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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伯府给薛家准备的院落在府上东北角,名叫长松院——王家搬入定安伯府后,除正堂定安堂并温瑛王子腾王佑等所居院落外,余下一概空着的院落和花园里亭台楼阁都是王熙凤王熙鸾两个重取的名字。因这一所院落是早就定好给薛家住的,王熙鸾总觉得薛宝钗就该住在“蘅芜苑”,怎奈这一处院落并不似蘅芜苑那般院中并无花木,只有些香草异草,倒有许多奇松,她只得依景取了这名字,还算是好意头。
长松院前后两进共二十余间房舍,前厅后舍都是全的,因在东北角上,正临着一间角门,出入尽便宜,正合客居。
温瑛一面带着儿媳妇们往长松院去,一路便把薛家的事大略告诉了柳如眉。
柳如眉听过后思索一回,笑道:“素来只听得妹夫读书上如何出息,倒没想到妹夫还有这份儿管孩子的本事。”
“哎呦,在娘和我面前儿就罢了,在老爷二爷面前可万万不要提‘妹夫’二字。”杜云华教柳如眉,“他比你二爷大,鸾丫头没成婚之前,你就叫他一声‘瑚大哥’罢了,你二爷也是这么叫的。”
柳如眉略想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事儿,忙笑道:“多谢嫂子教我。”
温瑛笑道:“几个小心眼儿的,理他们做什么。”
柳如眉看向杜云华,杜云华一笑,柳如眉便也一笑。
把前后两进院二十余间房舍查验一遍,确保无甚错漏后,温瑛便再带着儿媳妇们回到正院,听得往荣国府报信的人已回来,“瑚大爷说明日把昀大爷琏二爷也带来”,她便命:“去告诉鸾丫头,明日瑚儿过来,让她今日别累得话都说不出来,明日再后悔。”
丫头们笑着去了。
这边温瑛看现在无事,索性屏退众人,和两个儿媳妇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活了将近四十个年头,当家这些年,没少见人家因家中不合闹出事端,或惹人笑话,或衰家败业,甚至亲兄弟之间反目成仇,骨肉之间闹得你死我活的。”
杜云华柳如眉听了这等话,皆不敢再坐,站起来垂首领训。
温瑛道:“你两个都是我亲自相来的好姑娘,人品才貌无一不好,我今儿说这些,不是不信你们家教人品,而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心内都有了底,才好和睦相处,少生龃龉。坐吧,好好儿听我说几句。”
杜云华柳如眉对视一眼,小心坐下。
温瑛待她们坐定,方道:“我一辈子有佑儿佩儿鸾儿三个亲生的孩子,还有仁儿凤儿两个从小养到大的,一共是五个。成婚之前,孩子们是亲兄弟姐妹,无所避忌,你的就是我的,可既成了婚——我这话也不敢对外说——那便是各自有了自己的家,有些私心也是应该的。”
听了这等话,杜云华柳如眉心内皆惊异,杜云华还好,是一贯知道婆婆性子,柳如眉却真是惊了。
婆婆这话的理儿不错,可凡大户人家,不管内里如何,口中说出来的一定是一家和乐舍己为家等语,哪儿有婆婆这样说得这么……直白的……
温瑛见了柳如眉紧张,便先玩笑一句道:“云华,你可得替我看着点儿老二家的,别我说的话把她吓坏了,佩儿小子再来找我的不是。”
杜云华笑着应了,把柳如眉的手一拉:“娘放心罢。”
温瑛便继续道:“不论按长幼亲疏还是按着国朝礼法,老爷的爵位往后都是佑儿的,等我和老爷百年之后,你们两家分开各自过活,家产自然也是按照礼法七三去分,没有谁多谁少。”
她这话一说,柳如眉着实坐不住了,连带杜云华也忙起来道:“爹娘身子康健,我们都盼着爹娘能长命百岁,五世同堂,求娘莫要说这等不详的话了。”
