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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贾瑚说要自往承德去试探王子腾心思,贾母先觉得甚好,后想想道:“你一年才回来几天?去年你就没在家里过年,今年又把你使唤出去,这冬日风雪多,万一到了承德,天气严寒,你再回不来怎么办?”

贾瑚道:“这倒无妨,新春年年有,在哪里过节都是一样。但此事关系族中命运,比我能在家过节重要得多。王总督家总也不会委屈了我。”

贾母点头,又道:“可如今怕是太子的心神耳意在盯着咱家,你忽然跟着去送年礼,只怕会叫人起疑。”

贾瑚道:“去与不去太子都已注意上了贾家,便是我不去,贾家与王家是亲家,也少不了下人往来。或许太子见是我去了,反觉得咱家对待此事更郑重,给太子殿下印象还好些。”

贾母想想叹道:“也是。这时候了,细枝末节也顾不得许多。若不是珠儿……还是叫他去一趟合适。珠儿是王总督亲外甥,往舅家去一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隔着一层,有些刻意了。不过有你母亲这层关系在,你又是长房嫡子,倒还说得过去。”

贾瑚便道:“既祖母也觉得好,那我就去母亲那里说一声。”

贾母笑道:“你坐,先别急,往王家去是大事,我还有一桩大事想和你说。”

贾瑚观贾母神色,已知她是想说什么。他心中略作思索,便依言重又坐下。

贾母问:“今年你珠大哥的婚事定了,定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闺女,你知道了罢?”

贾瑚道:“已经知道。珠大哥说此事是祖母与二婶娘促成,话中对李家闺秀甚是满意。”

贾母看他说起兄弟的婚事语气毫无波澜,放弃了调侃他,笑叹道:“珠儿比你只大一岁,他的婚事说定,也该说你的了。”

“珠儿是家中二房长子,论起身份不比你高,也不比你有几家科举出身的娘舅,所以他的媳妇要紧的是出身清流,娘家官位高些就更好,不高也无妨,再别的就是姑娘贤淑懂礼就完了。”

“倒是你,你一则是家中长房长子,往后你媳妇是要做宗妇的,首先便得稳重端方,心里能放得下事,目光也要长远。不能像你母亲那样几句话就吓没神了,也不能和你二婶子似的见识短浅。不过你三个舅舅都在朝为官,还有你林姑父是你先生,你媳妇的出身倒不一定是清流文官,这能选择的就多了。”

“咱家现在不比你祖父在的时候了。”贾母一叹:“你父亲当家做主,也怕那些文官儿家里不愿意把女儿许给你,你母亲娘家也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子。我本想着趁今年过年领你各家都走走,让人见见你,知道你和你父亲不是一个德行,兴许就能把亲事说定了。若不然,你又是两年不在家,等你十六七岁,合适的好姑娘都被说走了,怎么办?”

贾母越说越犹豫。

贾瑚觉得是时候了,开口淡淡问道:“祖母,你你觉得王家鸾妹妹怎么样?”

“嗯?鸾丫头?鸾丫头怎么?”贾母先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贾母惊了:“瑚儿,你……你不是说,你觉得鸾儿和你能相配罢?!”

贾瑚问:“除了年纪差得大些外,别的哪处不合适?”

他便和贾母说了一回在济南时与林如海说过的,“为了应付将来长辈询问,早想好的托辞”,什么“家世人脉知根知底教养子女为母着想”等等,又道:“只怕除了鸾妹妹外,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的别家闺秀未必有二品出身。”

贾母边听,面上震惊之色渐渐消下,竟甚觉有理。只她最后还是犹豫:“鸾丫头年纪终究是太小了些。”

贾瑚道:“如今看着差得大,等我三十岁,鸾妹妹二十四,也就差不多了。再等我们两个都四五十岁,差六岁又算得什么?这桩婚事定下对我只有好处,不过是比常人晚几年成婚生子罢了。”

贾母想了一会儿,笑道:“得了,叫你这么一说,让我也觉得这真是十全十美再好不过的一桩美满婚事。”

贾瑚道:“事实如此,只不过因我和鸾妹妹年岁差得太大,无人往这处想。”

贾母笑了一会儿,道:“我是觉得不错。鸾儿这孩子年纪小小,行事却大,性子也坚忍,三岁看老,我看比你母亲刚强,也比你二婶子大方。瑚儿,婚姻大事非比儿戏,你可认真想好了?”

