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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数日,长卿在紫露院中静养。殿下忙着与瓦剌使臣送行之事,每每回来东宫都已经入了深夜。长卿多有带着药膳去寻他,也是见得他一回,不见得一回。

白日里都是公主常来陪陪她说话。

这日一早,公主带了好些小衣服小鞋子来。虽是男娃的女娃的都有,可长卿却仔细数了数,公主挑来的女娃衣服可多了好些。长卿便就拿着着此处来笑话她,“公主可是盼着是个小侄女儿?”

德玉左挑着一件刺绣小袄,又举着一双小绣花鞋,“阿玉就是觉着这些女娃的小东西太可爱了。若是个小侄女儿,阿玉日后日日给她挑好看的打扮。”

“公主可快出嫁,早些自己生一个吧。”长卿笑着,“到底国公府那位,也够年岁了,该都是被殿下耽搁了好几年,还不给人家指婚。”

德玉听得长卿提起来杜玉恒,面上一阵滚烫,一向俏皮多话,此下都没了声响。

长卿忙提拉着一双虎头小鞋,“这个也可爱,虎头虎脑的。”

德玉寻着同一套的虎头小帽子,送来她眼前,“那是自然,阿玉亲手挑的。”

长卿选得几身实用的,让舒嬷嬷收好了。却听公主说来,“听玉柔说,现如今三皇兄也不往国公府里跑了,却去了将军府里好几回,这好事儿该近了。”

长卿却落座下来,抚着自己肚子,却想起来件别的事儿,“等秦王纳妃,那如月姑娘也该有个位份了。”

“你怎的担心起她来了。”德玉几分嗔着,“上回庆丰殿里的事情,你可是都忘记了,那丫头不定就是故意的。”

长卿道,“我也是念想着人家肚子里那个,比我月份还大些呢,该快要临产了?”那孩子和她颇有些渊源,日后若能见着了,也得好好封个大利事。

“嗯,算起来,已经快九个月了。”德玉却也来探了探长卿的肚子,“你可别惦记别人肚子里的,自己肚子里这个,才是宝贝呢。”

二人正还说着话,院子外头却起来动静。骚动之余,长卿好似听见卓公公与人起了口角,她忙让舒嬷嬷扶着,与公主一道儿出来看看,到底是何事。

却见得紫露院门口,内侍们与禁卫军起了冲突。卓公公正拦着人不让进来,可禁卫军却好似要往里头闯。还是公主记得那为首的禁卫军长官,“何大人,这是何事?”

那禁卫军长对公主行了礼,方才取下腰间令牌,“摄政王下令,京城内外都得搜遍,皇宫、东宫亦是如此。”

“你们到底要寻什么?”卓公公护主心切,“娘娘怀着小皇子在此静养,若惊扰到了,你们可负的起责么?”

禁卫军长何启友几分傲气,却是看不上这些阉人的,直对着长卿和德玉解释道,“娘娘、公主,晋王府中走失了人。晋王下令全京城都是如此搜寻的。可莫怪我等。”

长卿却似是感应到了似的,“走失了的人,可是仙仙姑娘?”

何启友一拜,“正是。姑娘于摄政王殿下颇为重要,是以东宫也不能例外。”

“那,你们便进去吧。”长卿侧了侧身,却是放了行。德玉将人拉了拉,“紫露院是你的寝殿,怎能让人随便搜查。”

何启友忙道,“其他后宫也是如此。娘娘和公主放心,我等只寻人,手脚干净。”

片刻,禁卫军方才从紫露院里出来,并未找到他们要找的人。何启友对长卿与德玉再是一拜,方才走远了。

德玉也记得起来那仙仙姑娘早前是从东宫出去的人,只是她那太子哥哥特地与她嘱咐过,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前两日好似还与晋王一道儿去了围场,怎的突然就不见了?”

长卿却有所洞觉,“公主可记得,那瓦剌使臣是什么时候走的?”

“便就是昨日晌午…”德玉答完,方才有些恍然,“长卿你是说,仙仙与那耶律太师一道儿走了?”思及在围场宴席上,那耶律先也曾开口问摄政王要人,该不会真是与外族的人跑了。

长卿抿了抿唇,却拉着德玉往回走,“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

魏沉刚从金銮殿下来,脚步急着,背手入了两仪殿。身后跟着一干幕僚,却生生被内侍们挡了回去。“摄政王今日另有要事,不会客。”

何启友已然立着殿内,见得人进来忙作了礼。

魏沉问道,“寻见了么?”