温瑛笑道:“你们若这样,我这话可就说不完了。”
杜云华只得拉着柳如眉再坐下。
温瑛笑叹道:“我说这话不是咒我自己和老爷,我也想长命百岁的活着。只是人要在外面依礼行事,谨言慎行,若在自家对着自己儿媳妇也半说不说的,什么意思?不单是我对你们,往后你们自己互相之间有了什么不快,别学那些人家藏着掖着的,有话就说,只要没人有坏心,有什么不快解不开?若真解不开有委屈,只管找我来诉,我有了你们两个,总算能把家事丢下,有的是功夫给你们断官司。”
柳如眉心有所悟,悄悄瞥向杜云华,两人的眼神撞个正着,都抿嘴笑了。
温瑛把两个儿媳妇的动作神态尽收眼底,眼中笑意又多了几分,道:“这是其一,我要和你们说的其二,便是云华是长子媳妇,这伯府往后是佑儿和云华的,但如今还是老爷和我当家做主。我管了这些年的家,也累了,但你们两个里云华是才出了月子,玥姐儿还小,如眉更是新媳妇,来了还没一个月呢,把这家单独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我先带着你们管段日子,看以后谁有空就给谁管,谁若是有孕要生孩子或是身上不好,就歇着。似现在这样都无事,也好互相帮个手,不至于累坏了。”
杜云华笑道:“这是娘疼我们,我们心里自然不会多想的。”柳如眉也忙着应和。
温瑛点头笑道:“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就好。”
“我要和你们说的第三件……”喝了口茶,温瑛接着说时,面上浮现些无奈之色,“做爹娘的都想对孩子们一碗水端平,可人手指还有长短,我也不过凡夫俗子,难免偏心。也不妨告诉你们,左右你们也能看出来,家里五个孩子,算上你们俩和玥姐儿是八个,我心里最偏鸾丫头。”
柳如眉小心笑道:“鸾妹妹确是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里最不同的,连我才来了这几日,心里都爱得很。”
温瑛笑说:“倒也不是因为鸾儿怎么好我才偏她。云华,从前的事儿你是不是知道些?还有鸾儿嫁妆的事,你一并和如眉说了罢。”
杜云华便斟酌着用词,和柳如眉说了当年王子腾之父边关战死,王子腾临危替父上阵,王子腾之母病重,温瑛怀着身孕,一个人在家支撑的事。
柳如眉早二年便和王佩定下亲事,对于王家这些往事自然知道些,却知道得没杜云华讲的这么详细。
她听过一遍,心内越发对婆婆起了敬意,又扪心自问,若当时换了是她,她能撑得住吗?
再听了王熙鸾嫁妆的话,柳如眉忙道:“就如才刚太太说的,如今家里是老爷太太当家做主,我们都是小辈,这个家里如何还是太太说了算,无论如何,没有我做小辈的平白不满的份儿。再说鸾妹妹这些嫁妆都是理所应当的,我虽年轻不知事,也不至于糊涂至此。”
温瑛听了她这一番表白,也知道这老二媳妇确实是明理知事的,只要往后她好好引导着,不怕王家闹得和贾家那样。
她安抚柳如眉几句,又和她们说了王仁是自有家财,王熙凤的嫁妆也是双份等话,“把事儿现在就说明白,也免去你们私下里猜测了——这不是怪你们的话,你们不好问我,自己猜想也难免。”
虽温瑛态度平和,说的也都是真心话,但柳如眉乍然听了这些想不到的话,不免有些恍惚。
温瑛见了,也知这是难免的,看天不算早了,便命她们各自回屋,晚上也不用来了。
柳如眉先和杜云华去看了一回玥姐儿,方回自己屋子。她摘下几根大钗,脱了外头大衣裳,软软倚在枕上,回想今日婆婆说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分。
因想得出了神,连外头人说“二爷回来了”她都没听见。
王佩踏进院门,走到屋门口,不见柳如眉似平日那般出来相迎,便问:“你们奶奶呢?”