贾瑚道:“祖母,说句实在话,真要让我和别的女子一起生活,倒不如就是鸾妹妹。”

他话里故意露出一两分无奈,叫贾母察觉。贾母也无奈了,叹道:“你这孩子,真是……想想也是,你幼时也见了不少世交亲友家的姐妹,倒是只有鸾丫头合了你的眼缘。你年纪越长大,现连丫头都不用,真是……”

贾母努力压下怒火:“都是你那不成器的老子惹出的祸!”

贾瑚见贾母以为是贾赦花天酒地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越发要道:“别家女孩子纵好,我也懒得知道她好不好。再者说亲相看不过几日,怎能知道那姑娘一定是好的?别进了家门才知道有许多不好之处,那时后悔也晚了。倒是鸾妹妹自小就与我相识,我看她也好,她看我当也不错,倒还合适。晚几年成婚,我还能多自在几年。”

贾母此时已被贾瑚说得定了决心,道:“鸾丫头是温夫人嫡出女儿,你母亲和温夫人两个极好,这婚事你母亲当是愿意的。倒是你父亲那边不好说。”

贾瑚道:“这也不难办。只和我父亲说,若我和鸾妹妹婚事定下,王总督自然是向着女婿多过妹夫。”

贾母摇头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贾瑚道:“在祖母这里,我没甚不好说的。”

一句话说得贾母软了心肠,她道:“好,在我这里无人,说说便罢了,外头去不许混说。你先回去预备往承德去罢,这事我和你爹娘说。却还得找个媒人才好。”

贾瑚起身道:“倒可请四姑母做媒。”

贾母笑道:“你真是什么都打算好了。”

贾瑚道:“还有一事。祖母,鸾妹妹比我小许多,两家婚事真若定下,怕有人起心思给我塞丫头塞侍妾。我不耐烦应付这些,一应还都请祖母替我挡挡。”

贾母道:“这你放心,不管谁敢弄那些乌七八糟的,还是有人自己起了歪心扰了你,我都饶不了他们!”

贾瑚行了礼,转身走之前,略带不放心问道:“祖母,咱家看鸾妹妹千好万好,王总督应也会愿意把女儿许给我罢?”

贾母思忖一会,道:“这事能成。你自己前程现放在那里,咱家又知根知底,对鸾丫头来说,来咱家也不比往外头寻去强?你母亲绝不会难为鸾丫头,这对温夫人来说,便比别家强太多了。且你父亲虽混账不顶事,但咱家请你姑母去说媒,王总督看你姑父姑母待你如亲子,当也会同意的。”

“今次我先写封信给温夫人提一提这事,等年后请你姑母做媒。你今年过年就在王家过罢,多和王总督商议商议朝中的事,好让王总督多看看你,也放心把姑娘许给你。”贾母笑道。

贾瑚出去后,贾母独个在屋内想了一会儿,叫人拿她私库的册子来,从上头圈出不少名贵器具首饰等物,命人拿出来精心装上,又叫人侍候笔墨,亲给温夫人写信。

这些都弄完了,已经该用午饭。用了些饭菜略歇歇,贾母方命去请大太太来,再着人看大老爷在家没有,若在家,一并请来。

张问雁听得是婆婆传唤,赶三赶四的就来了。因她这些日子很是挑了几个颜色丫头给贾赦,贾赦还没新鲜够,最近几日都不往外去,也在家中,便也忙着来了。

贾母见了他两个,还是命丫头都下去,详细说了要给贾瑚求娶王熙鸾之事,道:“我看这桩婚事是没甚不好,若全依我,我是觉再无不妥。便是两个孩子年岁差得大些也无妨。瑚儿晚两年娶妻,也别叫耽误了功课,等中了再成婚,不是更好?但你两个毕竟是瑚儿亲父母,所以还是得问问你们的意思。”

