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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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念焦灼地在房间里来回打转,最后一屁股坐在工作台前，对着光脑发呆。

光脑投射出的虚拟屏幕上，是大致已完成整体框架的短篇小说《反叛者》。

方才与罗斯特的一番对话,并非心血来潮。

自三天前她在观星大厅目睹星舰起飞以及航行时的场景，不由想到联盟与反叛军之间长达千年的战争。

星际航行,从群星中穿越而过，听起来很美,但如果一辈子都要在茫茫宇宙星河中无依无靠地逃亡,这样的生活，君念无法想象。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反叛军宁愿选择千年的流浪,也不愿与联盟和解。

——历史上，其实联盟有几次都对反叛军进行“招安”，然而效果甚微。直至今日，双方矛盾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一碰见就开打,不死不休。

君念尝试从反叛军的角度进行思考，去探索他们非要消灭文学的动机，最后写下这篇也许永远无法通过正规渠道发表的《反叛者》。

小说主人公是梦想成为文者却没有创作天赋的倒霉蛋,他曾多次投稿却四处碰壁，血泪流尽,还是一无所获。

在一次次的打击下，他的内心变得扭曲，开始痛恨文学和文者,痛恨这不公平的世界，他加入了反叛组织，想推翻眼下的制度,重建一个没有文学的世界。

表面上看，这写的是一个心理变态者逐渐走向黑暗深渊的故事，但如果细思，其内涵让人不寒而栗：联盟对文学的态度，才是悲剧发生的根源！

大概只有君念这样来自另一个宇宙世界的穿越者才会发现究竟有哪里不对，或许从千年前辰光星被不知名宇宙射线照射的那一天起，一切秩序都已脱离正轨。

为了躲避射线，人们从地面搬到了地下生态城，为了活下来，他们摒弃了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娱乐活动。尔后，因为一场意外，“文力”出现，于是，全社会对文学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曾经生存在鄙视链最低端的文者，成了众人追捧的大英雄。

“学文无用论”的说法，被替换成了“文学改变命运”。

“文学”一夜之间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得文学者得天下，这并非是一句戏言。

这种狂热一直延续到今天，也许还将永远延续下去——只要文力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然而大家是真的热爱文学本身吗？

君念认为，他们追求的只是被鲜花与奖章包裹起来的一种名为“文学”的荣誉。

“文学”成了一种符号，它可以代表任何东西，金钱，荣誉、权势……但唯独代表不了它自己。

如果当初出现变异的不是文学，而是美术、音乐等其他艺术形式，毫无疑问，世人将会更换另一种追捧对象。

“你喜欢文学吗？”

对于这个问题，联盟中绝大多数人都会回答“是”。

但这种“喜欢”，究竟出于何种目的，那就无从得知。

就像《反叛者》的主人公，他爱的到底是文学自身还是文学能带来的荣耀？

如果他真正热爱的是文学，那为什么他会在屡次投稿失败后愤然由爱转恨，加入反叛军队伍？

或许可以套用罗曼·罗兰在《米开朗基罗传》中的经典名句：真正的文学爱好者，是在认清文学的本质后，仍能矢志不渝地热爱文学。

什么才是文学的本质？

是即便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的创作欲望，是不带功利心去阅读，为书中人的喜而喜，忧而忧。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将文学与世俗完全切割。艺术源于生活也反映生活，永远不可能将文学与其他因素相剥离，无论是创作者还是阅读者，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文学描写的就是他们的世界。

君念反对的不是文学的不纯粹，她厌恶的是利用文学来敛财，来获取权势地位，来达成某种卑鄙的目的。

这样的人，不配称为文者，而只能叫做文学商贩。

小说《反叛者》表达的就是君念对当前文坛现状的不满，她很清楚这篇作品有多么惊世骇俗，如果发表，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如果艾兰德在此，他一定会又生气又对自己无可奈何，但最后总能找到妥善的方式来解决。

想到这里，君念嘴里泛起一丝苦意。

搭档啊搭档，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

半日后，军舰降落在距离遥止星还有段距离的空间站。

整个星球的通讯都被切断，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谨慎起见，远征军最后放弃原计划的强攻，而采取planb。

而所谓的planb……

“让我们假扮为过路客商，以飞船故障为由降落遥止星？”

会议室里，六位被召集起来的文者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不是说这一趟无须我们出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吗……”一位文者小声嘀咕，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已有退意。

罗斯特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任何行动都没有绝对的安全性，这一点我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向各位强调过了。”

对方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提问。”君念举起手，“远征军如何保证我们能顺利潜入遥止星？到达遥止星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这两个问题最是关键，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盯着罗斯特。

罗斯特镇定自若：“首先，我们安排的‘商船’，是诺曼家族旗下的商号。有诺曼家族的名义，反叛军不会过分为难你们的。”

这并非狂言。

诺曼家族富可敌国，把控了全联盟将近一半的粮食生产运输渠道。即便是反叛军，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个家族，毕竟要是真惹恼了这个家族，他们说不定连饭都没得吃！

见众人无异议，罗斯特又道：“第二个问题，到达遥止星后，你们找机会脱离看管，争取与我们的人取得联系，重新建立起通讯渠道。”

