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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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荣庆堂听得了信,王熙鸾王熙凤因不能在“家”过年各自伤怀一会儿，也就都丢开手了。

王熙鸾不必说，只看着是个孩子。王熙凤更是四岁起就没在亲爹娘身边过过一个年，今年是从大伯家里到了大姑家里过年,对她来说除了不能见到哥哥外,差别不大。

除王家自承德送来许多年货吃食皮子料子外，贾家三位女性长辈也看她们两个小小年纪,不能在家过年,觉得可怜见儿的,有什么好东西,只管往她两个院子里送。

一时是贾母房中送来一对儿连珠瓶,叫她们搁在几上插梅花,一时是张问雁命人送几匹料子给她们裁衣裳，又是王宜和新给元春置了钗环首饰，给两个侄女儿也一人打一对缠丝嵌宝的金镯。

鸾凤连日收东西收到手软，王熙凤心里不大好意思，王熙鸾悄悄和她道：“这些都是长辈们的心意,咱们只管道谢了都收下。就是要还礼,咱们便写信告诉家里,都有爹娘想着呢。”

王熙凤听着有理,便都安心收了。第二日，鸾凤就一齐戴了嵌宝镯子去荣庆堂请安。

却说温瑛才出阁时,身边也似张问雁一般有奶嬷嬷陪着。但她奶嬷嬷不比罗嬷嬷身子骨好,早十年前就一病去世。

娘家不在身边，奶嬷嬷又骤然没了，温瑛一时没人依靠，在郑氏和宋嬷嬷手里吃了不少的亏。

自己吃过亏,温瑛才明白人该自己心里有个主心骨。因此自病好了之后，她不但自己一个嬷嬷不用，还把王熙鸾的奶娘断了奶就打发走了，就是怕王熙鸾依赖奶嬷嬷惯了，一旦有事，自己没有主意，平白吃亏。

等王熙凤养到她身边后，她打发了宋嬷嬷回去，也不给王熙凤用奶嬷嬷，只院子里设两个年长管过家事的嬷嬷提着日常坐卧规矩等。看哪个嬷嬷想要把姐儿攥在手里，她立时就换上一个。

鸾凤初在荣国府上学时，一人住三间厢房，一院子的丫头不能太多，温瑛只给每人带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侍候，并二门外随时候着四户男女。

等贾赦张问雁入主荣禧堂，在荣国府给王熙凤王熙鸾一人配了一个小院儿，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不可能都用贾家的，温瑛便又给她们添了人手，每人带来两个大丫头两个嬷嬷四个小丫头在院中服侍，还是四户男女在二门外听唤。余下各院中还有贾府粗使婆子扫洒使役。

再等王子腾升任直隶总督，温瑛不得不把两个女孩儿留在荣国府，有心多给她们配几个人，又怕再多不像样，伤了亲戚情分。

她狠狠心，索性把几个老嬷嬷都撤了不用，让每人带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去，并再把家里的二管家留在京中府上，命他们两口子都听姑娘调派。

荣国府里有张问雁，还有王宜和是她们大姑，再怎么着也受不了委屈。与其叫她们小小年纪没个主见被嬷嬷们把住，不如干脆不用。左右她调理出来的大丫头都是晓事的。

是以现今王熙鸾身边除了琼玉外，还有三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其中琼玉年岁最大，今年经二十有一。另外三个大丫头分别叫白鹭、含雪、紫烟。白鹭大些，今年十七，含雪紫烟年纪都是十五六岁，余下四个小丫头都是十二三四岁，名字都是王熙鸾在诗里随意起的。

琼玉尚在温瑛身边服侍时，就是四个大丫头之首，底下小丫头都多得她调理。现既到了王熙鸾身边，她又起了给王熙鸾好好调理丫头的心思，便给余下三个大丫头排了班次，每日轮流和她伴着姑娘出门。

这一日正是除夕。一大早，王熙鸾由琼玉含雪并三四个婆子伴着，和姐妹们往荣庆堂请安。

贾母乃是国公夫人，并张问雁是一等将军夫人，还有宁国府贾敬夫人是三等将军夫人，三人皆是三品以上命妇，依例要入宫领宴。并宁荣二府男子里贾赦是一等将军，贾敬是三等将军，并贾政是六品户部主事，也都要往前朝领宴。一行六人坐轿赶车，带着多少奴仆往宫中行去。

