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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瑚赶到定安伯府时正在门口遇上王子腾。

翁婿两个对面下了马,贾瑚快步赶到王子腾身边一礼:“岳父大人。”

“是你岳母叫你来的?”王子腾随意挥手命他起来,把马鞭丢到从人手里就往府内走。

贾瑚紧跟在王子腾身后:“是,岳母大人的意思是让小婿今明两日就把蟠兄弟带走。”他又补充道:“琏儿和昀兄弟本想来,被我拦住了。”

“那你今儿怕是要白来一趟了。”王子腾冷哼一声,“那薛家小子干的好事!御医诊治说玥姐儿将来可能会心智不全。”

贾瑚沉默一会儿,道:“岳父大人想如何?”

王子腾话里满溢着怒气:“去看了再说。”还命:“我回来的消息谁也不许透给薛家!让我知道谁吃里扒外,打死不论!”

贾瑚道:“不论岳父大人要如何,小婿总是站在王家这边的。”

王子腾略点头,两人不再说话,紧赶着到了二门处,那里守着的小厮忙回:“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在大爷那边。”两人便再往东边去。

杜云华屋子里,王明玥已经吃了奶睡熟了。

因王佑和杜云华现还是分开住的,王明玥又小,杜云华出了月子后,便带着王明玥住回正屋,母女两个睡在一处。

是以王明玥的屋子便是杜云华卧房。才刚情急,诸人都聚在杜云华卧房里,如今御医既走,还都在杜云华屋内不大妥当,温瑛只留王佑杜云华小两口在屋里,她则带着王佩——也是才从营里赶回来的、王佑鸾凤等到了东厢房暂坐,还命人把柳如眉从正院叫回来,先把家事分派了。

“玥姐儿……病着,这家里头的事咱们都不去烦你们嫂子了,老二媳妇?”温瑛唤柳如眉。

柳如眉忙起来答应。

温瑛道:“已经入了冬,眼看要过年,家里事多,我少不得要多使唤你了。佩儿,我劳动你媳妇几个月,你记得多疼她些。”

听了温瑛的前一句,柳如眉本有几句话要说,但听完后一句,她被闹得脸红,低了头不言语。

王佩也不说话,只轻轻在身后握住柳如眉的手。

温瑛叫他们坐,又和王仁鸾凤道:“你们三个还是照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若看玥姐儿,别说丧气话惹你们大哥大嫂子伤心,多说些好的。”

王仁三人也皆应下。

温瑛便命把白管家孙嬷嬷叫进来,命:“你两个带着人去告诉家里所有服侍的人,谁也不许对薛家态度有半分不好,仍是照常客气着。若叫我知道谁自作主张私下对薛家言语态度不敬,别怪我拿他做个榜样!”

白七和他媳妇唯唯领命,见温瑛再无吩咐,便下去办事。

温瑛又问:“今日照顾姐儿的乳母都在何处?”

不一时,有人带着两个乳母来了,她两个一个捂着肚子,一个瘸着腿,但在温瑛面前,皆不敢喊疼。

温瑛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鸾儿,你去问问你大嫂子怎么处置这些人。”

王熙鸾领命过去,不一时回来,道:“嫂子说都听娘的。”

温瑛方吩咐:“今日大奶奶院里的人办事不力,没守好姐儿,每人罚一个月的月例。两个乳母……”

在地上跪着的两个乳母都忙磕头,却不敢出声儿求饶,听上首太太道:“……罪加一等,但因算护着姐儿被打,板子就免了,一应看伤请医问药的钱都是官中出。你们也不用再伺候姐儿,从今日起就出去罢。”

听得末一句,两人皆慌了神,哭求道:“求太太开恩,奴才们日日都尽心服侍姐儿,今儿实是没想到才这样……求太太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温瑛冷笑道:“那你们倒和我说说,若非你两个在姐儿睡觉的时候躲懒儿,没护在姐儿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把姐儿抱走的?我看在你们好歹忠心的份儿上轻放,你们反要我真计较起你们的错儿?”

