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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时,王子腾温瑛收到王熙鸾来信,便知情了荣国府贾宝玉事前因后果。

温瑛看完有些生气,和王子腾抱怨道:“鸾儿这事说做错倒没甚错,不管那贾宝玉衔下来的玉是俗物还是什么,大肆吵嚷出去着实不妥当。可鸾儿毕竟和瑚儿只是定亲,还未成亲,现在只能算是亲戚的情分住在荣国府上,她就越过张姐姐使唤众人还不算,竟还要让张姐姐去做这个,弄那个,这真传出去,她名声可怎么办!”

王子腾笑道:“这有什么。别说荣国府没那么傻把话传出去败坏鸾儿名声,便是鸾儿这事做得也没错。便真要怪,只能怪张夫人跟宜和怎么还不如鸾儿一个孩子晓事。”

温瑛无奈,看王子腾表情,便猜到他正得意鸾儿小小年纪便先在荣国府立威施恩,等再过几年真正成了亲,荣国府上下还不得都听鸾儿的?

且史太君不但半句也没说鸾儿,还给了鸾儿两匣子首饰,这里头意思可太多了。

温瑛不想因为这事和王子腾争执,便道:“但再怎么说,鸾儿毕竟是小辈,在未婚夫家锋芒太盛不大妥当。明年瑚儿十六,鸾儿也十岁,今年把凤儿鸾儿都接回来过年,明年就不送去了。上了六七年的学,又不用去考状元,学得也尽够了。这些年孩子们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我身边,没几年都要出阁,就让她们在家里陪陪我罢。”

“况且定了亲,孩子大了,总放在未婚夫家,常能见着也不像样。便不说礼不礼的,常叫瑚儿看见鸾儿,也太便宜他了。我见鸾儿都没他见鸾儿多呢。”

她这话说得可怜,又入情入理,说到了王子腾心里,他便道:“那就依夫人所说。哼,瑚小子想和鸾儿成婚,且再等几年,让他知道急才好!”

夫妻俩本已议定。王子腾又劝温瑛说王熙鸾这事本没做错,让温瑛信中莫要斥她,反叫她在荣国府里没面子,一切都等接来再说。

温瑛道:“可总要给史太君致歉的,便是装个样子也得装,不然不成了咱们理直气壮叫鸾儿现下就插手贾家事了?史太君还送了鸾儿那些首饰,还得谢过一回。”

王子腾道:“这倒也是。”

说到贾母给王熙鸾的首饰,温瑛忽然心中一动,笑道:“这么一说,从去年冬日史太君露出要给瑚儿求娶鸾儿的意思到现在,算算史太君也给了鸾儿二三万的东西,并贾将军那些字画也是几千银子。来日荣国府还要再抬聘礼,又不知是多少。咱们本来准备给鸾儿的嫁妆……怕还比不上荣国府的聘礼多。”

王子腾道:“那若不够就再置办,总不能叫嫁妆比聘礼少。咱们家也不缺这几两东西银子,只要不太过了便罢。”

温瑛得了话一笑,第二日便拿了库房账册开始挑东西。杜云华来正房帮着温瑛管家,温瑛还和她解释过一回为甚给王熙鸾的嫁妆要这样丰厚。

杜云华听了忙笑道:“太太,我素来知道女子嫁妆便是底气,我来家里之前,我娘也是尽量多给我置办的嫁妆。再说家里的事儿都应是您和老爷说了算,我就算年轻不懂事,也不会埋怨鸾妹妹嫁妆多的。再说句我心里的话,这都是因鸾妹妹有急智胆识才得的,妹妹当得起。”

温瑛笑叹道:“我知道你是懂事孩子,不过和你提上一句,你别多心。其实一家子里多少龃龉矛盾,都是不平多心几个字而起,我想让你们夫妻妯娌姑嫂们一直和睦,不想让你们最后弄得和我们一辈子一样。兄弟姊妹一场,到底是缘分。”