当前最大问题就是，联盟并不清楚遥止星上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多少反叛军，他们又有多少武器，当地百姓……这些都需要了解，否则难以开展行动。

特别战斗小组的核心任务，就是潜入遥止星，找到滞留在星球上联盟卧底，将消息传回来。

“但如果我们脱离看管，不就等于告诉敌人，我们身份可疑，快来抓我们呀。”奈吉尔忧心忡忡道，“这太危险了！”

文者们又开始交头接耳。

“安静。”罗斯特声音不高，但没人再敢说话。

他点头：“没错，这次行动的确是有很大难度，但也正是如此，才更需要各位的协助。你们拥有文力，在那种情况下，自保的可能性更大，成功率也比普通军人高得多——这是有专业数据支持的。”

“当然，如果有人临时想打退堂鼓，我不反对。不过希望各位想清楚了，错过这次，也许就再没机会了。”罗斯特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轻轻扫过

众人浑身一震。

在座的都是文字工作者，常年与文字打交道，不会听不出罗斯特的话外之意：该你上的时候你退缩，以后还想不想升官发财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升官发财，比如顶级贵族出身的米朵拉，又比如君念，只不过两人虽出身不同，甚至还有点小误会，但目标都是一致的——

“我同意！”米朵拉率先道。

语罢，还挑衅般地瞥了君念一眼。

君念摸了摸鼻子，心想看来这大小姐真是记恨上自己“不关心编者只顾写作”了。

“我也加入。”她假装没看到米朵拉的挑衅，微笑举手。

见在场唯二两位女士都表态了，其他几个男士顿时有些尴尬：弄到最后，他们堂堂大男人难道还比不上俩小姑娘？

其中一人结结巴巴问：“那什么，呃，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伪装成客商不会暴露吗？”

罗斯特：“会安排专门的伪装专家给你们进行特训。”

得，看来军部已经把一切工作都安排好了，他们就算想找借口逃避也没办法！

最后，除了一人选择放弃，其他五人都同意参与这次行动。

让君念惊讶的是，胆小的奈吉尔居然也选择留下。

“我、我不想让罗素小姐看不起……”顶着君念好奇的目光，老实人奈吉尔红着脸小声解释。

君念啧啧两声：爱情的力量果然很伟大。

***

君念一行人开始了伪装特训。

他们将扮演诺曼集团旗下的“天心号”运粮商舰船员，由于商舰“不小心”受宇宙中不明漩涡流影响，发动机有所损害，不得不迫降在距离最近的遥止星上。

说是伪装，其实除了除了君念等五名文者，以及另外几个由远征军扮演的员工，船上的其余人都是货真价实的船员。

真真假假，这才是最好的伪装。

君念和米朵拉的新身份是财务人员，至于其他人，也各自认领了身份，跟着各自的“师傅”学艺去了。

君念对新的工作内容倒不算陌生。她大学读的就是会计专业，当年她本想报考中文系，却因家人一句“女生读会计比较好”，被迫选择了不喜欢的方向，毕业后从事的也是相关专业。

让她诧异的是，米朵拉居然也很快上手，做账速度并不慢。

“看什么看？”察觉到君念的目光，米朵拉狠狠瞪了她一眼，耳根却不由自主发烫。

吃了一记白眼，君念也不恼，只笑嘻嘻道：“没想到米朵拉你懂得还挺多的。”

“那是当然。”米朵拉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可是从小学习管账的！”

犹豫了一下，她瞥了君念好几眼，才别别扭扭含含糊糊道：“你也不差嘛……”

她听说君念初等学校毕业就没再上学，之后就在餐馆里当服务生。原先她是顶看不起这种人的，但君念的表现却让她大吃一惊。

她不由怀疑，那些传闻究竟是真的吗？

她们的老师是个三十来岁圆圆脸的女人，也是“天心号”原本的财务，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两位特殊的学生，称赞道：“你们都学得很快，只要再熟悉熟悉，就没什么问题了。”

“多谢老师的耐心讲解。”君念笑着向她鞠了个躬。

圆脸女人吓了一跳，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得这样。说起来，我还是很佩服你们两个小姑娘，身为这么厉害的大文者，还有勇气以身犯险。你们真是咱们联盟所有女孩子的榜样！”

米朵拉从小就听着各式各样的赞美声长大，尤其是在成名以后，更是被粉丝们的鲜花和掌声包围。她听惯了夸自己漂亮有气质的，亦或是夸自己聪慧家世好的，但这还是第一次，她听到有人夸自己“有勇气”。

不是因为她的家世，也不是因为其他外在因素，而是一个陌生人发自肺腑的赞叹，她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但绝对不讨厌。

“谢谢老师夸奖，我们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的。”君念乐呵呵道，还轻轻用胳膊肘撞了米朵拉一下。

米朵拉这才回过神，也对着圆脸女人点头，声音依旧清冷高傲，却透着一丝连她本人也没察觉到的真诚：“谢谢老师。”

***

一番特训之后，“天心号”出发。

由星际顶级战舰转移到普通的货运商船上，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任务为重，就连米朵拉也只是开头略微抱怨了几句，不敢多嘴。