何启友摇头,见主儿脸色不佳,忙又补上一句,“可我等也查得,有人说前日夜里,见到姑娘去了和盛园。”

“什么?”魏沉眸色一深,望向何启友神色已然颇有些怒色。

摄政王虽是积威,可这些年亲政以来,向来也练就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一干禁卫军头回见得摄政王发如此大的火,齐齐一干跪落下去。何启友也随着同僚跪地,忙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有人说,见到姑娘昨日夜里去了和盛园。”

魏沉已然反应回来,却又几分不可置信。听得何启友还再继续汇报着,宫内外都寻过了,后宫、东宫也都去过,就连太后的寿和宫,也没放过。可依然不见姑娘的影子。

魏沉微微抬手,对地上何启友道,“不用寻了。”

“让连渠派兵追拿耶律先,务必将姑娘带回来。”

**

夜深,长卿本已打算好入眠。

下午的时候,福远便来报了,“摄政王为了寻人不理政事,以致勤政殿门前候着的百官都排到了金銮殿的墙角下。殿下今日怕是又要在勤政殿里过夜了,殿下吩咐,让娘娘莫要等他,早些歇息。”

长卿方才梳洗好了,换上了一身寝服,正要入帐。却听得外头卓公公来报了,“娘娘,福公公来了,说是殿下请娘娘过去佑心院相见。”

长卿披上斗篷,衣物都没换,左右过去了也不过陪陪殿下说会儿话,再看会儿书,她便要睡了。眼下她最着紧的,是腹中小人儿。

小轿停在紫露院门前,长卿被舒嬷嬷上了轿子,方才由得福公公和卓公公领着路,往佑心院里去。

长卿行来书房的时候,殿下行来门边将她扶了进去,“你该睡了,孤回得迟,扰着你了?”

“昨日便没得见殿下,好在殿下让福公公来寻了。”长卿却一眼扫见了桌上的酒菜,“殿下可是还未用晚膳的?”

“嗯。勤政殿内耽搁了。”

说话的功夫,长卿已经被殿下扶着坐了下来。平日里晚膳,殿下都不用酒的,今日也该是特地让人备下的。长卿这才提起那酒壶来,与殿下斟了一杯酒。“殿下快用膳吧。”

酒杯方满,便被殿下一饮而尽了。他虽是不答话,可长卿与他处久了,能看得出来,殿下今日很是高兴。她很难不将仙仙今日失踪的事情,与殿下今日的反常联系在一处。“今日摄政王的人寻来了紫露院里,说是要寻仙仙姑娘。”

长卿边说着话,便与殿下夹着菜。殿下却用得不急,“你该是在怀疑,与孤有关。”

“长卿不想怀疑殿下,可长卿相信殿下做的每一件事情,该都是有缘由的。”

殿下看向她眼里,方解释道,“你可听闻过烽火戏诸侯,红颜多祸水。”

长卿只觉得,那双长眸里的目光,阴狠却又带着些许喜悦,像是一只得胜而归的猛兽。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摄政王若和瓦剌太师起了冲突,那便是大周和瓦剌两国之间的国事了,殿下。”

殿下勾起嘴角,眼中兴奋未平,扶着她道,“大周与瓦剌之间早就貌合神离,和平却也不过再有三年。眼下以大周的国力尚可一战,若拖到三年之后,再遇旱灾饥荒还有北边来的沙暴,只怕大周不过强弩之末。”

长卿望着眼前的人忽的觉得几分陌生。她想起那个梦中,与瓦剌一战的确就在三年之后,而她也亲眼见得京都城门下那场大战,卷着沙暴。“殿下是怎么知道三年之后,定会与瓦剌一战的?”她不觉便开口问了出来。

对面的人面色怔了一怔,好似将将发觉自己说多,这才端起酒杯来,再饮了一口。“此事勤政殿内与百官商讨过,孤也不过是推算。”

长卿迟疑着,本还打算问问。腹中小人儿却闹得厉害了,一阵疼得她气儿都不太顺。殿下直将她扶着,“怎了?他踢你?”

