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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睡着了?”殿下却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

长卿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胭脂盒,声音里几丝埋怨,“明英看着我,一步也不许我出门,闷了一整日了,除了吃便是睡。”

“可还是睡不够?”殿下却忽的将她的手捂了过去,“早些休息。”

长卿觉着殿下今日的心情好似不错,方才想问问明镜的事情,她却不敢直接说,只好旁敲侧击,“殿下后来将江公子怎样了?”

殿下眉间一拧,却很快散开了去,随即勾了勾嘴角,“与孤回到京都城,你便会知道了…”

轮到长卿垂眸下去,“长卿不想回去京都城。”

殿下却伸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还是因为避子汤的事情,在生孤的气?”

避子的事情,他上次便松了口。

长卿去摇头道,“长卿若与殿下回去了,不知如何面对太后娘娘。殿下是未来天子,太子妃人选太后娘娘定是十分谨慎,方才为殿下挑选了纪家小姐。长卿是罪臣之女,即便阿爹阿娘特赦回朝,也只当是庶民。长卿家中的事情已经自顾不暇,无力□□支撑殿下登上帝位。”

“纪悠然?”凌墨冷笑了声,“她才是罪臣之女。”

“什么意思?”长卿抬眸望着殿下,殿下眼里狠辣一闪而过。她只知道尚书宋迟被抄了家,却没听过纪家的事情。

却听殿下道,“首辅牵连在宋迟案子里,已经伏了法。”

殿下望着她几分迟疑,却又道,“孤不需要什么人扶持,大周的江山,只属于会守护它的人。”

殿下话中意思,长卿此刻不太明白,“可是太后娘娘定还会为殿下物色新的人选…”

她话语中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到底是着紧殿下的,不只是身子,还有殿下的在意。殿下在意她,这些日子来她是知道的,即便这种在意十分强硬,更似是帝王般的占有和控制。可宫廷女眷大多只是权利之中的棋子,她在东宫的时候便做过一回了。

她若此刻抽身,还能与殿下说她根本不在意,也并不想与他有什么将来。可若她承认了,跟他回了京城,作了他的妻妾,她只怕自己会越来越贪婪,变得和殿下一样,想要占有全部…

情爱本就是如此,若有人说能轻快拿起,又平淡放下,那定也不是真话。

凌墨只见得那凤眸中生了氤氲,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太后…她怕是有心无力了。”

长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殿、殿下将太后娘娘怎么了?”

“不是孤将太后怎样。”殿下说着一把将抱起,放入了被褥,“你以为晋王会放过太后?”

长卿想起来,她一早听过那些传闻,晋王的生母好似是在寿和宫中受累致死的…“他,他要替生母报仇么?”

凌墨直抬手去顺了顺她的眉心,“所以,这些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孤自会去处理,你且安心养好身子。”

长卿颇有些乏困,殿下的声音又很是温和,这话听起来,像是年幼时候阿爹的安慰,不论什么事情,阿爹都会处理;可仔细品味,更像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她合上双眸的时候,颇有些明白了,殿下是想让她依赖于他。

可是长卿并不敢。

**

长卿早起的时候,殿下已经不在了,却留了话给明英,说他与刘大人一道儿去看看排水沟渠的工程。长卿用过早膳觉着乏闷,便磨着明英,问了好些明镜的情况。

明英只说,医药都用过了,精神也好了些。让她别再担心。

下午,世子爷却来了小别院,手中还拿着个小箱子。“殿下怕你乏闷,让杜某送些东西来与姑娘。”

长卿揭开那小箱,里头都是些九连环之类的小巧玩意儿,儿时的时候,她也玩儿过一些,殿下这是当她小孩儿在哄么?

世子爷一直在旁陪着,长卿解出来几个,其余的便也懒得再用心力了,将解不出来的都送到世子爷手上。她却问世子爷又打探了一句,“殿下的鬓发是如何白的,世子爷可知道么?”

杜玉恒手中的机关顿了一顿,叹气道,“殿下未与你说么?”

长卿摇摇头,“殿下很少与长卿说他自己的事情。”

杜玉恒无奈笑了笑,稍稍抬眸扫了一眼长卿面上的神色,只见得这丫头眼里三分疑惑,实则还多有些小担心。早年侯府和国公府多有走动,他每每见着这丫头,心里也是几分欢喜的。只是侯府落难,那场未曾有的婚事便也成了一场唏嘘。

这丫头成了太子的人,他原以为她是不乐意,方才从东宫出逃,可今天看来,这丫头对太子殿下也并非没有关心,“太后寿宴之后,殿下大病了一场。该是就是从你走的那日开始的…病好之后,殿下的鬓发便全白了。”

长卿听得心里有几分不好受。她虽然如此猜过,可她却不敢真真切切这么想,她那时候打定主意接受太后娘娘的条件,从东宫出逃,便也是料定了,自己对殿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那太医可有说过,殿下当时是什么病?”

