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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前,贾琏就听得了贾珠大婚这日,定安伯夫人会带着家里两个女孩儿都过来的消息。
他心里盘算,他和大哥尚在孝中,都不能往东院去,凤妹妹也没出孝,必定也不过去,会在荣庆堂和老太太、太太说笑。
如此左右珠大哥成婚,他虽不能亲去庆贺,但那日不去上学,在荣庆堂陪老太太说笑一日也算替珠大哥尽了孝心了……
就算仍和平日一样上学,那放了学晚上大哥定要去荣庆堂等鸾妹妹的,他顺便跟着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对嘛!
谁知凤妹妹没来。
大哥是天塌地陷都不耽误读书的,连昀表兄也是这样,他心里本也……既凤妹妹没来,他也没必要耽误一日的功夫,早上请了安就照常上学去了。
晚上大哥要在荣庆堂等鸾妹妹,他没理由跟着等,但不知凤妹妹是为什么没来,他放心不下,趁着中午吃饭时托大哥相问,说晚上在大哥内书房等着。
大哥看他的眼神难得透着无奈。
大哥应了。
晚上随意吃了饭,贾琏便拿了书本文章要往荣禧堂旁边贾瑚内书房过去,和温修昀道:“今晚我去大哥内书房,昀表哥是?”
温修昀笑道:“正好儿我也有些不懂之处想和瑚大哥探讨,一同去罢。”
贾琏不觉有异,欣然与温修昀结伴同到了贾瑚内书房,一同看书做文章等贾瑚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将近亥时(晚上九点)。
白日上学时还好,旁边贾瑚温修昀都是极专注的,贾琏也能静下心来。
可到了晚上,屋内只有他和温修昀两个并几个服侍的小厮,外头夜色黑沉,贾瑚又久不回来,贾琏挂心着王熙凤为甚今日没来,心里从王熙凤突然有事想到她身体不适,再往下想,又怕她是生了什么大病,越发担忧了。
温修昀坐在贾琏对面,看这一个多时辰贾琏神色不断变幻,心下又是觉得贾琏有趣儿,又是觉得可叹,还有些微微的发酸。
明知和凤妹妹应没结果,琏兄弟还能以一片真心去待凤妹妹,这份儿真心坚持……是他身上所没有的。
他只会觉得既和凤妹妹不相配,那便离凤妹妹远些,不要自取其辱。
琏兄弟还能借着从小和凤妹妹一起长大的情分关怀凤妹妹,他却只能借口什么读书做文章,意图在旁边偷听瑚大哥和琏兄弟说话。
此事非君子应为。
但他非什么正人君子,如此也无妨。
看贾琏眉头越皱越紧,都能夹死蚊子了,一双春水眼都要成了死水眼,温修昀不禁笑劝:“府上还在孝中,姑母来一回不容易,说不定是老太太和太太有什么事儿和姑母商议,琏兄弟放宽心,别太急了。”
贾琏知被温修昀看出来了,心下惊慌之余忙整理心绪,勉强笑回一句遮掩:“都这么晚了……也不知是在商议什么。”
温修昀心中有所猜测,本不想说出来再刺激到贾琏,可他嘴似是不听使唤,竟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今日是珠大哥办婚事,珠大哥珠大嫂子与瑚大哥鸾妹妹一样,都是差六岁。瑚大哥只比珠大哥小一年,珠大哥的事儿既完了,想必今晚老太太和姑母商议的就是瑚大哥与鸾妹妹的……”
贾琏本还能挂起笑,但听了温修昀这话,他嘴角越发往下坠,最后勉强笑一声,道:“不愧是昀表哥,这么一说,就能解释得通了。”
温修昀自悔多嘴,忙道:“我不过瞎猜,其实珠大哥情况特殊,鸾妹妹翻年才十二,姑父姑母一贯疼鸾妹妹,必舍不得鸾妹妹早早出阁的。再说荣庆堂内瑚大哥鸾妹妹都在,老太太便是要商议,也不好当着瑚大哥鸾妹妹的面商议。”
难得听温修昀话里略带一二分慌乱,贾琏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笑说:“荣庆堂里那么些屋子,不拘把大哥和鸾妹妹支到哪里就好商议了。若真是商议的这事,不知大哥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温修昀也觉出了什么,笑道:“若真如此,我倒不知该站在姑父姑母一边,还是站在瑚大哥这边了。”
两人笑笑,都没了话,低头看书的看书,写文章的写文章,但心思皆不在这上头。
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幸而没过一刻,贾瑚就回来了,两人皆感到心内一松。
贾琏忙忙的站起来去迎,想赶快问了大哥凤妹妹为什么没来,好安心回屋里。
……他要好好想想今日的事。
可他问了,却见贾瑚沉吟不答,不由心下发慌,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凤妹妹真生了大病?”