柳如眉的陪嫁丫头忙道:“奶奶在屋里想事儿,我们这就去唤奶奶。”
王佩道:“不必惊扰你们奶奶,我去看看。你们预备着传饭罢。”
他迈入卧房,见柳如眉独个躺在床上,只穿着家常衣裳,身上盖了个披肩,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悄声来至她身边坐了,把她搂在怀里笑问:“想什么呢?连我回来都不知道。有什么烦难和我说说?”
柳如眉被人搂在怀里,先是一惊,下意识要推开,回神见是王佩,先舒一口气,又忙问:“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佩把柳如眉搂紧些,笑道:“才回来,外头那么大动静你都没听见,到底在愁什么呢?还要推爷?”
柳如眉心里想的是婆婆说的话,因觉得不好和王佩说,下意识就想拿话混过去。
但话到嘴边,柳如眉犹豫了。
她虽来了王家和二爷成婚还没有一个月,但她已知道二爷的脾气是在自家有话直说的。也不单二爷是这样,王家的人都喜欢直来直往,不是她闺中常见那等一句话转三四个意思的人。
出阁之前,娘嘱咐她,“王家从开国起就是从武的,你公公更是九门提督,还有你婆婆,分明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人,性子却爽利,再看你大嫂子和两个小姑子的言行举止,便知你婆婆喜欢什么性子的女孩子了。”
“女孩儿到了婆家不比在自家。这些年家里养得你性子温吞,叫人看了能称一句守分,但王家未必喜欢你这样儿。还有女婿看着也是个直性子,你和他来虚的,一次两次他让着你,愿意陪你闹,若多了他说不定就烦了。总之你到了王家,千万记得一句‘入乡随俗’,别守着自己的性子不改。”
因此,柳如眉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把今日婆婆说的话尽数告诉了王佩。
王佩听了笑道:“娘说这话是为你好,是喜欢你,没别的意思,你怕什么?”
柳如眉低声道:“是我从前没曾想过太太会说这些,怕会错了太太的意思,所以想了这么久。”
王佩道:“你别怕,别多心,咱们家没那么些事儿。你性子软和,若觉得哪里受了委屈不好和人说的,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办,啊?”
柳如眉被这话说得红了眼圈儿,依偎在王佩怀里,揪着他的衣裳不撒手。
王佩被媳妇这样弄得意动,恨不能现在就把媳妇压倒,偏他还想着大哥说的“女人心思可难猜得很,有时候你太性急了,她反不高兴,觉得你不尊重她。有时候不知怎么一句话说得好,那可就……咳……左右你日日见你媳妇,和她处得多了你就知道了。”
想起这话,王佩便按住身上燥热,搜肠刮肚拿话和柳如眉表白:“今儿娘和你说得是,大哥是长子,从小儿带着我,家里兄弟们也是他头一个上战场立功,不管怎么看,这个家给大哥我是一点儿不服没有。”
柳如眉忙松开王佩的衣裳,一手扶着床一手放在胸前,辩白道:“二爷,我不是那等……”
王佩怀里一空,看柳如眉慌神,心下也慌了,情急之下,他先堵住柳如眉的嘴,仔细品味一会儿,方松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你且听我说完,好不好?”
柳如眉红着一张脸低头。
王佩好容易忍住,道:“可……虽我没有家里的爵位,如今也只是六品百户,不算什么,但你信我,我往后必不会叫你吃苦,会……会让你在众人面前风风光光的。”
“嗯。”过了好一会儿,王佩听见柳如眉轻声道,“爷……爷真好。”
王佩心头火热,舔舔嘴唇,笑道:“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一个时辰后,两人洗了澡,王佩把浑身泛红的柳如眉从浴桶里捞出来,亲给她擦干身子,把她抱到床上,命:“把饭端到炕上。”
柳如眉只觉羞得无法见人,低头胡乱吃了晚饭便要藏进被子里,紧紧拉上床帐。
王佩也几口吃了饭,命人把炕上收拾了,挤进帐子里,手一圈又把柳如眉捞进怀中,笑道:“起来收拾了好好睡,不然睡得不好,腰酸背痛的见人也不舒服。明日不是薛家姑父来?”