张问雁心内比对过一回贾母说的话,和贾瑚从前在她面前说的话,真是满心疑惑苦涩,不知哪个才是贾瑚心中真正所想,也未曾想到贾瑚竟能这么快就说通贾母,早惊了。

贾赦因今夏贾珠定下了国子监祭酒家的闺女,正心里有些酸,早铆足了劲儿预备给贾瑚也说一个大家子闺女。可他素来和清流家并无交际,平素所往来的也都是酒色之徒,一群人在一处,不是吃酒就是说女人,要么说些古董字画世俗经济,胡扯八道,哪里去打听好姑娘?

他正想着这几日便和张问雁说说,把贾瑚的婚事放在心上,今日忽听贾母已给贾瑚选好未来妻子,还说得头头是道,甚有条理,心下竟然有些感动。

正二品直隶总督嫡女,不比那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好上百倍?嘿嘿,还是王子腾嫡出闺女。本来妹妹就不比女儿亲,等瑚儿娶了鸾丫头,这妹夫怎比得上亲女婿?看老二媳妇还怎么在府里嘚瑟!

鸾丫头确实是好姑娘,平日每每见了,都笑模笑样的,叫人看着喜欢。就是她年岁小些也不怕!到时候他多给瑚儿几个绝色丫头就完了!

因此贾赦立时就道:“母亲说得甚好,我也觉得鸾丫头和瑚儿正是相配。不如这便请个媒人提亲去罢。”

贾母真是没想到竟是贾赦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就同意了,反倒是张问雁面上有些为难之色。

长子好容易听她一回,贾母尽量放软了声音道:“老大,你也别太急。瑚儿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可他翻年才十四,也不算太大,鸾丫头更是小呢,翻年才八岁。你若觉得行,今年往王家去送年礼,咱们就让瑚儿过去,也让王总督看看咱家孩子多出息。我这里写一封信给温夫人,先打个底。等翻了年,我就请你四妹妹做媒去说和,如何?”

想到贾瑚先生林如海是正三品布政使,贾赦心内更加熨帖,笑道:“那咱家可得多给四妹妹抬点谢媒钱!”

贾母笑道:“这是自然,我也舍不得叫你妹妹白跑一趟。从山东先回来家里,再往承德去,再回山东,这一来一回不是小半年都过去了。”

说到此处,贾母心里又开始发愁林如海贾敏的子嗣问题。

本来他们两口子就三十多了还没个孩子,今次再为了瑚儿的婚事让敏儿一走三四个月,不是更耽误了?

但想想若贾敏不亲自出面,只怕也不能说动王子腾答应婚事,且林如海贾敏都起了过继贾瑚子嗣为孙子的心思,让贾敏把这桩婚事说成,对林家还是有好处的。

贾母便把这桩心事压下,和贾赦道:“你既同意,那我这里便无事了,你且去罢。”

贾赦起身笑嘻嘻道:“多谢母亲替瑚儿操心!等事成了,儿子也多给母亲抬好东西来!”

才说了两句人话,又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贾母懒怠多说,只道:“瑚儿是我孙子,我给他操心婚事不是应该?我不耽误你的事了,去罢。老大家的,你送了你老爷再回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

张问雁送走贾赦依言转回屋内,给贾母行了礼,坐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贾母问她:“连你老爷都知道这桩婚事的好处,你怎么反糊涂起来?你是不满意王家,还是不满意鸾丫头?去年你不是还和我说想把凤丫头说给琏儿?如今鸾丫头比凤丫头出身也高,人才品貌也更好,配瑚儿正正合适,你倒又不愿意了。”

张问雁听出贾母话里含着不满,忙道:“儿媳只是一时没想到。这瑚儿和鸾儿差着六岁,我听了吃惊,并不是不愿意。”