计划还算顺利，在“天心号”发送迫降申请后约莫半天，终于有信号从遥止星上传来：对方同意他们降落，但作为条件，要以商船上运载的粮食来交换。

这也在军部的意料之内。

反叛军虽然看似来势汹汹，占领了一整颗星球，但遥止星本就贫瘠，大多数粮食来自进口。而此时星球外的航路已被联盟封锁，东西运不进来，只能坐吃山空。现如今有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对方自然不肯放过。

大概是被当成“送粮童子”，一干船员倒是没遭太大的罪，在经过安检确定他们没携带违禁物品并盘问了几个问题后，他们被带到了一处严加看守的宅子，被勒令不许乱跑，待在原地等着飞船修好。

君念牢记出发前罗斯特的指令，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想获取更多的情报。

但让她失望的是，这一路上，他们所乘坐的都是四面无窗的交通工具，压根看不到周遭景象。光脑也被没收了，她只能大概估计时间，猜测“关押”他们的地方距离星港不算太远。

她被分配的房间倒是有窗，只可惜窗外似乎是片树林，视野都被高大的树木挡住，看不出究竟身处何地。

“该死，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犯人了。”在发现窗口外还固定着合金栏杆，米朵拉彻底沉下脸，用力跺脚，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讨厌的反叛军踩在脚下。

君念耸耸肩，没吭声。

不要指望反叛军会对敌人有多好，对方不会把对联盟的气都撒在他们这些“船员”身上就算不错了。

他们至少还被分配了双人间不是？就是这个室友有点让人头秃……

君念默默地看着米朵拉在狭窄的卧室里来回打转，不是嫌弃床板太硬床单太潮，就是吐槽洗手间马桶没盖椅子还缺条腿。

总之，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很不习惯眼下的居住环境，声称“连我家的狗窝都比这里条件好”。

君念啧了声：真·人不如狗。

“别抱怨啦，至少他们没让我们真住进狗窝不是？”君念拍了拍米朵拉的肩膀，“饭点到了，吃饭去。”

米朵拉嘟着嘴，却也没反驳。从着陆遥止星以来，他们接连被好几波人盘问，被勒令上交所有随身物品，将近一天过去了，她连杯水都没喝上，现在是又饿又累。

所谓的晚餐其实就是几块硬邦邦的干面包和腥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奶。

米朵拉吃第一口差点就吐出来了，君念眼疾手快，一把端起缺了个口的水杯抵在她唇边，小声道：“别吐，有人看着呢。”

米朵拉被她一口奶怼的直翻白眼，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口感堪比橡皮筋的面包和腥到令人作呕的奶，咬牙切齿地瞪着君念：“你是不是故意的！”

君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地朝角落看了眼，道：“那边那个人，应该是来监督我们的。”

米朵拉一怔，下意识想转头，又被君念制止：“幅度别太大，会被发现的。”

她只好假装把叉子掉落在地，俯身去捡时，故作不经意地飞快地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在餐厅的角落位置坐着一个鬼头鬼脑的中年男人，貌似也在吃饭，然而餐盘里的食物却没怎么动。

见米朵拉表情有些松动，君念示意她一边吃饭，一边听自己说：“恐怕反叛军并没有完全相信咱们的身份，派人监督我们的举动。如果发现异常，只怕……欸，你吃东西别这么斯文，太奇怪了。”

米朵拉满头问号，君念让她注意旁边那些普通船员的吃相：“船员们大多是粗人，行为举止难免粗鄙，吃饭狼吞虎咽才正常。你吃饭跟绣花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出端倪吗？”

米朵拉连面包也忘了啃，呆呆地看着君念：“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君念牵唇一笑，指了指自己眼睛：“当然是靠它们。”

米朵拉撇了撇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最后只是赌气般地狠狠咬下一口面包，吃相倒是比方才要随意不少。

这顿饭不管好坏，好歹也是让众人填饱空虚的胃。初来乍到，他们也不敢在外面多做停留，很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冷冰冰还带着潮气的被窝里，米朵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忍不住坐起身，轻轻喊君念的名字。

君念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只好努力睁开眼：“什么？”

米朵拉咬了咬唇，似乎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开口，总觉得她一开口，就会被这个讨厌的女人嘲笑。

最后，表述欲战胜了羞耻心，她闷闷道：“你不担心吗，这里看管得这么森严，我们连自己到底在哪里都不清楚，怎么才能逃出去啊？”

君念也坐起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床头，轻笑道：“就是因为困难，军部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你该不会以为咱们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当然不是！”米朵拉狠狠瞪了君念一眼，心道她果然还是那么讨厌，“可，可是……”

房间狭小，两张床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君念伸出手，居然能碰到米朵拉的肩膀。

她轻轻拍了拍，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太焦虑，总会有办法的。”

米朵拉还想再说什么，被君念打断：“伟人说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姑娘，要先睡好吃好，才有精力去打小怪兽，懂吗？”

“啊？”

君念无奈：“我的意思是，别想七想八了，快睡觉。”

“哦……”

作者有话要说：　　罗曼·罗兰的原句：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