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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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的光亮。

华衍总觉得自己身子沉的很，在这片黑暗中重重的坠落，百般挣扎却又无济于事。虽然年岁尚小,但却有许多次挣扎在这生死的边缘，有时他也会想，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总好过活着再受折磨，可又觉得自己身份低贱，也不知阎王会不会收下他这种孤魂野鬼。

身上的痛楚清晰传来,华衍紧闭的双眼微微一颤，他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情形，心知这一次又是没死成，竟有些微微的难过。

然而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丝丝袅袅的香气萦绕在鼻前，让人莫名的平静舒坦,身下的锦被宣宣软软的,就像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天边云朵的触感,还有眼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公子。

沂桑就睡在他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即便是在睡梦中嘴角也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孩子,恐怕从出生开始便被捧在手心里，被众人悉心照顾,无忧无虑的成长,所以才会在梦里也笑的这么甜。

这些年的经历早就让他练就了一颗冰冷的心,他虽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但也明白这张床不是自己能够睡的，于是就要挣扎着起身,结果稍一动作又撕裂了后背的伤口，疼的他眉头紧皱。

沂桑睡觉很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更别提华衍睡得这么近，他握着小拳头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睁眼来看，发现华衍醒了顿时清醒了不少，“快来看，小哥哥醒了。”外间的奶娘听到喊声，迈着小步急急走了进来。

“上次那个白胡子爷爷是不是说小哥哥醒了就没事了？”

“回小公子的话，是这样的。”奶娘见华衍醒了过来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然也不知道自家小公子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他已无事，奴婢现在就带他到偏房去休息吧。”

“不要不要！”沂桑当即阻止，“阿娘答应过我，说小哥哥可以留下的。”

奶娘：“夫人的意思是，他自此以后可以留在府中，但这里是小公子的卧房，他若留下终是于理不合。”

“可是小哥哥受了伤，动一动很痛的，等他伤好了再说嘛。”

沈夫人当年身怀沂桑之时，一次外出偶然受惊，致使不足月便生下了沂桑，所以沂桑自幼体弱，沈夫人总觉得那是自己的过错，便对幼子更加的偏爱，只要沂桑开口请求，几乎是全部答应，否则也不会不顾规矩允许华衍睡在他的房中养伤。

而奶娘照顾沂桑数年，自然知道个中缘由，一见沂桑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铁了心了，就算是上报到夫人那里，估计最后还是得按沂桑的意思来办，她索性也就不再多问，只去拿了大夫开的药膏给华衍重新涂抹了一遍，然后便退出了里间。

沂桑轻手轻脚的给华衍盖好被子，紧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眼中含笑的望着他，“小哥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打你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这里。”

眼见华衍还是不声不响的趴在那里，好似无知无觉一样，沂桑以为他还在害怕，于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别怕哦，我会保护你哒。”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华衍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他怔怔的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公子，冰封的心突然融化了一个角落，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一向冷漠的眼神中慢慢现出了一抹光亮。

“小哥哥你叫什么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华衍。”

“哦哦，那我以后叫你阿衍好了。”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华衍略感不适，不过还没等他习惯过来，沂桑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阿衍，你爹爹和娘亲在哪里呢？以后要是留在我这里的话，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啊。”

“我没有父母。”本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然而听他的叙述却是无波无澜，“我是被买进府里的，他们都说我很脏，说从人贩子那里听说我是通奸生下的孩子，说我娘亲是个贱人。”

有的人受到压迫后会奋起反抗，有些人却是对上位者曲意逢迎，转身就去压迫还不及自己的人。那时的华衍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却一直被人分派做着大家都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稍有不好的地方就会被教训一顿，到了晚上连个住处都没有，只能窝在柴房里睡着冷冰冰的地面，夏天倒还好些，等到了冬天连件厚实的衣裳都没有，手脚都生了冻疮，即便如此也要没日没夜的继续做活。

用府里某些下人的话说，“贱种一个，能有口饭吃活着就不错了！”

沂桑自知说错了话，嘴巴扁扁的有些难过，“对不起哦。”

被别人轻视惯了，突然间听到一句道歉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没关系的，他们都那样说。”听了许久，已经麻木了。

