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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埃里诺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是很柔软的,泛着淡淡的馨香。他身上也软绵绵的,正和这床一样。埃里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这是他没有见过的天花板,而且今天实在很古怪,他没听见伊莱亚德吹奏的竖笛声,他怎么了?忙去了吗?
于是他坐了起来,很耐心地等了一会,然后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的人,他叫他“小主人”,埃里诺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怪不得一切都这么古怪,他好像刚刚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没想到这“醒过来”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梦境而已。
所以他又躺下了,安详的闭上眼睛,预备醒过来。
它站在床边,冷漠的无机质眼睛盯着床上刚刚躺下去的人类,这便是它的新增的主人了。它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就像它不能违背嘉德的命令一样。这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表情也安宁极了。但它知道这只是假象,昨天晚上这个小家伙又哭又闹,费了它好大一番心思才安抚下来,但他显出的狼狈模样确实让它有些高兴。
它也不催促,由着埃里诺继续睡,站在床边等待着,在这段时间中,它是自由的,多少可以思考一些它感兴趣的事。
埃里诺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还是那片陌生的天花板,床边依旧站着一个陌生人,埃里诺坐起来,他的头昏昏的,颇有些期待地问:“伊莱亚德呢?”
“我是塞尔斯曼,现在您要起床了吗?”
它答非所问,靠近了埃里诺,“让我来服侍您起床。”
埃里诺盯着它,这个人他此前从未见过,他不想让它碰他。虽然它的脸庞并不丑陋,甚至还可以说是俊美绝伦,但埃里诺只是盯着它,他觉得它不是好人。
塞尔斯曼脸上的微笑非常友善,它知道这样最容易让人类放下戒心。它伸手想服侍埃里诺起床——这是嘉德的命令,他要它侍候他的孩子,像仆人侍候王子一样侍候——但埃里诺躲开了。
他用被子裹住自己,像一只半躲在茧里不肯出来的蝴蝶,他就那样看着它,塞尔斯曼保持着微笑任他打量。
渐渐地,一些画面在埃里诺的脑海里闪过,他梦醒了,脸色变得可怕起来。现实比噩梦更加恐怖,他飞快的转头寻找,这是一间简洁却奢华的卧室,然而他明显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像是在沙漠里渴了三天而急于寻找水源的人一样跳下床,打算冲出这间卧室,塞尔斯曼知道他在找什么,它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可是它为什么要说呢?
“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这是嘉德对它说的。
所以它就站在原地,看着埃里诺慌慌张张的往门外跑,在他即将跑到门边的时候一把揪住了他,轻柔地把他拖到身边:“请让我侍候您起床。”
“放开我!”
埃里诺想要挣脱,但人类的力量是比不过机械的,而塞尔斯曼则打算严格遵守他的主人给他下达的命令,“像侍奉王子一样侍候我的孩子”,当然,它会这样做的。
塞尔斯曼不能违抗埃里诺的命令,但它更不能违抗的是嘉德的命令。它巧妙的绕了一个圈,用嘉德的命令压过了埃里诺的命令,因此它得以牢牢地抓住他,平静而恶意地重复道:“请让我侍候您起床。”
埃里诺的力量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于是埃里诺清楚的知道他需要暂时的配合。他顺从的坐在床边,自己拿起旁边叠放好的衣服利落地穿上,然后便夺门而出。
这一次塞尔斯曼没有阻拦他,它对侍候别人这件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埃里诺自己动手正合它的心意,它也不算违反命令。
它跟在埃里诺身后,做出一副尽力侍候的样子,但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它看着埃里诺在这迷宫一样的奢华大厅里东奔西跑,像一只误入了陌生环境的小动物一样无助地寻找着。脸色始终惨白,但眼睛里却含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它看着这场景,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隐秘的快意,真是个可怜的小王子,是不是?