杜云华和王佑成婚已一年有余。两人新婚一个月后,王佑便被王子腾放到边关军营里历练,一个月只能得两日的假。杜云华屋中无事,便日日来温瑛这里,婆媳两个作伴。

一年多的功夫,杜云华留心着,把长辈们的恩怨知道了个大概,也知晓她现在看上去日子祥福安宁的婆婆从前受过不少苦。

现听得婆婆这么说,杜云华想到她听得的那些事,不由心里起了敬意。

她长了十八岁,遍看认得的姨娘婶娘们,多少都是自己受过多少苦,就想让媳妇受多少苦。好些的便是和她娘一样,自己受了婆婆的折磨,和丈夫离了心,便不想让儿子和媳妇也离心,会待媳妇好些。但娘也有时候会看不惯哥哥对嫂子太好。

她能有她婆婆这样全心全意希望孩子们都好,儿子待儿媳妇再好也不说一句话的好婆婆,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杜云华正想着,忽听温瑛问她:“佑儿是明日回家来不是?”忙道:“是,大爷是明儿的假,还是晚上到家。”

温瑛便笑道:“那这两日你都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你们小夫妻一个月没见,好好说说话罢。”

是“好好说说话”还是好好做些别事,杜云华不必想就知道了温瑛的意思。王佑年轻,一个月沾不着肉味,每一回到家,都会弄得她起不来床。是以杜云华应了一声,立时就低了头不言语。

温瑛笑道:“都成婚一年多了,怎么还和个大闺女似的。”

想到王佑和杜云华说是成婚一年多,实际相处加起来还没两三个月,温瑛便朝杜云华招手,和她透露一二句:“你应也知道,咱家没有爵位,你老爷也不好让佑儿平白便在军中得了官职,总要让佑儿在营中几年,大小有些功劳,才好一步步往上升的。如今佑儿已入了营一年,再有一二年,估计便能得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不是大头兵,也好有自己的宅子。到那时候你们就好团聚了。”

杜云华微微抬起头,抿嘴笑着应了个是。

温瑛看一眼杜云华的肚子,犹豫一会儿方悄声道:“等你们一搬出去,你就要自己当家立业,事儿多着,不像如今日日有些闲工夫。佑儿今次回家来,你们也别练什么骑射了,多在一处,早早有个孩子罢。一年二年养下一个,我替你寻好大夫好产婆好乳母,看孩子和你都健健康康的,我才好放心你们出去。”

原来杜云华婚后三日,知王佑婚后一个月就要去营里,便大着胆子求了温瑛说想学骑射。

她心想王家如今并无爵位,公公的正二品直隶总督之位又非世袭,只能说帮衬王佑,不能说直接给王佑多高的位置。而王佑既要从军中出身,少不得要各地调动换防等。她在闺中是文官家小姐,现在却是武官家的媳妇,不说和丈夫一起上阵杀敌,但若有事,总也不能拖丈夫的后腿。

再说王佑一个月两日的假,若他营中离承德近些,快马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便罢。若要骑马一日半日才能到家,两日假全在路上,还不如她去看他呢。

那时温瑛听杜云华半吐半露的说了几句,便知她的意思,笑道:“佑儿一个月后才往营里去,现下在家,你想学骑射先和他去学罢。他若教你,定比先生教你教得还好!”

杜云华新婚几日就被这样打趣,自然红了脸不言语。

此情此景,忽让温瑛想起她和王子腾新婚时也是和杜云华一样,满心都是希望甜蜜。那时候公婆慈和,她和王子腾也真正是亲密无间。和丈夫学骑射,和丈夫同骑一匹马被丈夫圈在怀里,有时两人日夜都缠在一处,她也都是经历过的。

后来是因为什么,让她开始算计提防,真心不再了?