贾母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瑚儿自己和我说晚两年成婚,也不耽误了他读书。他四姑父是二十岁成婚,二十一岁中的探花,按瑚儿也二十一岁能得中算,那时候鸾丫头也十五了,再过一年十六成婚,不也很好?你这个多心多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张问雁不敢说什么,挤出笑来道:“老太太说的有理,是我想得太多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若瑚儿和鸾儿婚事定下,鸾儿就不好上咱家来了。”

贾母道:“这有什么!瑚儿是常年不在家在外求学的。便是他在京里,鸾丫头才几岁?大家子都是内外分明,左不过让琏儿再搬出去就是了。长嫂和小叔子确实不好天天相见的。”

“我倒想让鸾丫头多在咱家上几年学。我有你和王氏两个儿媳妇,对我孝顺是没得说,偏都有些不足。你是多思多心,王氏是目光有些浅薄。我要亲看着鸾儿有没有这些毛病,若有,早日教她改了才好。”

张问雁勉强应是。

贾母叹道:“我话说得不好听,但都是实话。咱家未来都在瑚儿身上,他的媳妇人选甚是关键,鸾丫头……已经是咱们家能给瑚儿说到的最好的闺女了。”

见张问雁神情还有些郁郁,贾母皱眉:“你怎么还不高兴?你还发愁什么,和我说说。”

张问雁努力让自己的笑更自然:“老太太,没有什么。”

贾母看她两眼,道:“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瑚儿往王家去过年?哎,叫我怎么说。瑚儿终身最关键就在这几年,等他考中了,又成了婚,怕没有你的好日子过?不要舍大求小。”

张问雁起身领训。

从和贾瑚说话算起到现在,贾母已是忙了一整日,早说得累了。她最后命人把上午挑出来的东西抬给张问雁,道:“这是我挑出来的东西,跟着家里年礼一起送给温夫人罢,也算是我老婆子一点诚意。”

张问雁对着单子看了,见都是什么整块青玉雕的竹夫人,掐丝珐琅的百花高瓶,足有二尺高的红珊瑚盆景,成套羊脂玉的首饰,满翠的葫芦玉佩等等,惊道:“这也太让老太太破费了。”

贾母闭眼摆手:“这有什么。我的东西终归都是你们小辈的。这些给温夫人送去,婚事成了,温夫人也都会添在鸾丫头嫁妆单子上,最后还是咱们家的。”

张问雁再三谢了贾母,命众人小心抬着东西回了自己院子,发呆半日,命人拿纸笔,也给温瑛写了封信。

*

老太太给大房抬了十几抬好东西的事儿,没过夜就传遍府上。

贾赦专找张问雁问了一回老太太都给了什么东西,听完惊呆了,也不知是想的什么,从自己所珍藏古董字画中挑了好几样出来,也给张问雁,说给王家送去。并忍痛抬了一万银子给张问雁,说给贾瑚置办聘金聘礼等。

张问雁收贾赦的银子是再不客气,又着实吹捧贾赦一回,把他捧得心满意足,才带着银子回房去了。

贾赦被捧得飘飘然,自以为也是一等的好父亲,命把贾瑚唤来,又给他三千银子,道:“这些钱给你路上花用,到了承德别丢咱家的人。”

贾瑚接贾赦的银子也毫不手软,只他没说什么好话,淡淡谢了一句,贾赦早习惯他这副样子,也不在意。

至晚,张问雁把贾瑚请来说话。

“按着家里规矩,嫡子娶亲是照着一万银子置办,因你是嫡长子,额外再有一万。如今你父亲又给了一万,便是三万。说不准等婚事定下,老太太和你父亲还能拿出钱来,怎么办也能丰丰富富的完事了。”

贾瑚道:“鸾儿是正二品大员嫡女,什么排场也能当得起。况温夫人一向疼女儿,鸾儿嫁妆必不会少,咱们家聘礼少了也不好看。”

张问雁道:“这倒是。当年你敏姑母出阁时,林家送来的聘礼聘金加起来足有三万,你敏姑母带着五万嫁妆三万聘礼出的阁,那真是十里红妆,京中没有姑娘不羡慕的。又都说林家虽没了主事的太太,林探花却知礼。”

贾瑚道:“敏姑母当得起,鸾儿也当得起。母亲定下什么日子让我过去?”