两个乳母哪还再敢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唯磕头谢过太太开恩罢了。

温瑛命:“把她两个带出去,请大夫诊治了,名字记上,以后永不许进来服侍。给姐儿再挑几个好的进来。”

这两个媳妇连身上疼都忘了,满心里只有一句“永不许进来服侍”,吓得路也不会走了,被人拖了出去。

天爷,永不许进来服侍!那岂不是再没了营生了!

一个媳妇回过神,扎挣着要再去求太太,偏这时候听见老爷的声音问:“现在怎么样了?”吓得浑身发凉,立时低了头,任人把她拽了出去。

阿弥陀佛,别想着求太太开恩了,现在只好盼着老爷别再狠罚她们就不错了!

王子腾和贾瑚到,屋内众人都起来见礼,王子腾摆手,在温瑛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了,道:“传话的人说得不细,太太把这事儿给我从头说一遍。”

温瑛在王子腾下首坐了,从王宜静领着薛蟠出来见人,到杜云华领着他们母子去看王明玥,跟着丫头来报信,府里找人,薛良来赔不是,慧露王熙凤王熙鸾把人找着,御医诊治王明玥,薛良王宜静说的话,王佑往长松院去看着薛良教训薛蟠,再到太医正在长松院给薛蟠看伤,并她才刚的处置,十分详尽都告诉了王子腾。

王子腾面色黑沉,先不说薛家,只道:“太太也太便宜那两个奶妈子了!”

温瑛叹道:“我何尝不想重罚?只是玥姐儿毕竟情况如何还不知道,若重罚这两个奶娘,恐再损了玥姐儿的福寿,也叫家下人心慌。老爷看不过她两个,不如都打发到庄子上罢了。”

王子腾道:“罢了,玥姐儿有今日之祸也不在这两个乳母。玥姐儿在正房?佑儿呢?”

温瑛才要说话,王佑已在门口唤:“爹!”

他略摇晃着几步进来,跪在王子腾面前,腹内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爹,是儿子没本事。”

王子腾亲自把王佑拽起来,看他这长子双目含泪,双眼血红,起身把他按在椅上坐了,道:“你当爹的这样,让玥儿以后靠谁?有在这里自怨的功夫,早日养好身子,给玥姐儿多生几个弟妹,好让她以后多些依靠才是正理!我王家难道养不起一个小姑娘?”

王佑双手紧紧攥成拳放在膝盖上,恨道:“我只不甘薛蟠那小子就这么被放过了!”

玥姐儿的事不小,偏是亲戚家——还是近亲家孩子做下的!若玥姐儿真被伤了性命,他就是当时要了薛蟠的命也能过去,若玥姐儿只伤了皮肉,薛蟠挨的这一顿板子也算够了!

可玥姐儿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为这事真取了薛蟠的狗命就成了王家不是,可真就这么算了,他绝对不许!

王子腾一手压住王佑的肩膀,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一会儿你看我如何行事。”

他又唤:“瑚儿?”

贾瑚从进门起就安静立在王佩身边,把自己当个透明隐形人,此时听王子腾叫他,他方才迈出一步,道:“岳父大人请吩咐。”

王子腾道:“薛蟠这孩子是说好了放到荣国府上教养,你该知道如何做。”

贾瑚道:“只要岳父岳母大人和大哥信我,若今日薛蟠能说话,我今日便能叫他吃到教训。”

王佑霍然起身,眼神火热盯着贾瑚。

王子腾看了贾瑚一瞬,点头道:“你只管去做,都有我担着。”

温瑛想想,来至王子腾身边,和贾瑚道:“注意着分寸,别太过了。”

王明玥在杜云华卧房里,王子腾做公公的不好往儿媳妇房里去,听得孩子已经睡着了,也怕把孩子抱来抱去的不好,便没去看,和屋内人道:“往长松院看看去。”

薛蟠惹下这等大祸,薛良不见王子腾一面看他是何态度,怎肯安心?

他命自家下人在门口时刻注意着定安伯府动静,还让人拿银子去打探。

怎奈王子腾一进府门便吩咐了瞒着薛家。他在府内下人里一贯极有威严,谁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和薛家透信儿,因此薛良竟拿着银子使不出去,他心下发急之余,对定安伯府内外掌控之严更有了认识。

若换做他薛家的下人,能所有都如王家下人一样,看着银子在眼前也不肯违命吗?