小叔子成亲,小婶子不但比她更能讨得婆婆欢心,还满心算计着坏她夫妻感情,向婆婆暗示她不贤惠,竟不给丈夫放人,还用各样细碎的功夫给她使绊子。丈夫在外越来越忙,她不想让丈夫为了这些事烦心,能瞒的就都瞒着。

可她体贴丈夫,丈夫却不曾体贴她。

大家子的爷们有两个人是应当的,再说年轻漂亮的丫头谁不喜欢?婆婆给丈夫塞了几个人,丈夫不当一回事,都收用了。

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缠绵的场景,她几夜没有睡好,心下恍惚间,又被婆婆和二弟妹捉了些错儿,告到丈夫面前。

幸好丈夫还算信她……

现在想想,若是那时候丈夫没有信她,而是信了婆婆的话斥她对她发怒,她是不是早对他心如死灰,心里只剩算计了?

夫妻多年,她怎么说话他才最高兴,他最看重什么,他变了什么,她都了如指掌。学会在他面前周旋装乖装可怜并不难,她靠着这些,这些年活得越来越舒坦,她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好。

其实他算是好丈夫,也算是好父亲。但这些“好”里,有多少是他真心的,多少是她算计来的?

更别说他官位越高,对权势看得就越重。她知道她和孩子们是靠着他的权势才有如今的日子,她没有立场指责他。但如果真的到了那天,他要为了权势伤害孩子们,她会把她心里现存的这些温情都封起来,好好和他斗一场。

从前的事早已无法更改,她和他现在还能夫妻和睦已经极难得。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们往后夫妻相处时,一方对另一方心里都是满满的算计。

……或者可以说,她不希望她的儿媳妇们算计她的儿子们。

儿媳妇是好孩子,她要对儿媳妇好些,别让儿媳妇经过她那些年的苦,永远和儿子们一条心,让他们夫妻能……尽量……一生都和睦顺遂。

所以王佑和杜云华成婚一年多来,小夫妻两个难得见面,成日黏在一起,温瑛不但一个字都不挑杜云华的理,还次次都免了杜云华的早晚请安,让他们多相处一时便是一时。

可她是这么想,王子腾却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王佑和杜云华成婚一年了,杜云华的肚子还尚无动静,王子腾前些日子顺嘴提过一句,被温瑛柔声嗔了回去:“说是成婚一年多,其实媳妇和佑儿一年才见几天?我看和成婚三个月也差不太多。还不是你急吼吼的就把佑儿丢到军营去,若不然怕媳妇现在都要生了。”

王子腾无法,方和温瑛说了两句:“早些入军营好早些有个官职,有时候提拔就差那么一二年的资历。咱家孩子在营里,别家孩子便不在?两家若家世人脉一样,功劳又差不多,可不是论资历。佑儿还不知有没有什么大运道,若没有,便只能靠着我的脸面,让他一年一年慢慢往上升。”

温瑛本只是想把王子腾糊弄过去,不叫他给儿子塞人就完了,听到这一番话,她觉是个机会,便趁机道:“其实我总觉得从武是机会多,升得也快些,可终究不比文官稳,又无性命之忧。”

她靠在王子腾肩膀上轻叹:“那时候你上了战场,我独个在家里,每日都忍不住担心你,心里就煎熬得似在油锅上。佑儿佩儿也都从武,不知哪日就上了战场,又有什么危险。现在我还算年轻,经得住,若等孙子们还都从武,那时我都六七十岁了还提着心,叫我怎么受得住呢。”

王子腾立功升官的那一年,也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

父亲战死,母亲重病身亡,妻子操劳过度难产垂危,短短几个月之间,他险些失去了所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幸好老天不算薄待他,妻子养了几年,终究身子还是好全了,妻子拼命生下的女儿也日渐乖巧可爱。

若一直这样下去也就罢了,偏还叫他知道了母亲和二弟妹几年来给了妻子多少委屈暗亏承受,妻子为了他毫不记恨,挺着肚子为全家操劳,替他在母亲病床前孝顺。

是他对不起妻子。

温瑛提起那年,叫王子腾心里瞬时便对她满是内疚怜爱。

他道:“我记得当初你说想让佑儿佩儿学文去科举出身,我觉得甚好,偏爹倔着不让,说咱家是军功起家,子孙都得记着祖宗才是。我没犟过爹,佑儿佩儿没好好开蒙,想从科举也晚了。”