张问雁道:“今儿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八,再晚也不好。十二月初三是好日子,宜出行,你就那日过去罢。”

贾瑚道:“多谢母亲替我打点。”

因这婚事未成,不好大肆说出去,张问雁屋内照旧是除了罗嬷嬷外没人的。

她终究没忍住,幽幽问道:“瑚儿,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

贾瑚道:“婚事未做定,不算心满意足。倒可见我有眼光,所选中的人不但母亲喜欢,连老太太并父亲都中意。”

张问雁觉得有些心梗,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摆手道:“去罢,回你屋子收拾收拾去。还有琏儿念叨你一年多了,你这就要走,也多和他说说话罢。”

贾瑚并不留恋,行了礼转身就出去了。张问雁看着他的背影又觉得心塞,独个揉了好一会儿心口方缓过来。

等贾瑚回到前院书房时,正是贾琏才从贾母处吃了晚饭说话回来。

兄弟两个在院门处遇见,贾琏见了贾瑚,不似平常一样笑着喊哥哥,而是低头站在贾瑚面前,一句话也不言语。

贾瑚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和他并排走到自己正房内。

把贾琏按在榻上坐了,贾瑚叫人都出去,关上门,从袖中取出帕子递在贾琏低着的脸前。

贾琏面上早已纵横交错都是泪痕,他伸手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拭。

贾瑚自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另一边榻上无声翻看。

屋内无人说话,只余贾琏的啜泣声。

“哥哥……”许久之后,贾琏抽噎着开口,“哥哥,祖母和我说,今年哥哥要去承德过年,是吗?”

贾瑚道:“是。”

“那哥哥去承德过年,是为了让王总督多看看哥哥,是吗?”

“是。”

“哥哥,哥哥……祖母说,家里想给哥哥求娶鸾妹妹,是吗?”

“是。”

贾琏不再发问,手紧紧攥着帕子。

贾瑚放下书看向贾琏,道:“琏儿,一家有两个女儿,不可能都嫁给同一家的兄弟。”

贾琏低着头,哽咽道:“我知道。”

“所以哥哥。”贾琏抬头,眼泪汪汪的看向贾瑚问:“哥哥,你和鸾妹妹定了亲,我就一定不能再娶到凤妹妹了,是吗?”

“按常理说,是这样的。”贾瑚下了榻,从架子上新拿了帕子递给贾琏。

贾琏松开攥得皱巴巴的帕子,接过新手帕,捂在脸上,压抑着声音大哭起来。

贾瑚摸摸他的头,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

*

荣国府西北角,王宜和站在屋门口,看东边小院西屋的灯暗了下去,才慢慢放下扶着门框的手回了屋内。

她出阁时陪嫁来的几房陪房去的去放的放,到得现在只剩了一个郑好时家的。

荣国府内一应大小诸事,现都是张问雁和贾母掌着。王宜和手里只管着她并贾政前后三个院子的事。知道贾瑚渐渐长成,荣国府的中馈越来越不可能掌在她手里,王宜和已经消了相争之心,如今只一心盼望着贾珠和贾元春出息。

所以不管郑好时家的怎么央求,下跪赌咒发誓绝不给她丢人,定然不会贪污耍滑,王宜和都没再松口给郑好时家的在府里找个差事。

贾政身上六品工部主事也不知何时才能往上升一升,贾珠和贾元春的将来且还得靠着贾母并贾赦张问雁这大伯和大伯娘。

娘家是位高权重,但贾珠和贾元春毕竟是贾家子嗣,和本家的叔伯兄弟总不能处成仇了。

大嫂子那边她能让就让,不能再得罪,还得好好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是超品国公夫人,保龄侯长姐,这几十年不知存下多少私房。单看老太太一去说,珠儿的婚事就顺顺当当成了,便知道老太太手里略漏点东西出来,就能保珠儿和元春无忧。