里间王宜静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还夹杂着薛蟠的“哎呦”声,薛良陪着太医开方子,心中越发惆怅。

太医写完了方子,正给薛良说薛蟠的伤都有什么要注意的,外头便有小厮慌忙报道:“老爷!伯爷伯夫人和府上爷们奶奶姑娘们都来了!”

薛良听了一惊,心想难道王家的人都来了?只怕真不能善了了……

他忙和太医说失陪,亲迎到门口,远远见了王子腾就做长揖。

王子腾带着夫人和一众晚辈浩浩荡荡进了院门,一言不发来到薛良面前住脚,伸手把他扶起来,不说别的,先问:“蟠儿怎么样?”

薛良颤巍巍道:“太医看过了,说……得养上两三个月方能好,倒是没……没动筋骨。”

王子腾道:“妹夫身子不好还能把蟠儿打成这样,看来是气得狠了。”

薛良忙道:“他惹出这等祸事,我怎能轻饶了他!”

王子腾不言语,抬脚迈进屋门,薛良忙在后面跟上。

杜云华要照顾王明玥没来,后面是温瑛带着柳如眉,王熙凤王熙鸾跟随,再往后是贾瑚半扶着王佑,最后是王佩王仁跟着,再加上贴身服侍的丫头们,二三十人进了屋子,屋内还有薛家的人,这堂屋立时显得拥挤。

王宜静也听得动静等在内间门口,看王子腾虎步进来,迎上前去,张口叫一声:“大哥……”

王子腾瞥这妹妹一眼,略点了下头,一句话没和她说,自掀帘子迈进内室。

王宜静脸上“腾”的发起热。

薛良紧跟在王子腾身后,赶着给王宜静使眼色让她跟上。

长松院前后两进,前面是薛良养病之所,后院正房住着王宜静,薛蟠住东厢房,薛宝钗住西厢。

王子腾等进的就是薛蟠所住三间东厢房。这东厢房内间和寻常卧房一样,靠东墙地下是床,床上正是薛蟠俯卧,临窗搭了炕,炕下两三张椅子。

薛蟠下半截没穿衣裳,温瑛一眼看见,便命柳如眉领着王熙凤王熙鸾都在外间候着,不许进来。

屋内,王子腾在炕上客位坐了,请薛良坐主位,薛良推辞不肯坐,王子腾道:“这院子薛家住着,妹夫不肯坐,我们如何能坐。”

薛良没奈何,只得坐下,又请温瑛在椅上坐了,命人倒茶,眼睛丝毫不敢离了王子腾,看他面色眼神,心下暗想该拿出多少东西来,替薛蟠了了这罪。

谁知王子腾接过茶喝了一口,说的是:“蟠儿要去荣国府上学,今日瑚儿来了,想必有话要问问蟠儿。”

因王佑身上未好,贾瑚强把他按在温瑛下首坐了,他则和王佩王仁兄弟在旁立着。

听得王子腾的话,他问王宜静:“姑母,不知蟠兄弟现在可能说话?”

屋内众人都看着王宜静颤颤悠悠走到薛蟠床前,比哭还难看的笑了一下,道:“蟠儿才上了药,瑚儿有什么话不如问我就是了。”

贾瑚也缓步来至薛蟠床前,余光看向薛蟠,问:“我想知道蟠兄弟为何要抱走玥儿。”

“这我刚才问他了!”王宜静忙着说,“其实说来这事儿都怪我……”

“是我,我早上领蟠儿出门之前,嘱咐他今日老实些,宝钗病着出不得门,还等着他,等着他回来学好玩儿的呢。这孩子把话记在心里,见了玥姐儿招人喜欢,就想把玥姐儿抱回来给宝钗看。”王宜静看向王子腾温瑛等,求饶似的说,“可他今儿是头一次出院子,不认识这府里的路,走迷了,所以才……”

他女儿难道是给人玩儿的东西不成!