欢·好过后,柳如眉胆子比平时大了些,嗔王佩一眼,道:“我腰酸腿疼还不都是爷害的……”
王佩得意大笑。
柳如眉忙推他:“爷才说怕我明儿不舒服呢……”
王佩只得停了手上动作,道:“其实也不怕什么,爹忙,大哥还没好,明日我不去营里,留在家里招待姑父。”
“太太今日还命人去荣国府请……瑚大哥来着。”柳如眉道。
见王佩拧起眉头,柳如眉心里疑惑,问:“我说错什么了?”
“没什么……”王佩看吓着了柳如眉,忙换了表情,终究没忍住问:“你怎么叫他瑚大哥?”
柳如眉把脸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道:“是今儿太太和嫂子跟我说,若叫妹夫怕老爷和二爷生气,我才……”
王佩又不禁皱起眉头,想了半日,道:“往后你叫他‘贾将军’也罢,叫‘妹夫’也无妨,‘瑚大哥’三个字还是别叫了。”
柳如眉眨眨眼睛,应了一声。
王佩本欲把这事掀过去,但想起柳如眉用一贯的软绵话音说了“瑚大哥”三个字,声音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柔水汽,心头邪火总是消不下去。
最后,他到底把柳如眉按住,柔声哄她:“好媳妇,你叫我一声‘二哥’听听,好不好?”
*
第二日起来,王佩精神抖擞,柳如眉……
做小伏低哄媳妇梳妆打扮毕,差不多一口一口喂媳妇吃了早饭,再把媳妇亲送到娘的院门儿,王佩才赶着去前院书房给爹请安。
王仁早到了,看王佩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不免暗地咂嘴,和王佩互丢眼神儿。
王子腾清清嗓子,见王佩王仁两个立刻老实了,他才道:“今日你们姑父来,我本应在家相迎,但实在脱不开身,你们两个好生招待你们姑父。”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报:“瑚大爷昀大爷琏二爷到了!”
定安堂后面正院内,温瑛正嘱咐再去看一遍长松院内有无不妥,便听人报贾瑚贾琏温修昀三个到了,和二爷三爷一起来请安,不禁笑说:“这么这么早就来了?”
王熙鸾道:“他往林家去也是早饭不吃就到,何况是来见爹娘呢。”
温瑛笑指她:“连声大哥也不叫了?”
说话间,贾瑚五个已到了堂屋,隔着屏风问安,屋内杜云华柳如眉并鸾凤两个也都起来了。
温瑛笑道:“进来罢,你们也都认认。”
于是王佩请着贾瑚进来,后面王仁贾琏温修昀跟着。贾瑚行到温瑛面前,又是一长揖:“给岳母大人请安。”
经了昨儿几桩事儿,不由得柳如眉不暗地细看这鸾妹夫究竟是何等人物,一见之下,心道怪不得二爷要……吃醋,不禁瞥向王佩,微微红了脸。
王佩也记着昨儿的事儿,一进来就找柳如眉在何处,见他媳妇竟看着贾瑚红了脸,心下是又酸又怒,看着贾瑚的背影直咬牙。
贾瑚察觉到身后王佩的敌意,听温瑛介绍了王佩之妻柳氏,便知了大概,心内发笑之余暂懒得管这事儿。
众人各自见过归座,贾瑚道:“家里已经收拾出来我内书房旁边一所院落给蟠兄弟住,也已和家中先生说明蟠兄弟来上学,看姑父姑母方便,就好把蟠兄弟带回去了。”
温瑛笑道:“你二姑母未必舍得把蟠儿就给你带走,总要等段日子。”
贾瑚道:“不知姑父姑母是定了什么日子回南?左右回南之前,蟠兄弟定会留下就行了。”
柳如眉在旁听了婆婆和贾将军这等对话,不似是岳母和女婿,倒像是亲母子一般,心下纳罕,但观旁边嫂子和两位妹妹都似习以为常,她也就把心内罕异都压下。
到底男女有别,再问过温修昀贾琏几句话后,温瑛便命他们五个男子自去,等薛家到了再来。
一出房门,王佩便把手勾在贾瑚肩上,发狠问:“瑚大哥,和兄弟比试比试去?”