“如今咱们给佑儿娶了文官家的女孩子,媳妇生了孙子,也有好舅家帮衬。看孙子有没有读书的天分,若有,就叫他们好好读书罢。”

想起王子腾的话,趁着今日已和杜云华提起子嗣的事,温瑛便又和她说了几句往后孩子们读书进益的话。

王杜两家结亲前,王家说的是婚前不让王佑有人,可没说婚后如何。杜云华一年未有身孕,自家有时也会心里担忧公婆要压着她给丈夫抬人。今听了温瑛话音不像,她心下放松,想说两句什么,嘴唇动了动,又说不出来。

温瑛笑道:“好孩子,我索性和你说句心里话。”

杜云华忙道:“太太请说。”

温瑛把屋里人都遣出去,方道:“放心罢,除非是佑儿要,或是我实拦不住老爷,再不然便是你们婚后五六年了还没动静,不然我不会给佑儿塞人的。”

“你只管安心保养身体,多和佑儿亲近。你们两个年轻,身体又无问题,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早些有比晚些有更好,也好让我去堵人的嘴,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是把杜云华看得亲近,断说不出来。

杜云华禁不住红了眼圈儿,下定决心道:“太太,烦您请大夫来给我诊诊,开两剂养身的药,也好……”

温瑛欣慰拉起杜云华的手,笑道:“那药汁子苦,况且是药三分毒,别动不动就吃药。倒是咱们厨上管娘子会做食补的汤羹,我现就叫她专门给你做,等佑儿回来,你看着他也吃。”

杜云华低声应了,当晚便开始吃管娘子专做的饭菜。等王佑回家来,杜云华隐晦和他解释了一回饭菜的事,王佑听“生孩子”听得心热,当晚在床榻上又比往日更卖力几分。

军中都是一群糙汉,回家来媳妇又香又软,搂着别提多自在,王佑不由感叹道:“我可知道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杜云华啐他一口,翻身要离了他,被王佑一把抓住,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如此过得一个多月,王佑中间又得假归家一次,呆了两日匆匆回营。在他走后没过几日,杜云华葵水如期而至,衣衫上一点红看得她心里空落落的。

还是没怀上。

收拾一回歇过一晚,第二日,杜云华已掩起失落心情,如常日一样往温瑛处请安。

王佑成亲后,公媳叔嫂之间更要避讳,王家便改了规矩,命诸人在自己房里用过早饭再请安。王佩王仁往王子腾书房去,杜云华过温瑛这边来。

温瑛见了她说过两句话,便和她道:“鸾儿未来婆家贾家四姑老爷林布政使家,你知道罢?”

杜云华道:“知道,听说未来鸾妹夫在林布政使家上过好几年学?”

温瑛笑道:“正是。昨儿恰是林家和贾家的信一起到了。林家夫人说想认鸾儿为义女,还想接鸾儿往济南去住几个月。贾家你张姨说给佩儿仁儿都取中几家闺秀,就等我回去相看。一则鸾儿今年怕不能回家过年,二来要给佩儿仁儿说亲,我便想过几日带佩儿仁儿往京里回去一趟。这样家里就剩你和老爷,不大方便,你和我一起回去,也去看看亲家公亲家母,许你在娘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如何?”

杜云华心中既惊且喜,忙起身笑道:“多谢太太!”