杜玉恒抿了抿唇,他自幼在太子身边伴读,太子虽为太子,苦难也是一点儿也没少受的,“殿下那般性子,原就是损耗气血的。早两年皇后过身的时候便留有思虑的病根。太医说,这回该也是同一个毛病。”

“那,还能好么?”长卿也不知为何,竟是脱口而出问了出来。她内心里不自觉的,并不希望殿下有这些苦难。

杜玉恒却笑了笑,“这只能问问许太医了…”他说着,又开始着紧解起手中的机关谜题来。

长卿一颗心,忽的有些提不起来,又放不下,悬在空中,整整一个下午都闷闷的…

下午的阳光几分暖意,从窗户上斜斜洒到桌边。

杜玉恒又解开一道儿机关,见得一旁人面色几分踌躇,只好劝了劝,“要不要出去走走?”

长卿几分怔然望着世子爷,“殿下不让我乱走。”

杜玉恒笑道,“殿下也有吩咐,等得下午阳光不那么烈了,便带你去趟西湖边散散心。”

长卿只觉殿下难得如此体贴,她却也真是闷着了,方由得婢子们给自己梳洗,淡淡画了几笔妆容,跟着世子爷一道儿往外头去。明英也一路跟着,该还是怕她乱跑。

世子爷比起殿下,多了几分趣味,一路行来,见得街头杂耍和新铺开张,还会指来让她看看。

长卿一路行来,心里闷气方才散了一些。被世子爷带着一路走来西湖边的小码头,却见得那身玄色衣衫正背手立着湖边…她忙看了一眼旁边的世子爷,世子爷却对她笑了笑,“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已经回身走过来扶她了,长卿也不知该不该作礼。到底是没作,又被他扶着往一旁停靠着的小船上走,殿下垂眸看着她道,“陪孤游趟西湖。”

一叶扁舟,坐了四个人,颇有些拥挤了。

明英便就挪去了船尾,与船夫说起来话。杜玉恒见得落了单,干脆去了船头,迎着清风看看湖上的景色。

长卿靠着殿下身边坐着,被他揽着手臂和肩头,当着世子爷明英都在的时候,殿下什么话也没说。眼下方才开口问她,“杜玉恒与你那些机关玩意儿有意思么?”

长卿笑得几分局促,“长卿笨得很,解不出来。都是世子爷解的…”

殿下却道,“明英说你在屋子里闷,孤与你寻来的。”

“……”长卿不大想多谢他,那些玩意儿废了她好些心力呢。可一眼扫见他鬓角那些白发,在夕阳的微光里随着风抖动着,她莫名又会有些心酸了。“殿下公务再忙,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

凌墨这阵子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这种软话,直将她的手捏入了掌心,小心问道,“你是在意孤的是不是?”

长卿垂着一双眸子,目光看去小船舱外几乎与身子齐平的水面,“没有。长卿只是听闻殿下早前生过场大病,问候殿下一声罢了。”

殿下没了声,捂着她肩头的手却狠狠地紧了紧。长卿听他好似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孤还要多谢阮姑娘了。”

殿下从未叫过她阮姑娘,多有几分生份的意思…

长卿便就依着他的话,将自己往外挣了挣。殿下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松,“别动。风大了,船不稳,落水怎么办?”

她猝不及防被他按去了胸膛里,脸贴着他胸膛的位置,却触碰到隔着那祥云纹路的衣襟里,好似有什么东西。

殿下也伸手去了胸襟前,从里头拿出那封信件来。“给你的。”

长卿眨巴眼睛望着他,几分不太明白,“是什么。”自从安远侯府倒了,她孑然一身,早就没什么亲朋好友了,谁还会给她写信呢?德玉公主么?

“你自己看看。”殿下垂眸落在她面上,目光里盈盈一片夕阳的光。

长卿接过来那信封,一见信封上的字迹,眼里瞬间便湿润了。“是阿爹?”她又哭又笑,忙抬眸望进殿下眼里求证。

“嗯。”凌墨轻声答应了声,“不打开看看?”