王宜和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今日老太太不声不响叫了大老爷和大嫂子过去,也不知都说了什么,大嫂子走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

王宜和咬牙散银子使人打听是发生了什么,偏是半点儿没打听出来。

等到了晚上,终于听得一句是老太太命瑚大爷今年往王家去送年礼,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要送给温夫人的。

王宜和心中诧异,晚间没忍住和贾政说了两句:“要给大嫂子送东西,老太太怎也不和我说,还叫瑚儿送去?”

贾政便有些不高兴:“老太太给大舅兄家里送礼你还不乐?”

王宜和忙道:“不是不乐,这不是有事儿没弄明白。论理,珠儿才是大哥大嫂子亲外甥,让珠儿送去不是更合适?还有这忽然送去这些东西,往年也没有这个理呀?”

贾政越发沉了脸:“一来一回就为送个年礼,最少得一两个月不能读书做文章,真耽误了珠儿的功课你就高兴了?瑚儿是长房长子,让他送去有甚不合适的?还要,老太太要做什么,哪有先和儿媳妇说的理?”

这话不轻,王宜和忙起来否认。说了几句,贾政稍稍缓了神色,到底没在王宜和这里留宿,起身往东边院子西厢房赵氏处去了。

王宜和左思右想不明白怎么今日贾政气性这么大,明明这二年间她一直提着小心伺候,可以说是再没有比她更贤惠解意的了。因平日无事,连诗词她都学着看起,得空还问问元春,就是为了能和贾政多说上几句话。

今儿是怎么回事?

郑好时家的见王宜和面色不虞,斟酌着劝道:“太太别为东院那两个小蹄子烦心,不过是玩意儿罢了,老爷也是一时的新鲜。”

王宜和瞥她一眼:“一时的新鲜?一时新鲜新鲜了一年多?真论起来,周氏不比赵氏颜色更好看些,性子也更招人疼?”

郑好时家的讪讪笑了,心里也纳闷怎么赵氏那上不了台面的偏老爷那么喜欢呢。

王宜和坐在妆台前拆头发,和郑好时家的道:“天晚了,你快家去罢。如今天冷,再晚些小心冻着。”

郑好时家的讨好笑道:“服侍太太,不觉得累,也不怕晚。”

王宜和不再言语,郑好时家的没得着趣儿,只得讪讪的行礼走了。

等都收拾好了躺在床上,王宜和细想今日的事,还是不明白贾政为何生气。本来就是,老太太要给她娘家东西,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问问怎么了?珠儿不是哥哥亲外甥?府里的事她已经半点不插手,自己娘家也不能问了?

东院西厢房内,贾政喘吁吁的从赵氏身上下来。赵氏顾不得自己歇歇,拿锦被掩住胸口,往外唤人打水来。

外间丫头婆子们早候着。听得里头叫人,提着铜壶的婆子往已经有着凉水的铜盆里倒热水,一边试着水温。试到水温正好,另一个婆子忙端着盆进到里边。

赵氏自家松松披了件衣裳,先给贾政擦拭干净,方自己擦过一回。都收拾好了,她打发人出去,躺回床上,娇声问道:“老爷今儿心情不大好。”

贾政有些不耐:“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氏挨了个冷脸,也不气恼,越发放软声音,笑道:“您是我的老爷,老爷不高兴,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贾政略咳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与你也无干,睡罢。”

说着,贾政当真闭了眼。赵氏借着微光看贾政一会儿,见着实不能再往下说了,方也闭眼睡了。

服侍老爷也一年多了,她一直比周氏多好几倍的宠,怎么周氏没动静,连她也没动静?