王佑不禁大怒,手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被王子腾低声喝止:“佑儿!”

死死看了王宜静薛蟠母子几眼,王佑冷哼一声,咬牙坐下。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薛良额上滴落,王宜静也被吓得浑身哆嗦。

贾瑚态度不改,平静问:“这是蟠兄弟亲口和姑母说的?”

“是,是……我也纳闷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事儿来,所以太医一给他上完了药我就问了,千真万确是他亲口和我说的。”王宜静赶三赶四的解释。

贾瑚往前行了两步。

王宜静忙拽住贾瑚一只袖子,问:“你要做什么?”

贾瑚道:“还请姑母略让一让,我要听蟠兄弟亲口说。”

王宜静拉住贾瑚袖子不肯松手:“蟠儿都这样了,瑚儿你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贾瑚把脸转向温瑛。

温瑛虽不知贾瑚要做什么,但她被王宜静这等动作气得心头怒火翻涌,冷冷道:“屋里这么多人看着,瑚儿要和蟠儿说两句话你就护得这样,蟠儿把玥姐儿弄成那个样子,又该怎么?妹妹的孩子是孩子,我王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还不松开瑚儿!”呵斥了王宜静,薛良又骂她身边丫头,“都是死的!还不把太太拉开!”

王宜静被丫头们拉到一边站着,拿帕子捂脸,泪流不止。

贾瑚弯腰看着薛蟠,问他:“你母亲说的是真的?你把玥姐儿抱走,只是为了给你妹妹看?”

薛蟠被薛良发狠打了一顿,下半截身子没有一处不疼,换衣服上药又是一重折磨,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但他伤口火辣辣的疼,又让他睡不着。

经过这一场,他心里也隐约知道这回似乎不比平日,好像祸是闯大了……

和王宜静单独在屋子里时,他知道娘还是宠他的,能哭能诉冤枉。但屋里这么多人进来,连娘都被斥责,他早被屋里动静吓得呆傻。现下又看见了贾瑚的眼睛,更是浑身哆嗦不止。

贾瑚略等了一会儿,见薛蟠睁着眼睛不说话,便再问他一遍:“我问你,你是只因为想给你妹妹看玥姐儿,才把她抱出去的?”

薛蟠身上哆嗦着,心里却转了又转。

他才要张口,又听贾瑚道:“你可想好了再说。”

贾瑚声音不见一丝怒意,薛蟠却觉得喉咙被冰封住了,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和宝钗妹妹有关,还请把宝钗妹妹也抱来。”贾瑚直起身,和薛良道。

薛良扶着炕桌站起来,赔笑道:“这是蟠儿惹出来的祸,实是和宝丫头没关系。宝丫头身上还没好……”

“只是让宝钗妹妹在旁听着,应不妨事。”贾瑚道。

薛良先看贾瑚的神色,又余光瞥了王子腾温瑛王佑的面色,命:“去把姑娘抱来。”

王宜静身边的两个丫头抖着腿儿低头出去了。

“宝钗妹妹来总有半刻,蟠兄弟好好想了再和我说罢。”说完这句,贾瑚竟在薛蟠身边坐下了。

屋内只闻众人的呼吸声。

薛良又扶着炕桌缓缓坐下,忍不住问:“瑚儿,你问这些是?”

贾瑚道:“蟠兄弟要在荣国府上学,我总要知道蟠兄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好安排蟠兄弟,因材施教。”

薛良心内一惊,忽然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贾瑚现已是荣国府当家人,国朝一等将军,在屋内这些人里,其位只在定安伯和伯夫人之下,比他和太太都高了……

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换做十年前,他早在京中消息传到金陵的时候就该明白过来,不会等到现在才……

似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又似乎是过了一整日,薛宝钗被丫头们牵着手领过来。

她长了四五岁,生来聪颖,虽在病中也知今日家里出了大事。磨了身边奶娘丫头们两个时辰,已把事儿知道了个大概。

见了来人要领她出去,她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过来。

堂屋里是二表嫂和凤姐姐鸾姐姐!