贾琏这话问出来,后头立着的温修昀也忙去看贾瑚神色。
贾瑚把贾琏和温修昀两人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没有,凤妹妹不过身子略有不适,所以今日没来。”贾瑚不好明说,便拿“身子略有不适”相替,和贾琏道,“不是什么大事,别多想。”
可贾琏担心了一晚上,听贾瑚说得不甚明白,又追问:“那大哥知不知道凤妹妹是感了风寒还是磕着碰着哪里了?好好儿的,怎么会身子不适呢?”
贾瑚实在没法儿当着温修昀的面明说,只能拍拍贾琏的肩膀,往屋内椅上坐了,含糊道:“今晚事多,我只得空问了鸾妹妹一句,别的没多问。鸾妹妹提起这事并没多担心,想来不是大事。”
知是问不出什么了,贾琏看贾瑚面色如常,也只得罢了,心下安慰自己说若凤妹妹真的病重,想必温叔母不会在府上留这么久的。
“那今晚温叔母留到这么晚,不知老太太和叔母商议了什么大事?”贾瑚的话正提着贾琏,他已对王熙凤安心,便笑问贾瑚这事。
听贾琏话里带着调侃,贾瑚问:“你小子怎么猜出来的?”
这话就是默认了。
贾琏笑道:“不是我猜出来的,是……是昀表哥猜的。”
他说“昀表哥”三个字时些微的滞涩被贾瑚听出来。
看温修昀面上微红,贾瑚道:“昀兄弟果然聪敏。”
温修昀知道贾瑚这话说的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说他能猜出来今晚荣庆堂商议了何事。
第二层,是说……他猜到凤妹妹没来怕是,怕是因来了……癸水的缘故……
温修昀越想越不好意思,忙道:“我也是瞎猜的,没想到就猜中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那是否再过两年,鸾妹妹就要成瑚大嫂子了?”
贾瑚只道:“事儿未定准,还要看岳父岳母大人的意思。”
温修昀知机,忙道:“瑚大哥放心,我绝不会乱说这事。天色不早了,请瑚大哥好歇,我先回去了。”
贾琏跟着道:“大哥放心,我也不会说的!这么晚了,那我也……”
“琏儿,替我送送昀兄弟。”贾瑚道。
贾琏一怔,走到温修昀身边,道:“昀表哥请。”
温修昀先对贾瑚一揖,跟着对贾琏一揖,笑道:“瑚大哥,琏兄弟,那我回去了。”
贾琏心情复杂的笑笑,把温修昀送到院门口,看他行得不见影子,方快步回到屋内。
“大哥要和我说什么?”贾琏一进门,看屋里一个服侍的人都没了,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先坐。”贾瑚指着榻的另一面,“你和昀兄弟怎么了?”
贾琏犹豫一会儿,把才刚两人说的话尽数告诉了贾瑚,问:“大哥,你说昀表哥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对凤妹妹……”
贾瑚微微一哂:“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贾琏忙问:“大哥早就知道?”
贾瑚道:“你每次提起凤妹妹都和说别人有些微不同,昀兄弟心思细腻,自然能听出来。”
贾琏认真回想他认识温修昀后,在温修昀面前提过几次王熙凤,又见过几回王熙凤。
“和昀兄弟说了这些,你就看出来这一件?”贾瑚拿手指敲敲炕桌,看贾琏抬头,问他。
贾琏沉默半晌。
“我觉得我像个傻子……”贾琏埋头叹道,“可昀表哥藏得也太深了。”
“今晚除了我的事还说了几句你的。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是让你出孝后春日就回金陵去把县试府试都考了,考个增生回来,好给你说亲事。”贾瑚告诉贾琏。
贾琏抿唇半日,一言不发。
“你好好想想罢。”贾瑚轻叹。
“大哥,你说定安伯和温叔母会给凤妹妹选什么样的夫婿?”贾琏声音有几分沙哑,“王家会让凤妹妹入宫吗?”