温瑛便道:“那好,我看八月初一是好日子,咱们就这日启程。在京里住上一个月,把事儿都办妥了再回来。”

路上来回将近十天,再加上京中呆得一个月,那注定有一次王佑回来她不在家。想到此节,杜云华略有些犹豫,但一想往后王佑还不知会在何处任职,她又已出阁,见到爹娘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便不再犹疑,命陪来的四个大丫头都收拾东西预备出门,又嘱咐奶嬷嬷守好门户。

杜云华的奶嬷嬷赵氏年还未到四十,生得一张容长脸,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又因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便似一位慈和的富家太太。

她业已守寡,一辈子唯得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五岁,还在杜家吴夫人房里做二等丫头,便一心都为了杜云华考虑。

杜云华点了一半单子暂歇,赵嬷嬷嘱咐小丫头们都勤谨些,凑到杜云华身边,悄声道:“这一个多月奶奶不在家,大爷每回都素了一个月回来,难保不被人勾住。奶奶不如把兰溪四个留下一二个,也好……”

“也好什么?”杜云华沉着脸问:“也好趁我不在的时候,让大爷把她们都收用了?”

赵嬷嬷忙道:“大爷收用了咱们的人,总比收用了外头不知底里的人好。太太给奶奶准备了兰溪四个陪来,不就是……”

“嬷嬷别说了。”杜云华再次打断了赵嬷嬷的话,“大爷现没和我要人,太太也没给我塞人,我倒还主动去给?兰溪四个是自小跟着我,服侍我一场,我都要让她们有个好结果。给人做小老婆是什么好结果?”

赵嬷嬷叹道:“奶奶,我知道您心里倔,不愿意,可总有这一天的。这男人都有个是非根,有它便要惹事。若万一大爷没忍住,收了别人,贪爱新鲜,再和奶奶起了嫌隙,还不如奶奶现在给一两个,等大爷不新鲜了就不在意,还念着奶奶贤惠。”

杜云华冷着脸放下账册起身上了床,把床帐紧紧拉上。

赵嬷嬷走到杜云华拔步床前,悄悄把帐子扯开条缝,见杜云华赌气盘腿坐在床上,细瘦的肩膀在宽大的拔步床里更显得可怜。

她叹了一声,复把帘子给拉上,低声道:“奶奶,您想想我的话,再想想太太。我去看着她们收拾,别磕碰了奶奶的东西。”

想想娘吗?杜云华独身坐在床帐里,忽然落下泪来。

她知道,当初爹娘年轻的时候,就是因爹贪花好色,家里的丫头不论来历,略有些颜色的就要沾手,祖母护着爹,爹反埋怨娘不贤惠,弄得娘日夜伤心。

后来,是哥哥·日渐出息,娘缓过神来再不在意姨娘丫头们,真成了“贤惠人”,祖母也走了,才和爹越来越好。

赵嬷嬷是好意,怕她想不开走娘的老路。娘在她小时候就精心培养了兰溪四个丫头,也是防着她的丈夫和爹一个样儿,她好有应对之法。

但现在……

婆婆说了除非大爷要,或是他们几年无子,不会给他们塞人。大爷一年多都是守着她一个,兰溪几个颜色都好,大爷却并没起什么心思。

若是……若是她这回往京里去回来,大爷一个人都没动,那她就更知道大爷待她好。若大爷收用了别人,那便和赵嬷嬷说的一样,是男人都有是非根,总有这么一遭,她再用兰溪四个也不迟。

在大爷起了心思之前,让她把人主动留下给大爷,那绝对不可能!

杜云华咬着牙,泪水从她面庞滑落。最后她一只手掩面,另一只手扶着小腹,喃喃道:“为什么现在还是没有消息……为什么……”

若有个孩子,便是大爷真的变了心,她也……她也……

*

八月初一,温瑛带着杜云华王佩王仁从承德启程回京,行得五日,在八月初五傍晚入了城。

才入了城,温瑛就命人分别给贾杜两家递了帖子。

修整一晚,八月初六,温瑛带孩子们往荣国府拜望,在荣庆堂见过贾母张问雁,详细问过几家闺女的情况,问候王宜和几句,并看了贾宝玉衔下来的玉,再把杜云华和荣国府诸人介绍一回,呆了一整日,才接了王熙凤王熙鸾暂回家居住。