但嫂子姐姐们都没和平常一样对她笑,亲亲热热要抱她……

薛宝钗一步三回头进了内间,感受到了屋内沉重的气氛,吓得泪珠儿从杏眼里一颗一颗掉下。

“宝钗!”王宜静哭一声,又问贾瑚,“这会子宝钗来了,你要问什么快问罢!”

温瑛起身,把薛宝钗抱在怀里,道:“妹妹不用急,宝丫头又什么都没做,这屋里谁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怪不到她身上。”

“薛蟠。”贾瑚直接叫了薛蟠姓名,把屋内众人的注意又引了过去,“当着你妹妹,你说,你为什么要把玥姐儿抱走?只是为了给你妹妹看?”

“不……是……不是……”薛蟠牙齿打颤儿,发出“咯咯”的响声。

王宜静捂着脸的手慢慢垂下来,微张着嘴。

“那是什么?”贾瑚问出了屋里所有人想问的话。

薛蟠吓得一声接一声的喘,断断续续道:“娘说……要学,好玩的给妹妹,但,但是,没有好玩的……我就想,跑了,吓唬他们,学给妹妹……”

屋内众人的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转黑。王佑更是紧紧盯着薛蟠不放。

感受到几股令人胆寒的目光,薛蟠话里的哭音越来越重:“我跑了,他们乱七八糟的,后来,我想起来孩子,觉得好玩儿,给妹妹看……把孩子抱走了,就更好玩儿了,我,我就……”

薛蟠放声大哭:“我真不是要害死孩子!”

王佑手抓着椅子扶手,青筋毕显。王子腾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薛良认命的闭上眼睛。

温瑛冷笑:“这就是妹妹教出来的好孩子!真是叫我长见识了!”

堂屋内,王熙鸾拽着发愣的柳如眉王熙凤低声道:“这是爹不好直接和姑父发火,所以是娘说姑母。毕竟……玥儿没……王家和薛家不会就这么撕破脸的。”

“那玥儿的苦就白受了不成!”王熙凤恨恨看向门帘。

王熙鸾握紧她的手:“爹必定会叫薛家付出代价的,二嫂子姐姐且看着罢。”

这时,屋内传出来几声呜咽挣扎声和王宜静的尖叫,还混杂着薛宝钗的哭声和众人惊呼,跟着便是薛良的声音:“瑚儿你这是做什么!!!”

堂屋里的三人听得这等动静也坐不住了,王熙鸾道:“我最小,我去看!”

说完,她便起身迈步走到门口,掀帘子往里看,见竟是贾瑚正捂住薛蟠的口鼻,薛蟠不住挣扎,王宜静尖叫着要扑打贾瑚,却被王佩王仁一左一右按住。(注1)

薛良立在屋子正中,满面紫胀,薛宝钗在温瑛怀里哭得蹬腿。

王熙鸾再往北看,见王子腾王佑立在薛良身后,父子两个眼中都含着几分痛快。

“好玩儿吗?”手下薛蟠的挣扎力气渐小,贾瑚松开他,看他通红着脸拼命喘气,淡淡问,“告诉我,被捂住嘴不能呼吸好玩儿吗?”

薛蟠喘气咳嗽半日,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拼命摇头:“不好玩!不好玩……”

王熙鸾放下帘子来到贾瑚身边,抽出帕子递给他,便转身又出去了。

贾瑚一怔,接过帕子,细细擦了手。

把王熙鸾给的帕子揣进袖中,贾瑚方道:“薛蟠,玥姐儿小,不会说话,被你捂着口鼻比你难受十倍不止,你还觉得好玩吗?”