王熙鸾从前在家中过年时也年年看爹娘入朝庆贺，却从没见过贾家这么大阵仗。

一门双国公，赫赫扬扬，就算爵位一代代降等，两位国公留下的余荫仍在，还可庇护贾家后人。

荣国府里，贾母和张问雁都入了宫，只留往王宜和一位太太在家。

王宜和虽没入宫，除夕夜也并不得闲。送走婆婆大嫂，她带着府里两男三女五个孩子往宁国府过去，与宁国府珍大奶奶尤氏并各族中媳妇一同各处打理，招待族中长辈，专等贾母等回来祭拜宗祠。

贾元春带着两位妹妹见过族中诸女眷后，又给族中姐妹都介绍了她两个，诸姊妹们互行了礼，便都在一处玩耍。

贾家支庶繁盛，今日又是除夕，光是族中近亲媳妇们带来的女孩儿就足有五个，虽都不如元春，但不论年纪大小，各个样貌都生得不错，再被过年的新衣裳一衬，更显得好看。

王熙鸾是二品总督嫡女，王熙凤是二品总督养在膝下的嫡亲侄女，两人年纪虽小，身份却比贾家众姑娘都高。是以王熙鸾发现，不管是玩儿什么，这五个漂亮姐姐都让着她和王熙凤。

一瞬间，王熙鸾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明白了皇帝在后宫的快乐。

美女环绕，轻声细语，还都对你上心温柔，真是何等的美妙！

这五个女孩子没有年岁太小的，最大的一个十五，最小的十二。王熙鸾本以为是贾家族中人也怕失礼，所以才不敢带太小的女孩子来。

哪知一边和姐姐们玩儿，一边听外间各婶子嫂子们说话，王熙鸾发现这五个女孩儿爹娘今日带她们来的目的不仅仅是串亲戚拜年。

而是求宁荣二府的管家太太奶奶们，帮着自家闺女说亲事。

王熙鸾一想也能明白。平日里先别说贾母张问雁，就似是王宜和这等不管家的嫡支太太，也不是族中媳妇们说见就能见到的。就是要见，巴巴的带着自家闺女去，别亲事没求成，闺女倒被人笑话。

也就是这种逢年过节的大事，才好自然而然的让闺女在嫡支太太奶奶们跟前儿亮个相，或许太太奶奶们就喜欢上了，心里也有好人选，自家闺女就能得个金龟婿呢？

想明白这节，王熙鸾再看向贾家姐姐们：……

一群初中生啊！这就要说亲事成婚啦！

一时贾母等回来，王熙鸾旁观贾家子弟媳妇们几十上百人祭了宗祠，二三十个媳妇小辈奉着贾母往贾敬夫人上房去，越发深刻感受到了宁荣二府的底蕴。

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匾额对联都是衍圣公所书，宗祠五间正房三间抱厦，上面匾额对联俱是御笔亲提。王家现在虽盛，一遇大事，是断没有贾家这等煊赫的。

这样赫赫扬扬的宁荣二府，与原书中有了许多不同，今世当不会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罢？

祭完祖宗，在贾敬夫人上房略坐一会，鸾凤便又跟着贾母等回了荣国府，此时是子时将过。

早一两个月之前，王熙鸾便见贾母张问雁忙着办过年的事。荣国府上下早打扫数遍，各门上的门神对联也都早换了新的。时入夜，路上各处都挑着明灯。等到贾母荣庆堂正房内更是焕然一新，满屋百合松柏香气浓郁。

贾敬贾赦等又领了族中子弟过来，并贾敬夫人和张问雁带着女眷，男女分开给贾母拜年行礼。接着又是各人行礼。王熙凤王熙鸾被人领着，也不知拜了多少年，收了多少荷包压岁钱。等到最后，两人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贾母见了，便命人把她们带回去好生安置。

荣庆堂上房内一晚戏酒爆竹不歇。不到五更天，贾母等除夕夜入宫的人又都按品大妆，往宫中去朝贺。

王熙鸾平日都是亥初（晚上九点）便歇，昨儿过年，睡得比平日晚了两三个时辰。她撑着眼皮梳洗完了，倒在枕上就香甜一觉，世事不知。

等她睁眼时是天光大亮。问问时辰是巳正（上午十点）。琼玉带丫头们笑吟吟拜了年，忙着服侍她起身，又道：“姑娘不必着忙，老太太和张太太都才回来没一个时辰，都各在屋中歇息呢，传话今日不必请安。姑娘饿不饿？我叫她们传饭来。”