期间,温瑛自然对贾母道歉说王熙鸾年幼不懂事,竟使唤起长辈云云。

贾母忙道:“快别怪孩子!若不是这孩子机智拦着人,万一把玉的事沸沸扬扬传满京城,我们家也要大祸临头了。鸾儿是帮了我们一家子,当时情急,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就再老糊涂,也不会怪鸾儿。”

王宜和生产后两个月,理智渐渐回笼,缓过些味儿来,此时也跟在贾母后笑道:“是鸾儿救了宝玉,宝玉还要谢他姐姐,大嫂子可别误会了孩子。”

张问雁嘴里自然也只有好话。

王熙鸾除了听温瑛的话往各人跟前行礼道歉外,便全程在一旁低头装鹌鹑。

大面上你让我你夸你一回,这事在贾家算是完了,但在温瑛心里且还没完。

才在王家门前下车,温瑛便道:“老大媳妇,你先和凤丫头各回屋子歇着罢,我有话和鸾丫头说。”

杜云华忙应了,带着满眼担忧的王熙凤从另一条路走。

温瑛看王熙鸾一眼,见她还低着头,冷笑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丫头。”

王熙鸾低着头慢慢靠近温瑛,拿手去抱温瑛的胳膊。

温瑛心肠略软了一下,立时又板起脸:“别在外头和我撒娇,屋里说去。”

王熙鸾不撒手,就这么拽着温瑛的胳膊到了正房。

温瑛在榻上坐定,立时就命人都出去,严肃和王熙鸾道:“鸾儿,我知道你冰雪聪明,从小就比别人主意大,想得多。可你这回怎么不想想,若是你婚前插手婆家事的名声传出去,你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王熙鸾抬头道:“娘,荣国府老太太早已严命众人不许传我的事。内中虽有两个产婆不是贾家人,但她们从没见过我,只以为我是贾家姑娘。而且今次我也是想好了才做的。若不及时把宝玉衔玉而生的消息拦下,荣国府遭了难,我是荣国府长房长子未过门的妻子,不说于我没什么好处,贾王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咱们家更没好处。”

温瑛冷笑道:“好,好,你有道理。事儿万无一失的成了,我挑不出你的错。可你想过没有,若史太君并不是这样明理,或是你未来婆婆并非和我有旧交,再不然你大姑姑糊涂些,或者瑚儿不像现在这样疼宠你,不管哪一样和现在不同,你往后成了婚,在夫家怎么做人!哪个婆婆喜欢儿媳妇爬在自己头上?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媳妇这么厉害!”

“荣国府那起子奴才被抄过一回,看着是老实了,可深宅大院里头,人心难测,谁要是记恨上你给你使个绊子,你一个新媳妇,有你的苦头吃!就是谁把你厉害的名声传出去,出去交际,你也要受人指点!”

王熙鸾脊背挺得更直,直视温瑛的眼神,平静道:“娘,我知道您不是怪我做事不对,是担心我将来。”

温瑛怒道:“我担心你,我看你倒不担心你自己!我也是白担心。”

王熙鸾道:“我已和瑚大哥哥定亲,若无极大变故,婚事定不会退。既然如此,我保住贾家才是保住自己。我知道史太君明理,定会保我,也知道娘和张姨情分匪浅,才敢情急之下请张姨照着我的话做事。大姑姑人糊涂没错……”

温瑛瞪向王熙鸾,王熙鸾面色不变,继续道:“……可我和她都姓王,都是王家女子,我不好,便是王家女子的名声不好,便是王家不好,大姑姑如今大半都是靠着娘家,便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往外败坏我的名声去。”

“我和瑚大哥哥认识了六七年,深知瑚大哥哥是何等信重我,爱护我。瑚大哥哥十二岁便得中小三元,如此少年英才,怎会因为我情急之下略越权行事就厌我?若他真是这样,那爹娘也不会放心把我许给他了。”

“还有荣国府的下人惯是欺软怕硬。我真和面团儿似的好脾气,才会受人欺负。来日我和瑚大哥哥成婚,不拘怎么,定会受荣国府上下人明里暗里试探。今次的事一出,叫他们知道些我的厉害,也好免了来日那些烦恼。瑚大哥哥就算再护着我,在内宅里也要我自己立起来才行。”

“最后,娘担心来日出门交际时我被风言风语所误,受人指点排挤。才已说过我这事不会有人传出去,便真有人传出去又能怎么?我做的又不是亏心事,不怕人说!”