等年下的赏银下来,还是得攒起来,悄悄请个大夫看看。

一年多才从二等丫头提成一等丫头,也不过是丫头。住着一排三间厢房,连个贴身使唤的丫头都没有,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够什么?一直没有孩子,甚个时候能提姨娘?看大老爷那边二十来岁没身孕的丫头,一年年不知打发出去多少。她离二十岁也没两年了。

老爷看她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等有了孩子,才好提姨娘,想必老爷也能看她重些。没看大老爷院子里的云雀现挺着个肚子,人人尊她?

旁边赵氏已经睡熟,早闭眼说要睡的贾政还没睡着。

自从出了孝,大哥大嫂子住进荣禧堂后,他总觉得老太太不如以往更看重他。

就比如今日,为甚给王氏娘家送东西去,是找的大嫂子而不是找王氏?王氏也是没用!不是她自己在老太太面前讨不着好,老太太也不会特特绕过她去找大嫂子。

如今王家越发势大,舅兄是二品总督,他只是六品主事,连老太太都要给王家夫人送东西。王氏是乖顺,可他总觉得他做丈夫的倒似要去俯就妻子一般,怎么呆都不舒坦。

真是不舒坦。

贾政心烦意乱,半日睡不着,索性又跨·在赵氏身·上,不管不顾的行起事。

睡梦中被弄醒,赵氏自然是十分不适。

但那是老爷,她再不舒服,也只得咬牙生受了,想着能早日怀上孩子……也很好。

*

承德总督府内,王熙凤王熙鸾两个正坐在炕上看账本算账。

翻过年四月十八就是王佑和杜家姑娘的大婚之日。那之后至多再留女孩子们在承德住一个月,温瑛就要把她们送回京中荣国府去上学了。

这一上学,总不好上三四个月再回来。明年春节定是不再接孩子们过来的。温瑛一是舍不得女孩子们,二是怕荣国府毕竟只是亲戚家,无人教导她们管家等事,趁着过年并预备王佑婚事,便拿实际例子来教导她们。

这一日温瑛教的便是怎么算一年的总支出收入。

温瑛先理这一日的事,拿了账本叫她两个先看着。等诸管事娘子都回完了事,她问道:“咱们家一年的收入大概都有哪些?”

惯例是王熙凤先说,她掰着手指一一道:“先是田庄上的租子并卖了东西的出息,还有各个铺子的租子收益。下面还有大头是伯父的俸禄。再之后就是底下人家的孝敬。这些孝敬有送银子的,有送东西的,一年加起来也不少了。”

温瑛又问:“还有吗?”

王熙鸾笑道:“都让凤姐姐说完了,我们看的账本上大略就是这几项。不过我知道爹娘在薛家姨夫生意里有份子,年年都有分红的。”

温瑛笑道:“你这小鬼灵精。”

王熙凤吐吐舌头:“这没说上来可不怪我,是伯娘没给我看全部账本的。”

温瑛道:“今年薛家分红还没送来,等送来了也要记上的。”

跟着,温瑛又问了她们家里年年支出都有哪几项,各是多少。

娘儿三个一项项数完,王熙凤惊叹道:“原来每年我和鸾妹妹两个要花这么些银子!”

温瑛笑道:“你们两个是女孩儿家,衣裳首饰用的东西哪样不花钱?娇养些是应该的,不然怎么叫千金闺秀!”

王熙鸾看出几分温瑛意图,无非是让王熙凤知道王家这些年养她是精心养的,下了大功夫花了不少银钱。别叫往后二叔二婶子一忽悠,王熙凤就把这边忘了,再投亲爹娘那边去。

其实按照王熙鸾对王熙凤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但她也不会拆亲娘的台,抿嘴一笑道:“咱们家一年在白先生身上花几百银子呢!如此看来,我不多和白先生学些本事多亏!”

王熙凤道:“光你我过年要做的新衣裳、打的新首饰都不止几百银子了!你把手练粗了,把新衣裳刮得粗糙,不是更白瞎银钱?”