“应该不会。”贾瑚道。
“那大哥,你觉得昀……昀表哥,是不是……他是不是……”贾琏说不下去了。
贾瑚道:“昀兄弟出身算是书香世家,温家虽和岳母大人关系不亲密,但昀兄弟是进学后独个投王家去的,和温家其他人不同。昀兄弟样貌才学能为没有一处不好,唯一不足是家中并无助力,但若两年后秋闱,昀兄弟能桂榜上有名,这一处不足便不算什么了。更兼昀兄弟知根知底,更比外头不知根底的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贾琏问:“那大哥看,两年后秋闱,昀表兄有几成把握能得中?”
贾瑚道:“至少有八分可能。”
“两年后昀表兄才十八,若他真能十八岁便得中举人,不管名次几许,也是千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了……”贾琏说,“就连毫无根基的年轻举子都是各家争着抢着想要的东床快婿,何况昀表哥确实人才出众,也并不算毫无根基。”
“凤妹妹是明年七月出孝,离后年昀表兄中举只差一年多。温叔母素来疼凤妹妹,若凤妹妹能不入宫,必会为凤妹妹择一家最好的……”贾琏忍着心里刺痛,一句句说得清楚。
贾瑚起身走到贾琏面前。
贾琏拽住贾瑚的袖子。
“大哥……那既然这样,我这些日子……我被昀表兄看出来了,昀表兄心里会不会有芥蒂?是不是对凤妹妹不好?”贾琏声音哀哀。
贾瑚道:“昀兄弟并非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
“那我也不能继续这样了。”贾琏松开贾瑚衣袖,坐直仰头看着贾瑚,“没有男子会高兴他的妻子与别的男子青梅竹马,感情厚密。就算将来不是昀表兄,也还会有别人。我不能因为我自己耽误了凤妹妹。”
“你心里不后悔就好。”贾瑚忽然发觉,这个他从襁褓里带大的孩子长大了。
像个男人了。
“大哥,我不后悔。”贾琏眼中含着泪光,“为了凤妹妹一生顺遂,我不后悔。”
看贾琏这样,贾瑚心内泛起不忍。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
若他能这几年成功离了荣国府自立门户……
但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过了半刻,贾瑚亲手替贾琏擦干眼泪,把他送到院门。
他脱了外头大衣裳在院子里打拳,发间蒸腾冒出热气,直到三更方歇。
*
今夜荣国府不是只有贾瑚贾琏温修昀三人心内有事。
东院里,王宜和领着秦可卿到了她的屋子——就在贾珠院的东厢房——带她安置了,又往正房看一回贾珠,不往她自己屋子回去,而是往前院贾政书房行去。
嫡长子成婚的大喜日子,贾政本应给嫡妻面子往正院里歇。
但这一整日,贾政看遍了族中众人对贾珠秦氏的可怜,心里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
贾珠重病,又是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和王宜和生出不快,送走宾客,索性就在书房歇下。
梳洗更衣,换了家常衣裳,贾政披着一件衣裳捧书在榻上坐了,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退了李家婚事,专找一家给珠儿冲喜,冲了喜珠儿就能好吗?
若珠儿还是不好,岂不是白办了这事?
分明御医去年说珠儿的病好好将养,能养回八分,怎么一年多过去了,珠儿分毫未见好?
真是他催逼珠儿太过?
可将近一年了,他半句催促珠儿赶紧好了上进的话都再没提过。
难道真是瑚小子说的,是因他这些年一味催逼珠儿苦读,让珠儿病灾不断,珠儿和他做爹的离了心,所以……不愿好吗?
荒唐!真是荒唐!
天下哪里有长辈不盼着晚辈上进!
瑚小子真是一派胡言乱语!什么叫他看珠儿不如瑚小子心里不忿!这话说出去不笑掉人家的牙!
本来做兄长的就该比底下兄弟更出息才是,他难道错了?