贾瑚道:“还请二哥暂放过妹婿,妹婿总得先去看望大哥。”
王佩只得道:“这是应该的。”
五人往东面走,王佩越想越不对劲,悄声问贾瑚:“你看出什么了?”
贾瑚只道:“二哥若有什么,不如和二嫂子直说,问清楚了说不定是误会。”
王佩往后瞥一眼,把贾瑚推往前头几步,待要说话,贾瑚已颇无奈道:“二哥,我今日第一次见二嫂,你和二嫂却是夫妻,二嫂为人你不知道?便是你不知道二嫂,你总该知道我心里是只有鸾儿一个的。”
这一席话说得王佩无话可说,贾瑚却不想有任何事成为他和王家之间的芥蒂,又道:“请二哥仔细看看我现在,有哪个女子会心动?”
王佩看一眼贾瑚那张冷得要掉冰渣的脸,彻底没话了。
薛家车马是下午才到定安伯府门口。贾瑚王佩五人并白管家孙大娘等都在门口相迎。
看薛良是被人搀着下车,王佩忙上前问:“姑父身子如何?要不要给请位太医来诊治?”
薛良还没喘匀气说话,贾瑚也已走到他身边,和王佩道:“请一位罢。”
王佩立时命小厮去太医院请太医,和贾琏一边一个扶住薛良往府内走。
贾瑚王仁往后面车行去,隔着车壁道:“已去给姑父请太医了,岳母大人正在府内等着姑母和蟠兄弟宝妹妹,不知姑母是想先回院子安顿,还是先去见岳母大人?”
车门打开,丫头婆子们先把发蔫儿的薛蟠扶下来,跟着是王宜静把宝钗抱出来,拭泪道:“请瑚儿替我给嫂子带句话,说我要先失礼了。”
贾瑚道:“姑母安心,已经到了京城,等太医诊过,姑父和蟠兄弟宝妹妹的身子都会好的。”他便和王仁道:“仁兄弟送姑母回院子安顿,我去给岳母大人回话。”
分派已定,白七家的便领婆子们帮薛家众人拿东西进府,白老七把薛家带上京的几十车货物先拉到府里妥善存起来。
贾瑚和温修昀往二门处和温瑛说了薛家情况,温瑛叹道:“你们薛家姑父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几年不往京里来了,好容易来一次,到底折腾病了。”又道:“既然蟠儿和宝丫头也身上不好,快去太医院请专精小儿科的太医来!”
贾瑚道:“已命人去了。”
温瑛点头,便携小辈们到了长松院,王宜静正又是看着人安置东西,又是顾儿子又是顾女儿,又担心丈夫,又焦心太医还不来,恨不能一个掰做八个使。
见温瑛来了,王宜静忙迎上去,哭道:“幸亏是来嫂子家里!若只剩我一个,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先别哭,已经到了,过几日就好了,你这么哭着,我也不好问你都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耽误工夫?”先几句话把王宜静情绪压住,温瑛一句句问她,“妹夫是怎么病的?蟠儿和宝钗又是怎么病的?都严重不严重?”
“我们老爷是素来身子不好,路上折腾一回就越发……”说了两句,王宜静又忍不住落下泪,忙拿帕子抹了,“蟠儿,蟠儿是因……哎,这叫我从哪儿说起?”