王熙鸾一句句说得温瑛甚是无奈,忽然没了脾气。她看女儿立在地上,脊背笔直,眼中灼灼闪着光华,再想到女儿在荣国府时的样儿,无奈笑了。

“你来。”温瑛朝她招手。

王熙鸾立时就软了神色垂下眼帘,慢慢挪到温瑛身边坐着。

“没想到咱们鸾儿还是个倔骨头。”温瑛笑叹,“你说得句句都在理,可我还是想说你一句,你听不听?”

“娘说。”王熙鸾靠在温瑛身上。

温瑛叹道:“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是端庄贞静贤淑,可不是明理知事,更不是才高超群。女子心里有主意是好事,可你若显得太能干,太露锋芒,便不是人口中说的好女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了,这几个字你当明白是什么道理。虽然你做的事不怕人说,样样在理,但若你得罪了太多的人,人人都来踩上你一脚,就是你脊背挺得再直,骨头再硬,又能撑到几时?”

“人活一世,不管是对什么人什么事,都要用心经营。有时候你事儿做得对,也要微微放软些身段,低个头,给人家留点余地面子才好。你常年不在我身边,荣国府再怎么样也是亲戚家里,我怕没人和你说这个道理,把你养倔了脾气,养硬了骨头软不下来,往后终究会吃亏的。”

王熙鸾低声道:“我都知道的,娘。所以今儿您在荣国府说我,让我给史太君张姨和大姑姑去行礼致歉,我都一声儿没吭就去做了。”

温瑛叹道:“若不是见你今儿这样,我就要罚你去跪祠堂了。你六月给我写信,我看你信里字字句句写着知错,字字句句却又都透着你没错,所以才担心。”

王熙鸾抿嘴笑道:“我本来就觉得自己没错,是怕娘生我的气才那么写,所以心里不大服气。”

她又抬头看着温瑛:“我和别人都能虚与委蛇见鬼说鬼话,但对爹娘还要这样,我心里便过不去了。”

温瑛这会子看王熙鸾是又爱又恨,忍不住伸手拧她的脸,气道:“别和我花言巧语的,做戏要做全套,你今儿去跪两个时辰祠堂罢。再三四日是休沐日,好让瑚儿寻个借口来看你,是不是?”

王熙鸾笑道:“瑚大哥哥才不用借口呢,他想来就来了。”

温瑛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儿,气得要打她。王熙鸾忙起身要跑,终究还是被温瑛抓住,轻轻打了一下手心。

当晚,王熙鸾在软乎乎十分厚实的垫子跪了两个时辰,回房后享受了白鹭等精心的按摩服务,不自觉便睡熟了。

第二日,王熙鸾理所应当的告了病。温瑛带杜云华去了一趟杜家拜望,半日方回,又说好过上几日让杜云华回娘家住半个月,吴夫人感动应了。

第三日,温瑛便带着杜云华又往荣国府去和张问雁商议儿子侄子的婚事,择先去拜望哪一家。

张问雁见鸾凤都没来,自然要问,温瑛佯做生气,叹道:“我前儿气得狠了,罚鸾儿跪了半个晚上祠堂,把孩子腿跪得青了,还在床上躺着呢,凤丫头就留在家里陪鸾儿了。”

张问雁一惊,忙道:“你这是做甚!我都说了不怪孩子。”

温瑛道:“姐姐不怪是姐姐的事,我定要罚她,才让她知道厉害。”

张问雁无法,等八月初九贾瑚从国子监回来,告诉了他这事,让他明儿往王家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温瑛:就再让你们见一面(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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