“可他们说的不对哦。”沂桑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都说儿子会像娘亲多一些，阿衍你这么温柔，你的娘亲也一定好温柔的，不要听他们乱说哦。”他永远记得那个黑漆漆的夜里，自己害怕的想要哭鼻子，华衍却牵着手给自己送了回来。

沂桑怕他多想，又和他说了许多别的事，折腾了小半宿的时间，总算是困意上涌，就这样握着华衍的手睡了过去。床头不远处掌着一盏灯，方便晚上起身或者叫人，经过床帐一遮挡光线弱了许多，不刺眼却足够看清眼前的人。

华衍呆呆的看着那张可爱的脸，空荡荡的心里渐渐充盈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觉得这个小公子真好，好想一辈子保护他。

自那以后，华衍便留在了沂桑的身边，直到沂桑渐渐长大，已经不再需要奶娘的照顾，华衍就直接住在了外间。

转眼间到了沂桑读书的年纪，沈相特意请来两名颇有声望的夫子，一修文一习武，开始尽心尽力的教导沂桑，毕竟作为相府的小公子，绝不能在这方面输于旁人。

而华衍又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他的书童，方便照顾，也能从旁跟着一起学习。

这天，沂桑刚刚完成了先生布置的课业，抬头却没见到华衍的影子，询问了门口的家丁才知道他竟然一早离开了书房，说是午饭前再回来。

“小公子，需要小的去叫人吗？”

他们都看见华衍去了校场的方向，过去找的话应该能找到。

“不用，叫人去传膳就好。”沂桑倒想亲自看看，华衍一声不响的跑去干嘛了。

校场就设在府内一角，自从沂桑的兄长离家之后就是无人使用的状态，而他现在学习的还不至于到校场操练，平日里除了往来打扫的下人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昔日的孩童已经长成了青葱的少年，身形坚实挺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朝气，虽在外人面前依旧沉默寡言，但沂桑心里清楚，其实这人私下里还是比较能说的，尤其是叮嘱自己穿衣吃饭方面，简直是事无巨细。

华衍站在校场一角，手握长弓，从箭囊里取出一只翎箭搭弓便射，翎箭破风而去正中靶心，整套动作仿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原来你是偷偷跑出来练箭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华衍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长弓，回头便见沂桑在不远处笑着同自己挥手。

“课业都写完了？”

“是是是，都写完了。”沂桑略无奈，“阿衍你有时候比夫子问题都多。”他来到近前，看了看那柄长弓，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练箭了？”

“陈夫子这几日正好无事，我便向他请教了一番。”华衍口中的陈夫子就是教导沂桑的武夫子，他见华衍天分很好，就耐心的指点指点，没想到效果不错，短短几天就几乎箭无虚发正中靶心，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相比沂桑而言，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果然一听完，沂桑立刻苦恼起来，“阿衍，你说夫子这么一对比会不会又给我加练习啊。”

“那就好好努力。”

可让沂桑背书本没问题，但一到练武这里便是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听使唤，夫子也看出他并不是什么练武的好料子，于是只单单教一些强身健体的，其余的时间全去指导华衍了。

“又叫我努力，阿衍你年纪小小的都快变成老妈子了。”

“年纪小？”四下无人，华衍便略显亲昵的揉揉他的脑袋，“我还比你大两三岁呢，哪里年纪小。”不过一说起这个，沂桑还真的有些郁闷，他俩小的时候个子相仿，结果华衍是越长越快，现在都超了他大半个头，让他一直觉得厨娘是不是单独给华衍做了什么长身体的菜了。

“呐，你也说你比我年纪大，年纪大的是哥哥，现在弟弟没吃午饭肚子饿的走不动路，做哥哥的是不是得背我啊。”

“我的沂桑小公子，你难道忘了上次被相爷说走路不端还因此挨罚了？”

沂桑回头看了看，“那就背出校场，反正这边也不会有人来的。”

看着他这个小赖皮模样，华衍的眼中有着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满满的宠溺，于是他微微蹲下身子，把沂桑背了起来。

从这里到校场大门并没有太远，沂桑也不知为何觉得今天这路又短了些，不过看着二人投在地上相互交错的影子，竟不自觉的轻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