薛蟠已被吓破了胆子,只会说:“不好玩,不好玩……”

贾瑚话还没完,又道:“那我看你妹妹也挺有意思,在你爹娘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抱走,就为了给人看看有趣儿,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玩,不好玩……”薛蟠又哭了两句这话,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不对,忙说:“不要!不好!不要……”

温瑛把哭得抽噎的宝钗塞到王宜静怀里,又讥讽道:“看来蟠儿不是不知道心疼自己妹妹,就是不把别人家孩子当回事儿。都七岁了,不小了,还不明白别人家的命也是命,要拿众人的慌乱着急取笑儿,再过几年,不知是不是要拿杀人放火也不当回事儿了。”

王宜静心头发堵,被温瑛这一句话说得险些站不住,她旁边丫头见了,忙乍着胆子接过薛宝钗。

这时,薛良终于把心内气压下,拄杖落泪摇头道:“是我没教好儿子……”

贾瑚来至薛蟠面前,道:“姑父,今春您说想把蟠兄弟送到荣国府上教养,今日看了我这般对蟠兄弟,您若要后悔也是情有可原,我都看姑父的意思。”

薛良先瞪着王宜静不许她说话,又细细思索一瞬,定下心和贾瑚道:“瑚儿,等蟠儿他到了你府上,你只管按照你的教,不必顾忌我和你姑母!若能把他教好了,我就是拿半个薛家谢你也无妨!”

贾瑚道:“姑父倒不必如此,若能把蟠兄弟教好,我们几家都能少操些心,也是好事。”

薛良面上又浮现红色,连连道:“是,是。”

贾瑚回到薛蟠床前,看薛蟠伤口又渗出血,便道:“蟠兄弟伤得不轻,我今日不敢接他过去。等珠大哥喜事完了,我再亲来接他。”

薛良听出贾瑚话中意思是怕薛蟠在荣国府没养好伤,薛家会怪到贾家头上,忙道:“这时候蟠儿过去也只能给你添乱,等他略好些,我亲自把他送去!”

贾瑚不置可否,看向王子腾,一揖道:“岳父大人,我的事暂完了。”

王子腾看薛蟠趴在床上,下半截包着的纱布上渗出血迹,脸上鼻涕眼泪糊作一团,还有贾瑚手留下的青紫痕迹,哭得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心下觉得极痛快。

瑚小子真是好手段!套出薛蟠的实话,给了薛家好大一个没脸,还叫薛家说不出话,又不耽误他和薛家的事,反还帮了些!

暂出了半口气,王子腾也不急着和薛良说什么了,道:“天不早了,瑚小子无礼,把蟠儿折腾成这样,还是速请太医来给蟠儿重看过才好。今晚亥初(晚上九点),我在定安堂等着妹夫。”

薛良唯应是赔礼而已。

“爹,晚上我也去。”出了长松院,王佑追上王子腾。

王子腾看他两眼,问:“你还撑得住吗?”

王佑道:“我就是被人抬着也得过去!”

贾瑚扶着王佑一路过来,此时道:“我陪大哥过去,也不用别人了。”

对着贾瑚,王子腾眼中有了两分笑意,点头道:“你两个在旁听好了,没我的意思不许说话,看我怎么给玥姐儿讨个公道!”

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但众人都不觉得饿。

王佑急着回去把长松院的事学给杜云华听,让她也出口气,贾瑚王佩王仁柳如眉鸾凤都跟着王子腾温瑛回了温瑛正院。

男女分两桌隔着屏风用饭,温瑛敲王熙鸾的额头,低声训她:“长松院里你怎么当着那些人给瑚儿帕子?那是什么场合,你就自作主张?”

王熙鸾揉着额头道:“瑚大哥哥最喜洁净,那薛蟠眼泪鼻涕糊他一手,他不难受?”

温瑛气得又敲她一下:“你这丫头就会避重就轻!”

王熙凤劝道:“好歹看在瑚大哥今日替咱们都出了气的份儿上,伯娘就饶鸾儿一回罢。”

温瑛轻声威胁王熙鸾:“近日家里事多,你别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王熙鸾忙道:“娘不知道我?我不说是家里最省心能干的,可从没给家里惹出过什么事儿罢?”