连想和李家退婚这样大事珠儿都不和他说,对他只有恭敬却半点儿不见亲密……
真是他错了?
贾政手松开握着的书卷,垂下头。
“太太来了!”
门外小厮的报信让贾政先是发怔,随即便是心烦。
都这么晚了,太太还有什么事儿!冲喜已经随着太太的心意办了,她还有什么不满?
贾政不想见王宜和,但又不能不见她,只得披衣下榻穿鞋,往外略迎了两步。
看见王宜和髻上白发,贾政心内一叹,把心里的烦躁略去了些,道:“太太坐。”命:“给太太上茶!”
夫妻两个对面坐了,一时都无话。
服侍的人小心给两位主子上了茶后,立在地下服侍,皆连大气都不敢出。
“都出去。”看王宜和神情,贾政觉出什么,先把让服侍的人都出去,省得一会儿吵起来不好看。
这几年他和太太虽没少让人看笑话,但能少一回就少一回罢。
人都出去了,王宜和不开口,贾政也不开口,只默默喝茶。
“老爷,今儿珠儿知道冲喜娶了秦氏,怪我瞒着他不和他说。他醒了两次,都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粥,吃药也比平日利索,人似乎精神了些。”王宜和不知怎么说,先说了这些。
“这是好事,说明冲喜有用!”听见儿子精神些了,贾政不由抚须笑道。
“可……”想到和贾珠的话,王宜和略犹豫了一会儿,道,“若珠儿真好了,那秦氏的出身也太低了。”
贾政收了笑,问王宜和:“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夫妻二十年,王宜和本不管何时都记着给自家丈夫留面子,温良顺从,但贾珠身子越来越差,她和贾政吵过几回,把心里的话都吐了,便再不觉得顶撞贾政是什么大事儿。
被贾政这么问到脸上,王宜和立时反问:“老爷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贾政张口要说话,想到王宜和不容易,又把话忍了回去,深呼吸几口,道:“太太别多想,我不是那等意思。太太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偏王宜和想的不好直说。
她憋了半日,道:“若珠儿好好儿的,以秦氏的出身,本做不了珠儿嫡妻,最多也就是二房。”
贾政早知道王宜和的意思,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被气笑了:“二房?太太的意思是同为工部官员,我能让亲家老爷的女儿给珠儿做二房?这话传出去,我……贾家还要不要脸!”
“有什么不能?”王宜和立眉道,“珠儿是荣国公嫡出孙子,舅家是……亲妹妹是圣上亲封的北静王世子妃,若珠儿好着,他就是配二三品大员家里女儿都配得上!亲家老爷不过八品,秦氏还是抱养来的,就算她清白出身,给珠儿做二房都是抬举她了。”
贾政越发觉得王宜和可笑,忍怒道:“太太也知道是‘珠儿好着’才能如太太说的一样!不是珠儿病重,太太想给珠儿冲喜,亲自选的秦氏?休再提什么国公之孙!别忘了两房已经分家,咱们算是借住在这里,珠儿不过是五品工部郎中之子,就是他好着,拿什么配二三品大员的女儿?”
赶在王宜和说话前,贾政又补上一句:“难道太太每常不是这么想我?”
王宜和嘴唇开合几次,因心中怒火,面上逐渐浮现红色。
看王宜和不说话,贾政冷哼道:“不管太太怎么想,珠儿和秦氏已成了大礼,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太太可别想着等珠儿好了,就以妻为妾让珠儿停妻再娶!这等事可不只关名声颜面,被人知道了珠儿是要去坐牢的!别等到珠儿前程尽毁太太再后悔!”
心里想的话被贾政用这种方式说出来,王宜和又羞又气:“我并没想让珠儿休弃秦氏,老爷这么想我,我无话可说。”
贾政道:“太太不这么想最好。”
王宜和忍不住道:“老爷让我别后悔,是自己知道催逼珠儿成了这样后悔了?”