王熙鸾伸手给她看:“你看,我日日都记着多涂羊油膏子的,手上是起了茧子,可一点儿也不粗糙,是不是?学着刀枪,我也没耽误绣花儿呀。”

王熙凤抓住她的手,戳戳她手心手指上硬硬的薄茧,又摸摸自己的手,摇头道:“我……我还是不学了。”

两个孩子说着说着偏了题,温瑛也不去说她们,自端了茶喝着,笑看她们。

忽听得院子里匆匆忙忙脚步声,温瑛命进来回话。那媳妇子喘吁吁回道:“太太,京里宁荣两府的年礼都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这么慌什么?”温瑛皱眉。

那媳妇子气儿还没喘匀,忙着道:“太太,是瑚大爷亲自送来的!”

温瑛忙把茶杯放下,问那媳妇:“是瑚儿亲自来的,还有谁不曾?”

那媳妇道:“只有瑚大爷带着人来了。”

温瑛便道:“快请进来!再着人去告诉家里爷们!我记着家里有预备好的客院,把那间最好的赶紧打扫出来给瑚儿住!”

说着,温瑛赶忙起身下炕去迎,王熙凤王熙鸾也各自都惊了。王熙鸾心里砰砰直跳,总觉得今次贾瑚来得不一般。

王熙凤却有些遗憾:“怎么只有瑚大哥哥来了。琏二哥哥怎么没来?”

王熙鸾道:“贾世伯和张伯娘就瑚大哥哥和琏二哥哥两个孩子,总不能两个都出门,那谁孝顺贾世伯张伯娘呀?”

温瑛听得女孩子们说话,略犹豫要不要让她们避一避。但想到她们今年翻过年也才八·九岁,很不必特别避讳,也就罢了。

已经是入了深冬,承德早下过几场大雪。今日一大早,外头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到得现在已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温瑛忙着叫人多端几盆炭火,又唤人去沏热热的红枣姜茶,并使人预备着去请大夫给贾瑚诊脉。

王熙凤王熙鸾也各自叫丫头们帮着整理衣衫首饰。幸而是冬日,两人日常穿得不甚华丽,却也不失礼的,倒不用再折腾着回屋去换衣裳。

温瑛带着女孩子们在廊下等待。不一时,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披着一领黑狐皮斗篷,戴着斗笠,踏着琼浆碎玉大步跨进院门。

“几年没见,瑚儿都长这么高了!”温瑛被贾瑚容貌晃到眼睛,情不自禁感叹:“出息了!你父亲母亲身上长处怎么全长你身上了?”

王熙鸾也盯着贾瑚移不开眼神。

他这张脸上辈子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这辈子换了一对父母,他生得却和上一世一般无二,只是现在比从前还稚嫩些。

等他再长十年八年长成了,那才是容色无双似明月皎皎。

连自小有些怵贾瑚的王熙凤听得温瑛感叹,也大着胆子打量贾瑚样貌,心里遗憾怎么这张脸不是长在琏二哥哥身上。

琏二哥哥常笑,瑚大哥哥不笑,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看的模样。

互相见过了礼进了屋内,温瑛夸贾瑚的嘴就没停过。直到坐下,看贾瑚捧了姜茶喝,温瑛才问他道:“送年礼不过小事,怎么是你来了?可还有什么事不曾?”

贾瑚呼出一口气,放下茶杯,朝王熙鸾展颜笑笑,自怀中取出两封信,起身恭敬递给温瑛:“个中缘由,还请温姨先看过家祖母和家母的信便知晓了。”

温瑛被他这一笑又镇住了,缓了口气才接过信,一面拆信,心里感叹瑚儿这副模样,不知未来哄得多少女儿痴心,一面道:“瑚儿,你先坐罢,站着做甚。”

贾瑚端正立在一旁,如朗朗青松:“温姨看过信,若还许我坐,我才敢坐。”

王熙鸾口干舌燥,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王熙凤已经觉出哪里不对,又禁不住回味贾瑚刚才的笑颜。

贾瑚注视着温瑛的手一页一页翻过信纸,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幻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贾瑚:见鬼说鬼话,我送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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