王熙鸾点了两样平素爱吃的点心，看丫头们给她打扮得花团锦簇喜气非常，心里想着有可能的话得叫贾瑚将来争取早日外任。这一过年，当家的太太奶奶真是忙得团团转。她记着腊月二十九贾府三位老太太太太就没怎么睡，三十又熬了一整晚。正月还有一个月，各家请吃年酒，互相走动，还是一大摊事儿。

一年统共十二个月，倒有两三个月都在过年和准备过年。

累啊。

王熙鸾替贾母等累完，又替她自己累。

前几年她年纪小，娘往各家去吃酒，看不是太亲密的人家，就不带她去了，她也省得叫人记人装乖的发累。

现下过了年，她经七岁，又是在荣国府。张伯娘为了展示一视同仁，必是带着元春去哪儿，就带她和王熙凤去哪儿的。

初二到正月十五，真是哪日都别想歇着。

早饭端来，王熙鸾给自己鼓着劲儿，比平日多吃了好几只煎饺。

她想得没错。大年初一略歇过一日后，从大年初二开始，宁荣二府要么自家办年酒，要么往别人家去吃酒。

贾母辈分高，地位尊，有的人家可以不去，就只让两个儿媳去。可元春到了十岁，荣国府是有意让她入宫，也没绝了和别家联姻的心思，这时正是带元春出去见人的时候。鸾凤也就一日未歇，全都跟着去了。

这日正是往贾母娘家史家去吃年酒。贾母娘家史家也系贾王两家世交，开国时贾母之父曾任吏部尚书，入内阁为大学士（注1），乃是圣上亲封保龄侯，世袭五代，不降等袭爵。

是以史家与贾王两家不同，并非以军功起家，而是文臣出身。如今史家家主，现任保龄侯是贾母之弟，年才满四十，任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与夫人共生育三子，长子还未到二十，去年才娶了妻，余下次子十六，定下亲事，三子十二，年还尚幼。

史家前两年王熙鸾和王熙凤也来过两次，并不算生，与诸人都见过，王熙鸾王熙凤跟着贾元春归座，忽见贾母和张问雁拉着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说笑夸赞。

尚在年节里，这女孩儿自然也穿得带红。她上身穿着胭脂红流云暗纹织金锦缎的衣裳，下面凤仙色银鼠皮裙，头上挽着百合髻，发间金钗珠玉自不必说，难得的是鬓边斜簪一朵镂空玉雕的莲花簪子，一下就把她身上那股子清雅劲儿给衬出来了。

王熙鸾看完她的簪子看她的耳环，再看她手上戴的玛瑙戒指，心想这女孩子家里未必有贾王两家富贵，但家世定然不差。再看她举动，可见家教也当是不差的。

一般来说，逢年过节亲戚串门，太太奶奶们拉着一个平日不大交际人家的女孩儿夸，那就是有意要给她说亲了。

给谁呢？

贾珠？不对，她恍惚记得这是从三品大理寺卿之女杜云华，年岁大概和贾珠对得上，但这家世贾珠可能是够不太着。

那就只能是她大哥了？

王熙鸾悄悄吸了一口气，更加仔细打量这位可能是她未来大嫂的女孩子。

只是王熙凤在一边儿和别的女孩子摇骰子输了好些，有些丧气，要拉她帮忙。王熙鸾也怕被人瞧出什么，只能暂忍住不去看杜家姑娘，一心帮王熙凤找回场子。

这边王熙鸾盯着杜云华看了半日，那边杜云华一面和史太夫人张夫人说话，一面发觉王家小姑娘不再看她，心里也松了一松。

早两个月前，她娘就和她说了贾家有意给她和王家大公子做媒。她今年经十六，对朝堂上的事并非一窍不通，知道王家王总督乃是圣上近年来信重之人，如今升了正二品总督，奉旨守边，王家在京中地位也非一般人家可比。