“嗯。”长卿牵着他的大掌放到自己肚皮上,那里正鼓着个小包,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去。殿下与她揉了好一会儿,方将她抱起回了寝殿。

长卿忙提醒着,“殿下还未用完膳呢…”

殿下温声道,“小人儿该是要睡了。却也不早了,孤先陪你入睡。”

**

三五日来,殿下政务繁忙。长卿忧心他的身子,便常常往勤政殿里送药膳。她身子越发重了些,许太医却叮嘱,每日也得多走动。长卿便借着这送药膳的功夫当是运动了回。

只每回过去,总见得勤政殿内外都候满了官员。即便是她来了,殿下也只抽出来一盏茶的功夫,用了药膳,便又将她支开回去,好生休养。

长卿每每去到勤政殿的时候,说不清楚有心还是无意,总会留意些仙仙的消息。然而听来的,不过是些江南水患得治,程彪高丽首战告捷的政报。

这日下午,长卿被舒嬷嬷扶着从勤政殿出来。原是想坐马车回紫露院的。见得天儿好,便让舒嬷嬷扶着从御花园里走回去。

时日虽入了深秋,可早两日刚下过一场雨,御花园里飘着桂花香气。长卿正觉着有些怡人,让舒嬷嬷扶着去那桂花树下坐了坐。“早知下午该叫德玉一道儿来这儿的。”

舒嬷嬷笑着,“这桂花开的香,一会儿让婢子们来摘些回去,做晾干了做桂花糕点。”

“也好…”长卿说着起了身,便又由得桂嬷嬷扶着往东宫去。行了几步,却发觉自己气息渐急。

舒嬷嬷一旁扶着人,却发现娘娘的唇色发了白,忙捉紧了些主子的手臂,“娘娘,可是觉着气息不顺了?”

长卿强撑着身子,对舒嬷嬷点了点头。舒嬷嬷方吩咐着云青,“快寻个地方与娘娘坐下来歇息。”

可眼下将将出来了御花园,四处也无小石凳子,云青看了半晌没见着地方。长卿的身子却重重靠去了舒嬷嬷身上。

身后忽的传来女子的声音,“再过几步路边是养心殿,娘娘随我先去殿里歇息吧。娘娘身子重,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长卿另一只手上吃了些力道,那女子已经行来扶着她了。她这才认得出来,轻声与人唤道,“邢姑姑…”

邢姑姑微微抿唇,“奴婢扶娘娘过去。”

养心殿中药香扑鼻,长卿被邢姑姑扶去了偏殿,靠着喝茶的小榻上,方才缓和下来了几分气息。邢姑姑却与她拜了一拜,“奴婢让内侍与娘娘请太医来看看?”

“多谢邢姑姑了。”长卿目送着邢姑姑走开。舒嬷嬷方才再来与她顺着后背气息,“娘娘可觉着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嬷嬷。”

偏殿里安静得很,针杵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也因得是这样,便能清清楚楚听得见隔壁书房中的人语。

“混账,瓦剌与大周和平数载,那是你皇祖父用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了。你胆敢发兵瓦剌,朕、朕废了你!”皇帝说完,大声咳嗽起来。

长卿听得背后都生生发了冷汗。上回见得陛下,陛下还卧病在榻,对她的语气和神色都十分温和,怎的今日会如此动怒?

舒嬷嬷也看向长卿,悄声道,“娘娘,是陛下…”

长卿微微颔首,却对舒嬷嬷作了个低声的小动作。

书房里,另一把人声亦是几分激昂:“瓦剌人夺我妻子,掠我子民,这场仗我一定要打。”长卿认得出来那声音,是摄政王…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鬼话?”皇帝声音似是大怒,“那也能算是你的妻子?那不过是个胡人之女。”

“哼。”晋王起初冷笑了一声,随之是几声畅快之笑,“父皇若要这么说,那我也是胡人之子,为何父皇要让我摄政这么多年?”

这话一出,书房中忽的静籁了片刻。长卿和舒嬷嬷都各自屏息,以为皇帝陛下真会给出格什么答案的。

却仍是晋王将自己的话接了回去:“还不是为了挡住太后扶持秦王上位,不过都是为了你那墨儿。”

皇帝话语中几分迟疑:“你既是个明白的,怎今日要在那女子身上犯糊涂?”

“我是明白的,可父皇你也该明白,从小到大,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皇位。我想要的是父皇和皇祖父的认可,即便我是胡人之子,可也是您的皇子,皇祖父的皇孙。可为何在你们心里,我总不及凌墨?”

皇帝没了声响。

却听晋王话语中几分定定,“发兵瓦剌,我势在必行。这场仗,迟早都是要打。不日,我便会带兵亲征,若我大胜而归,也好让父皇和皇祖父看看,我也是您们的好儿孙。若我一去不返,父皇便当没生养过我这个胡人之子罢了。”

吱呀一声,房门似是被人拉开了。长卿于偏殿之中,见得门外晋王背手出来,路过偏殿门前的时候,却没往里看,而是往养心殿门外去了。

长卿忽的听得书房中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心中一紧,便忙让舒嬷嬷扶着自己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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