塞尔斯曼看着他推开一扇又一扇大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在程序的催促下,它大发慈悲地开口,“您是在寻找那个人工智能载体么?请跟我来。”
埃里诺听见这句话,便自动自发地跟在塞尔斯曼的身边,他恨不得贴着它走,塞尔斯曼感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股微弱的推力,那正是埃里诺正无意识地推着它,无声地催促它要走得快。
塞尔斯曼于是放慢了脚步。
终于,它带着人走到了一扇大门前,里面正摆着嘉德命人带回来的东西。埃里诺急不可耐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台子上正摆着一具躯体,它的身体已经被拼凑在一起了,是塞尔斯曼亲手做的,各个切口都复原的完美,像是从未被暴力切割过一样。
不过里面那些紊乱的数据它并没有理会,整理这些数据就算对它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它为什么要管呢?
它在门边站好,在它的视线中,它看见埃里诺爬上平台,贴着那个叫做“伊莱亚德”的人工智能,他伏趴在它身上,不停地亲它,似乎以为它能因此而感动地醒过来一样。他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哭得很凶,却没有声音。
埃里诺不久之前就学会了一个道理,即他的眼泪对其他人来说是无关轻重的,他没指望那个自称为塞尔斯曼的人(或者是ai)来同情他。也不奢望从它那儿得到什么帮助,他专注于做自己的事:尽量地把自己缩得足够小,以便把自己塞进伊莱亚德的怀里。
埃里诺在这里待了多久,塞尔斯曼就站在门边看了他多久,它看尽了这个人类的狼狈相,心中得到了一些满足,同时也升上几分莫名的不快。于是它走过去将埃里诺拎起来,像抓小鸡一样把他从那具躯壳边移开。
“继续保持这样的姿态对您没有什么好处,您应该吃午餐了,您的父亲正等待着您。”
埃里诺的胳膊在它的手里,他暂时没法把自己的胳膊抢救出来,“我要他醒过来。”
塞尔斯曼没有回答,它心里的不快更深了,“您的话中有一处语法错误,我想您应该是想说‘我要它醒过来’对吗?”
埃里诺沉默了一会,他这才惊觉了自己话语中人称代词的变化,但无所谓,从现在开始,伊莱亚德在他心中已经不是一个机器人了,他就是他,一个和他埃里诺一样拥有灵魂的生命。
“不。”他冷冷地说:“我没说错,我要让‘他’醒过来。”
“当然,如果您坚持这个语法错误,我也无权强行要求您改变。”塞尔斯曼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埃里诺是一个犯了错还死不承认的孩子。埃里诺冷冰冰地看着它,他正学着该怎么做人呢,虽然这个时候才学多少有点晚了,但总还来得及。
塞尔斯曼对埃里诺冷漠的眼神丝毫不在意,它不在乎别人对它的看法,它一降临到这个世界,面临的就是轻蔑,冷漠,恶意的目光,埃里诺这种眼神它再熟悉不过了。
“跟我来。”它言简意赅:“一场您和您父亲的会面正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后,您在吃完午餐之后刚好可以和您的父亲会面。”
埃里诺跟着它走出去,没说话。
午餐很丰盛,味道也很好,但是埃里诺没有什么心思吃,他简单地吃了一点就要站起来,不过塞尔斯曼压着他的肩将他按回了椅子上,要求他继续吃。
埃里诺的心中充满了厌烦,他默不作声地继续按照要求吃下去,直到塞尔斯曼允许他离开,他才终于能够站起来。
这时他禁不住想起了伊莱亚德,曾经他语气严厉的要求埃里诺吃下一片不合他胃口的生菜,埃里诺也像现在这样的照做了。不过那时他的心中可没有这样的不平,他只是觉得有点无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在心中暗暗愤愤不平呢?