长卿欣喜着翻开来信件,抬头便是:我儿长卿、长怀亲启…

“是阿爹的家书…”她抽着鼻子,眼里湿润得不像话,眼泪一颗颗往外头滚,眼里却仍是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楚上头的字…

殿下捧着她的脸蛋儿给她擦着眼泪,长卿自己也慌慌乱乱揉着眼睛,将那些眼泪都揉干净了,方才将信件读顺了下来。

信中说,阿爹得了特赦文书,太子派人将他们从北疆接回京都,他和阿娘已经到了居庸关外,再有十余日便能到京城了。阿爹问长卿可好,又问长怀可好…届时北城门外,可否一家团圆?

长卿读完信,眼里还湿润着,抬眸望着殿下,揉着眼睛的手却被殿下一把捉入了掌心里,却听他问她,“跟孤回去,好不好?便当是为了安远侯也罢。”

长卿眨巴着眼睛,又将脸庞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好。”

她一时间顾不得京都城里那般纷扰的关系了。

她心想着,若换做她再年少一些的时候,安远侯府还在,她还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若有哪个男子这样为她,她定会许给他她的所有的所有…

**

船缓缓靠在岸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长卿趴着殿下怀里,哭得有些累了。下船的时候,殿下的手握得她紧紧的。原本马车已经等在渡口了,长卿却不想坐马车,“长卿想与殿下一同走走。”

凌墨淡淡抿了抿唇,“孤同你走回去。”

二人一道儿从大道儿上过,些许铺头营业得晚,还没关门。凌墨被她拉着进了布匹店,听她凑来面前与他求着,“殿下能不能给长卿买些绸缎,长卿明日想去外祖母家接幼弟,不能空着手去。”

凌墨却存了心与她斗嘴打趣,“早前你弹琴不是得了孤的赏金么?”

“……”那不是她存的私房钱么?还要分云先生一半呢。“殿下如此小气。”她撅了噘嘴,殿下便哼笑着道,“你选,孤给银子便是。”

长卿还记得外祖母的喜好。老人家不喜欢明艳的,多爱绛色和深蓝。大舅母也是,二舅母和三舅母年岁轻些,长卿便选了些深粉和浓绿。最后,又选了两匹颜色最浅的粉色和碧色,给年纪尚轻的表嫂和表妹。

殿下让内侍给了银两,长卿便又将他拉去了隔壁的笔墨店。

天勤和长怀一道儿都在上私塾,表舅表兄都在为官,多也要用笔墨砚台的。长卿一人一样的礼都挑好了,方才凑来殿下面前,“殿下可会随我去徐家接长怀?”

殿下面色不甚明朗,叹了声气道,“孤明日要和刘大人去一趟靖州。孤让明英陪着你。”

长卿抿了抿唇角,虽有几分失意,可她也很是贴心,“那殿下便先忙着公事。长卿自己回趟徐家。”

“嗯。”凌墨让内侍从她手中将备好的礼盒都接了过去,方才将人拉去了身边,“回吧,太迟了。”

长卿这几日身子乏累,回了小别院,用过粥药。便被殿下抱回了床榻,她手还拉着殿下的衣袖,本想着殿下帮她接回了阿爹阿娘,她该得好好侍奉殿下,让殿下满意开心…、

可一沾着被褥,她眼皮便不自觉地打了架,不争气地睡得沉了。

次日醒来,明英便与她说,殿下去了靖州,得要三五日方才能回来。她便依着早前打算好的,回去徐府,将长怀接回来总督府。到时候一起上路,回去京城先与阿爹阿娘团聚,一家人齐齐整整了再一起做新的打算。

晌午的时候,明英带着几个婢子,护着长卿去了徐府。

徐府的小厮进去通传了没多久。长卿便见得老太太亲自迎了出来。

上回见外祖母,她还躲在寿松园的墙角下,阮家的祖母在长卿三岁的时候便去了,除了阿爹阿娘,外祖母便是她唯一可亲的长辈了。如今老人家白发累累,听得长卿回来满目的喜悦,话一出口,老人家的眼泪却止不住了,“我的乖孙女儿,可难为了你。”

长卿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分明是高兴的事儿,外祖母怎的哭了?长卿回来看您了。”

“好。好。”外祖母一时间又笑了起来,轻轻拍着长卿的手背,将人往府中引,“你啊,随我回去寿松园住。定得好好陪陪我。”

长卿笑着答应,方跟着外祖母一道儿往里头去。

三个舅母都迎了出来,舅父们该是忙于公务和生意,都还没回来。长卿却看到少年直从一旁小道儿里跑了出来,提着衣角,满头的大汗。

“阿姐!”