温瑛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了,递给她一杯茶,道:“你别急,慢慢儿的说。”
王宜静想想,哽咽道:“宝钗不是素有个病在身上,不时便要发作?我们给她治了这几年也未见好。谁知这回往京里来之前,门上来了个和尚,说能治宝钗这病。他说宝钗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吃寻常的药是不中用的,又给了个方子,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各十二两,到了次年春分,将这四样花蕊晒干,和成末子一齐研好。还要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和小雪这日的雪各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药末子和了药,再加十二钱的蜂蜜,还有十二钱的白糖,丸成龙眼大的丸子,须得盛在旧磁坛内还要埋在花根底下。发病时就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宝钗这病就不发了。”(注1)
王熙鸾也在旁边,越听心中越警觉。
和尚已经到了薛家,那是不是也快到林家了?
温瑛听了一大堆的花儿朵儿雨儿雪儿,心里也急了,问:“那这古怪的药方子和蟠儿宝钗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王宜静哭道:“正是因为和尚说的这药方子,我和老爷都信了,蟠儿也记在心里,不是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白露那日我们正在船上,蟠儿急着要去接荷叶上的露水,我眼错不见,他就掉进水里了!好容易捞上来,前后都不靠岸,幸好他素来身子好,烧了几日好歹退了烧,可弱到了这会子还没好!”
旁边诸人听了薛蟠是因这等缘故病的,不由皆是叹息。
温瑛也叹道:“蟠儿这孩子也太心急了,且不说这药方管用不管用,便是真管用,哪儿有那么巧的一两年就全了呢?”
王宜静哭得伏在温瑛身上:“我也这么说!嫂子你不知道,这一路上老爷身子不好,蟠儿落水发烧,宝钗被吓着了,也发了几日的热,好容易好了些,那‘热毒’又发作了!我这一路就没安生过一日!”
温瑛忙安慰她道:“都好了,都好了,你们就安心住下,太医马上就到,养上一段日子,总会好的。”她看王宜静止不住哭声,只能道:“孩子们都还在呢,妹妹,你好歹先撑着些儿。”
“嗯,嗯,是,是……”王宜静忙着抹泪,要抿出笑儿见王家的小辈。
温瑛帮她把泪擦了,命:“快给姑太太打水洗脸。”又和杜云华王熙鸾等道:“你们都各自回去罢,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家里的事我就先交给你们了。鸾儿凤儿,去帮看着点你们宝钗妹妹。”
四人都应下,温瑛又出门和等在门外的贾瑚等道:“瑚儿,今日请你和琏儿来一回,偏事儿成了这样,招待不周,蟠儿既病着,想来好之前没法儿上学,你们就先回去罢。昀儿,你也回去读书。”
贾瑚道:“若有能帮的,请岳母大人尽管开口。”
温瑛笑叹道:“不过是请大夫吃药,没什么别的事儿,外还有户部销账和薛家生意,你还没出孝呢,有心也没法儿帮,回去罢。我叫鸾儿送你。鸾儿?替我送送你瑚大哥。”
贾瑚忙道:“多谢岳母大人。”
温瑛摇头:“我也没精神了,你们去罢。”
长松院在东北角,离南面正门角门都远,但旁边便有一角门,出入十分方便,贾瑚等尽可从这边角门出,令人把马牵到这边。
但不约而同的,王熙鸾没把贾瑚等往东北角门处请,贾瑚也没说要从那边走,贾琏温修昀隔着几丈跟在后面,都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傻子。
“和尚还真来了。”没和贾瑚说什么甜言蜜语,王熙鸾头一句就说和尚,“你在孝中不方便,我找机会去林家长住罢。”
“也好,如今王家人多事多,你到林家去清净几日也很好。”贾瑚低声问,“你家那个……可还老实?”