屏风外,王子腾也主动举杯敬贾瑚,贾瑚忙跟着举杯,把杯沿放低,和王子腾碰杯,仰脖干了。

王子腾放下酒杯道:“和你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我问你,换了是你,你今晚怎么和薛家谈?你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听。”

王佩王仁也看向贾瑚。

贾瑚道:“薛蟠是薛家姑父独子,薛姑父今年已三十有七,且近几年身子都不甚好,心内必把薛蟠看得极重。”

“其实我以为薛蟠被娇惯成今日这样,不只是姑母之过。我在薛家住过,薛蟠每次惹事,都是薛姑父要打,姑母去拦。其实姑母拦薛姑父不过是哭着劝,说的话也都差不多,薛姑父却每次都能被拦下。我猜不止因是薛姑父看在姑母出身王家份上才如此,是他自己也舍不得教训薛蟠。”贾瑚看一眼王仁,“薛姑父的手段我略有耳闻。当日帮仁兄弟治办二叔二婶丧事,薛姑父是何等利落手段,他若狠下心管教儿子,便是十个姑母也拦不住。”

“你小子!”王子腾不禁笑道,“你哪儿来的十个姑母?就算我王家有十个女儿,也不都嫁去他薛家!好了,你接着说。”

他们说话声音传到屏风内,温瑛等也不禁凝神去听。

诸人都听贾瑚继续道:“再说薛王两家,虽不比贾王两家亲密,却也并非只是普通姻亲,来往甚是密切。薛姑父的生意要仰仗岳父大人,王家每年也少不了薛家的分红进项,想必除了二叔丧事之外,薛姑父这些年也帮岳父大人办过几桩大事。”

王子腾收了笑,道:“你说得不错。”

屏风内,温瑛也垂眸一叹。

柳如眉王熙凤王熙鸾三个沉默无言,都停了筷。

“两家关系如此紧密,若把薛家逼到绝路,王家也绝讨不着好,说不定还会伤筋动骨。”贾瑚话里带着叹息,“今日之事,说小不算小,但说大……并不算太大。蟠兄弟做下的事儿再恶,也脱不过他还是个……孩子,玥姐儿也已没有性命之险。两家若不撕破脸,让薛蟠付出同等代价几无可能,事实上,今日我若再过一分,薛姑父也不会还是这个态度。”

“所以该如何做?”王子腾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瞬也不离了贾瑚。

贾瑚直迎着王子腾的目光,道:“今晚我们要让薛家为这事尽可能补偿玥姐儿和王家。不是说玥姐儿有几分可能会一世心智都如幼童?定安伯的嫡长孙女不能出阁,这帐一定要好好和薛家算清楚。”

王子腾满意点头,和王佩王仁道:“都和你们妹夫学着些!你们若能学到瑚儿五分,往后我也不用愁了。”

是啊……谁家有瑚儿这么个世事洞明,冷静理智到近乎冷酷,还才学出众的当家人,都不用愁了。

把利益纠葛放在感情前面,确实会无往不利。

但……

若要这样的人做丈夫,可不是一件好事。

就是老爷如今是这样,二十年前也没有瑚儿的三分。

温瑛看了正垂首深思的王熙鸾一眼,心内止不住的担忧。

亥初转瞬就到。

薛良拄着杖迈入定安堂,看见王子腾坐在上首,贾瑚王佑陪坐两边,堂内不见一个服侍的人,心下把准备好让给贾王两家的利又抬高半分。

贾瑚起身,请薛良坐在王子腾对面。

两个时辰后,王家小厮扶着步履蹒跚的薛良走出定安堂。

王子腾眉眼间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满意拍拍贾瑚的肩膀。

见王佑眉头紧皱,王子腾叹道:“这已是不容易了。好歹不拘怎样,玥姐儿终身算有了保障。”

王佑脸色发青:“我宁愿养玥儿一辈子!”

贾瑚来至王佑身边,道:“等三年后大哥好全也才二十二三,大有可为。那薛蟠……我也会好好教导他的。”

“好好教导”四个字,贾瑚特意落了重音。

长松院里,王宜静仍未入睡,守在薛蟠身边,直等薛良到深夜。

听得薛良回来了,她看薛蟠睡得还算安稳,忙着迎出去问:“老爷,怎么样?”

不过一个晚上,薛良却似老了好几岁一般。

他被人搀扶着坐在椅上,歇了足有一刻钟,才抖着手端起杯子,灌了一杯茶下肚,一句句和王宜静说起今晚在定安堂都商议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惹=w=

注1:那个……危险动作,大家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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