那是她的长怀…她忙也往前迎了几步,长怀一把扑到了她怀里,直将她揽得紧紧的。长卿听着那声音抽泣着,“阿姐你可来了,长怀等了你好久。”

她等这一日,也等了好久。她也曾以为,再也不可能一家团圆的…如今,她很想告诉他,阿姐今日是来接长怀走的。

可当着几位舅母都在,阿爹和阿娘都被特赦的事情,徐府的人还不大知晓,长卿便也先将今日来这儿的意图缓了一缓。到底都是她的亲人,阿娘的亲人,长卿便先回了温氏身边,“外祖母,外头湿邪,我们还是先回屋再说吧。”

老人家连连点头,又将长怀也拉着来自己身边,“长怀难得见你阿姐,随我们一道儿回寿松园坐坐。”

长卿长怀随着温氏身边,回了寿松园,一干舅妈也跟着进来陪着老太太。长卿让婢子们将准备好的礼物分给了各房。

大舅母张氏为人处世十分周正,温和笑着,接了侄女儿送来的礼物,便也让丫鬟送了一件儿新作的扇面来。“你回来得急,舅母也没准备别的东西。这扇面儿虽是去年的款式,可也是杭州名家做的。面儿上这图案啊,适合年轻的,舅母也没舍得用。正好与了你,也算是寻着个好主儿。”

院子里,大房一向是二房三房的表率,见得大房回了礼,三房小张氏也将身边的婢子唤了过来,“到底是大嫂回礼贵重,那扇面儿可是王栩之作,杭州城里再找不着第二件儿了。三舅母可没那么好的东西,这丝萝娟帕是三舅母闲来无事亲自绣的,长卿可莫要嫌弃。”

二房李氏也送来了个香囊,“江南如今湿邪重,这香囊里都是祛湿的药材。长卿该也用得上。”

自从纪悠然那香囊曾差些要了她的性命,长卿对这种东西,便总存着一丝畏惧。便就合着其他两位嫂嫂送来的东西,一并交给了婢子们拿着,自己也不敢去碰。

外祖母张罗了午膳,长卿和长怀坐着她身边一左一右,几个嫂嫂也一同陪着。

只是早前过继的事情,主母调解之后,二房便接受了要让长怀过继过来的意思,可心里毕竟还存有些芥蒂。长怀什么都好,就是罪臣之子的身份不好。她那夫君徐元朗正升了官儿,若因得这孩子受了什么牵连,日后怕是会影响仕途。

长卿一旁坐着,见得二舅母的目光,还总往一旁的三房家的天勤身上撇。便也大约知道过继的事情,人家依然心存着不满。可今日她方才回来,还想多陪陪祖母,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夜里,长卿被外祖母留着寿松园的小厢房里休息,也好多能陪陪外祖母说话。

长怀被三房领回了院子,还未过继,三房也当人是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疼着。

却是几个舅父从外头应酬回来,来了外祖母房里报平安。长卿便也见着了几个舅父。大舅父稳重端持,俨然已经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二舅正升官春风得意,见得长卿,将客套话说得八面玲珑。三舅虽是生意人,可却也实诚本分,虽没二舅那么多好听的话,长卿却看得出来三舅是打心里的高兴。

长卿送走了三位舅父,又陪着外祖母入睡。回来自己厢房的时候,身子已经乏累得不行了,她这才觉着自己好似有些不对…

加上出逃那个月,月事已经将近三个月未来了。可许太医明明给她请过脉,她日日里还在喝着那祛湿邪的药汤。临睡前她还想得出奇,明英便又端了那药汤上来。

她尝了一口,只觉得有些甜腻了。却还是生生全喝了下去。

重新回到徐府,这一夜她睡得很是不好。接连着几个梦境,都很不吉祥。她梦见了画扇阁的熊熊大火,然后是在北疆阿爹阿娘身体不适,再后来,她看到殿下一身盔甲,站在京都城的城楼上,直对着大周朝一干将士们下令。“谁敢后退,杀无赦。”

殿下就是这样,对别人狠辣,那是因得他对自己也狠辣。梦中,长卿心口抽着疼。

第二日一醒来,长卿的身子便更是沉得不行了。起身与祖母请了道早安,早膳只用了两口,心口便发着闷。祖母见得她不爽,让她回了厢房歇息。

可刚靠上床头,胃里便是一阵汹涌,直将方才吃过的早膳都全吐了出来。好在厢房里关着房门,没惊动外祖母。

长卿只好躺了回去歇息。

直到午膳的时候,长卿的精神方才好了些许。起身陪着主母用了午膳,她便也吃不下许多。只是想起来她还得将阿爹的信件给长怀看看,好让长怀也有个打算。

长卿伺候着外祖母躺下了午睡,这才出来了寿松园,往三舅母的青花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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