于是他下结论:这或许就是长大了。
或许也是因为人物的不同?当时伊莱亚德的口吻比塞尔斯曼可要严厉至少十倍,但埃里诺却没有不满到现在这个样子。
每每想到伊莱亚德,埃里诺心中总觉得有些隐痛,伊莱亚德因为要保护他而牺牲了他自己,这件事只不过是在两天前,但现在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埃里诺总觉得自己呼吸一下,便是一年过去了。不过这终究是幻觉,不能采信的,所以他也不说。
他跟着塞尔斯曼走,现在他明白了塞尔斯曼和伊莱亚德同样,是一个人工智能,而且塞尔斯曼是他“父亲”嘉德最得力的助手,现在被嘉德派来照顾他,就是为了显示出他这个父亲对刚刚找回来的儿子的看重。
不过塞尔斯曼和伊莱亚德终究不是同样的,在它身上埃里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爱屋及乌的地方,既然如此,他就用自己刚刚学到的新本领:对所有人都冷漠以待的态度来面对它。
是的,塞尔斯曼是“它”,而伊莱亚德却变成“他”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埃里诺终于到了见面的地点,那不是一个会客室,也不是什么可以让两个人坐下来促膝长谈的地方。埃里诺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纯白空间,这里只有少数的几样家具,随后便是一个巨大的装满了透明液体的罐子,而嘉德正在里面漂浮着,像一只被封在琥珀里的甲壳虫。
埃里诺立刻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地下基地看到的场景,那些漂浮着的婴儿和胚胎,他对嘉德博士的敬意早就消失无踪了,所以现在看到他这幅模样心中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只是站着,等着看这个飘着的人要怎样和他谈话。
然后塞尔斯曼取来了一个头盔,要给他戴上,埃里诺不习惯受人服侍,所以他自己动手。塞尔斯曼也没有阻挡,放手把头盔给他了,还指导他应该怎样戴。
刚刚戴好头盔的时候,埃里诺的眼前是一片漆黑,随即,光亮了起来。他的目光突然一眩,然后他就站在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这里和刚才的空间一模一样,稍微有些区别的就是那个巨大的罐子不见了。漂浮在罐子里的嘉德博士也变了一副样子,他显得年轻俊美,正坐在桌边对着埃里诺微笑,手上还举着一个高脚杯,杯中装满了酒。
“来,我的孩子,到父亲这里坐,我们边坐边聊吧。”他伸手一挥,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上面有许多甜点的投影,“你想要什么?”
“谢谢,我不要。”
他走到嘉德博士面前坐下,端详了一刻他的脸,最终断定教科书对他进行了美化处理,他真人没有教科书三维投影上那样好看。
“您想找我聊什么?”
埃里诺冷淡地问,“我是您的孩子?您真的确定吗?”
“当然,你不是我的孩子,又会是谁呢?”
对于埃里诺的冷淡,嘉德博士倒表现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你一开始就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如果不是被人恶意从我身边偷走,你会过着最幸福的生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埃里诺对此不置可否,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要求要提出,于是他就提出了:“我想让我的伊莱亚德醒过来。”
“你的ai?”
嘉德想了想,总算从记忆中将那个不重要的东西寻找了出来,“啊,我想起来了,它确实是你的,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把它当成礼物送给你了,你对它可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过它受的损伤有些太严重了,而且程序仿佛也有些失常,正常情况下,它应该是不会让人那样伤害它的,我为它编篡了一个自卫程序,强行压下这个自卫程序站在那里傻乎乎的任人宰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刚好说明它快要坏掉了。不如让父亲再送你一个?像它那样型号的ai仓库里还有很多,唔,其实还有更新的型号。”
“我就要他醒过来。”
埃里诺执拗地说:“其它的我都不要。”
嘉德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埃里诺差点哭出来,不过他终究明白了眼泪无用论这一新理论,所以还可以勉强的把眼泪压下来。
嘉德不是一个能够听取他人意见的人,他自顾自的为埃里诺做好了决定:送一台新的给他。
于是谈话就到此结束了,至少对埃里诺来说是这样的。
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和嘉德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发晚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纾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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