王熙鸾微微一笑,声音也低到几不可闻:“她每天被我缠得半点儿空都没有,就是要做什么也没时间。若是她晚上行动,白日里我必然能看出来她精神不济的。”
说完这些,两人方说了几句读书日常的话,王熙鸾从袖中拿出一个打着结子的小玉壶,放到贾瑚手上,笑道:“正好儿昨儿打好了,还想着什么时候给你。”
贾瑚把这玉壶揣到怀里,笑道:“多谢鸾妹妹。”
定安伯府东北角上直忙乱到深夜。
王子腾又是亥初(晚上九点)才到家,听人说了薛家的事,便往长松院去看薛良,两个先把正事说了。
薛良道:“本想着来京把这几年的帐都销了,谁知身子不争气,病成这样,只能让底下人去办,还多劳大哥替我看着些儿。”
王子腾道:“这是小事,你且安心把身上养好罢。”看薛良面色灰白,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王子腾并非那等蝎蝎螫螫的人,也不免嘱咐:“你都这样了,还是万事少操心为好。”
薛良勉强笑几声应下,又叹一声:“把蟠儿上学也耽误了。”
王子腾皱眉道:“那和尚究竟是何来历?怎么他说你们就信了?花蕊雨水制成的药可不可吃还不一定。宝丫头身上不好,京里有的是好大夫,多请几位看看。”
薛良叹道:“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但那和尚还真有些神妙之处。”
“怎么说?”王子腾问。
薛良道:“那时我们骤然听了这方子,心里也疑惑不肯信的,又怕这和尚有什么古怪,所以等他走了,便悄悄命人跟在后头,看他要往哪儿去。谁知人跟了半日回来说转眼就不见了,不知去向,连个影子也无。我听这话不信,走之前命人全城找了几日,也没找见影子,可见这和尚是有些神通。”
王子腾只道:“神鬼之说最不可信,不然我身上成百上千条人命,怎不见半夜来索我的?”
薛良咳嗽几声,笑道:“那是因伯爷身上人命都是因保家卫国而来的,伯爷忠义,那些鬼魂也不冤,怎敢来找伯爷。”
王子腾笑了几声,起身道:“天不早了,你歇着罢。”
他出了门,听得夫人就在后面,便等了温瑛一会儿,夫妻两个一同回房,路上又说些薛家事,王子腾道:“从前看妹夫是个难得的稳重人,如今他怎么也糊涂了。”
温瑛道:“做爹娘的不都是这样?当日佑儿伤重的时候,我看老爷也没少烧香拜佛。”
王子腾被她一句堵没了话,只好问:“那这什么丸药咱家也帮着弄?”
温瑛笑道:“不过是花蕊雨水露水,都不是稀罕东西,让她们年轻小姑娘带着丫头们弄去呗,若真管用,宝丫头也能少受罪了。”
这时,王佩院中卧房内,柳如眉红着脸,眼中沁泪,转过脸不看王佩,委屈道:“什么叫看着贾将军脸红了?分明是,是……”
柳如眉一哭,王佩心内别扭酸意早都不翼而飞了,他慌忙道:“不是,我就那么一说,你……你别伤心,别说了,我不疑你。”
柳如眉平素软和,此时却倔:“我偏要说!凭什么不说!”
她索性直视王佩,直起身道:“还不是因为你昨晚……你昨晚那样!我想起来才……再说,那贾将军是生得好,可他眼神儿和鬼似的,看着他不脸白就算胆大的了,谁还脸红呀!”
王佩:“……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如眉恼得锤他:“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王佩把柳如眉抱住,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手,笑道:“好奶奶,好媳妇,好如眉,是我错了,我怎么才发现你这张嘴这么厉害!”
*
薛良病得不轻,在长松院养了半个多月,才逐渐好转,能拄着拐在院子里走动。
被十二分的精心养着,薛蟠薛宝钗也日渐好了。
这一日,温瑛正在发愁十月二十八要不要去贾家——不去不像样,可若去,那冲喜的小姑娘才十二,她实在不忍——便听丫头慌忙回报:“蟠大爷把玥姐儿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点蜡
注1:根据《红楼梦》原书宝钗口述冷香丸药方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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