且王总督虽是武将出身，其夫人温氏却是出身诗礼之家，听得素来行事端雅稳重，不是那等刻薄人。

杜云华听得她娘话中的意思，是父亲心中经中意，只娘担心王家武将出身，他家大公子行事粗鲁，不会疼人，倒让她受委屈。

但娘也说王总督家□□两子一女，都是温夫人所出，打听得不曾有一个庶子女。

这若不是王总督其夫人感情深厚，便是温夫人颇有手段，治家严谨。不管是哪一样，对这门婚事来说，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今日往史家吃年酒，便是贾家太夫人和大夫人再相看她一回。如今王家一个女儿一个侄女都养在贾家，也是他们家看看王家家教如何。若都中意，贾家便会给王家去信，两家再商议亲事。

杜云华和史太夫人并张夫人说了这半日的话，知两位夫人都是慈和稳重的人。就是一直偷看她的王家小姑娘，也眼神清明，看得出心思纯净。观她和别的小姑娘们游戏，小小年纪进退有度，懂得友爱姐妹，也很难得。

亲戚家的夫人和亲妹妹都这样有礼，想必王家大公子也不会太过粗鲁。杜云华心中便对王家有了五分中意。

王熙鸾帮王熙凤赢回几局，又忍不住去看杜家姐姐。

杜家姐姐发现她，她才要躲，却见杜家姐姐朝她笑了笑，眼中有光，十分温柔。

王熙鸾立时便回了一个笑。

而张氏亲见过杜云华，说了半日，也心下满意，回府和贾母道：“多亏老太太留意到这么一位好姑娘，还是老太太眼光好。”

贾母笑道：“上回我和你说，你还不信，这回亲见了，可知这姑娘好了罢？”

张问雁回房便给温瑛写信，又问王熙凤王熙鸾要不要往承德寄信，一块儿送去。

王熙鸾果真给她娘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拜年诉说思念和日常琐事外，就是暗示她娘杜家姐姐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好的姑娘，又温柔又大方，若大哥能娶到她做媳妇，那简直是赚大了！

温瑛接到京中来信，和王子腾说了，夫妻两个商议一回，才出了正月，她趁初春未至，路上还不至于泥泞难行，带着王佑和给王熙凤王熙鸾请来的骑射女先生一起回了京城。

才到京里，温瑛便命人给荣国府递帖子。修整一日，她命王佑在家里收拾，自己往荣国府去，搂着女儿和侄女儿不肯撒手。

张问雁笑话她：“可知道你是想姑娘了。你看，我们家没委屈了凤丫头鸾丫头罢？”

她两个说话一向不必绕来绕去。温瑛拭泪笑道：“好歹看着没瘦，我不和你计较。”

叙完了离情，张问雁看她们娘儿三个哭完了，叫人打水来给她们洗脸，问她：“你这回能在京里呆多久？预备什么时候给杜家递帖子？”

温瑛道：“不忙，我且得好好儿备礼。佑儿的婚姻大事，我总能呆上两三个月。等我定了日子，还得请姐姐陪我一起上门呢。”

这里说完了话，温瑛再往荣庆堂去谢过贾母，便带女儿和侄女先家去住上几日。

王熙凤糊糊涂涂听了半日，直到上车问了才明白，今次温瑛回来是给王佑说亲事，说的就是新年在史家见的杜家姐姐。

她想起那日，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怎么那日老太太和张伯娘一直拉着一位姐姐不撒手！”

温瑛问她：“你觉得杜家姐姐怎么样？”

王熙凤想了半日，说出来的无非就是生得好看，穿了什么衣服等话。

王熙鸾笑道：“娘别问风姐姐了，她忙着玩儿骰子，哪儿有空看什么杜家姐姐？”

王熙凤嗔她：“就你聪明，就你知道，你知道你不告诉我，害我蒙在鼓里！”

温瑛听两个小姑娘吵吵闹闹，心里满怀安慰。

长子的婚姻大事不比别事，温瑛十分看重。好生准备了几日礼，温瑛又挑了个吉日，才与张问雁一同携王佑和两个女孩儿上门拜望。

众人都见了礼，各自坐了，温瑛越看杜云华越喜欢，吴夫人也对鸾凤赞不绝口，又有张问雁凑趣说笑，屋内气氛一派和谐。

不多时，王熙鸾见有人和吴夫人说了什么，吴夫人朝杜家姐姐一笑，杜家姐姐就低着头，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王熙鸾再看她娘，也笑得有些暧昧，只神色里带些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注1：原书中史家保龄侯是“尚书令”，为秦汉至元朝时官职。本朝背景参照明清（其实是大杂烩），故把尚书令改成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