贾政抚须的手停在空中,看向王宜和。
夫妻两个就这么互相瞪了有一刻钟。
最后,贾政拽紧身上衣裳,偏头道:“秦氏是太太看了这么多人家亲自挑中的儿媳妇,老太太也中意,纵她出身低些,人应没得说。她在珠儿病重的时候来冲喜,已对咱家有恩,若把珠儿冲好,对珠儿也有恩。珠儿……等他好了,让他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就罢了。秦氏是个好的,能和珠儿处得和睦顺遂,出身低就低些罢。”
“……老爷?”王宜和做梦也没想过贾政能说出这等话。
贾政咳嗽两声,起身道:“天晚了,太太回去歇歇罢。”
“别再生出这等糊涂想头了。”把王宜和送到门口,贾政没忍住说。
什么感动,意外,全都没了。
王宜和也忍不住回他一句:“我也盼着老爷能说到做到,等珠儿真有一日好了,别再一天到晚催逼孩子。老爷千万记住今日和我说的话。”
贾政看着王宜和,王宜和看着贾政。
旁边服侍的丫头婆子小厮谁也不敢出声儿。
“珠儿好了再说!”贾政拂袖回了屋子。
王宜和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几声,裹紧斗篷往她自己院子回去。
等珠儿好了再说罢。
*
“老爷怎么想?”定安伯府定安堂后面正院,温瑛慢慢把头发梳顺,一面问王子腾。
王子腾沉吟半晌,问:“你觉得荣国府态度如何?”
温瑛放下梳子,来至王子腾身边,笑道:“我看荣国府老太太和张姐姐是真心诚意。我要走,老太太亲把我送到二门,张姐姐还领着瑚儿送了我和鸾儿上车呢。”
“真是便宜瑚小子了!”王子腾咂嘴。
“老爷这是愿意的意思?”温瑛笑问。
王子腾哼声:“不然真等瑚小子春闱中了做了官,再被各家盯上?”
他附在在温瑛耳边悄声道:“如今圣上心意一日三变,越发显出昏聩的意思。瑚儿太过出色,宫里可还有一位三公主没择驸马……”
王子腾话里的意思让温瑛遍体生寒:“圣上应不会如此罢……毕竟老爷是圣上素来信重的……”
“天子连自己儿孙晚辈都不在乎,我不过一臣子,值得什么?”王子腾越发低声,“若不早日定了瑚小子和鸾儿的大事,圣上要抢我女婿,看我忠心几何也不是没可能。”
温瑛还是觉得难以相信:“我观这些年天下之事,圣上并非昏庸君主,这两年圣上对几位殿下的手段也厉害着,怎会如此?”
王子腾道:“人上了年岁就容易糊涂。我十来年前就得圣上信重,和那时相比,圣上身上未见老态,心内已糊涂不少了。”
温瑛喃喃道:“圣上今年也不过五十有六,还未到花甲……”
王子腾给温瑛透出两句宫闱密事:“圣上几年前就开始服用丹药,这丹丸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朱砂水银。前些年我不在京中,不知这事。这还是我这几日才知道的。本来圣上是几月才服用一颗,这一二年间,也渐从几月一颗到一月一颗了。再过几年,渐成一月几颗到一日一颗,谁知那时圣上会成什么样?趁着圣上如今还算清明,能落定几桩大事就紧着办罢。”
温瑛越听越心下骇然,紧紧抓着王子腾的手问他:“老爷打听这些消息可安全不安全?”
王子腾抚上她的背:“这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消息。”
温瑛心如擂鼓:“是哪位殿下?”
“太子殿下,三殿下和……四殿下。”王子腾连着说出三个人。
“还有四殿下?”温瑛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四殿下并非看上去那般……”
王子腾微笑:“瑚小子给咱们择出来的这位还真是不错。”
分明已经入了朝堂,却置身太子、忠勇亲王、忠诚郡王三位的争斗之外,隐约被三位拉拢还能谁都不得罪,便能知道这位四殿下并没有他看上去那般温良。
太子和忠诚亲王递给他这消息,都带着圣上日渐老迈,他应再择良木的意思。
可四殿下却是劝他在圣上面前要更加小心,在他已经透过柳家和四皇子露出几分意思的情况下,还丝毫没有拉拢之意,全然是替他着想,不管这意思是真是假,总归比太子和忠诚亲王给他的感觉舒服多了。
有意思。
还有四殿下的母妃文妃娘娘,上有皇后、戚贵妃、桃贵妃三位压着,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竟也能知道圣上服药的事。
这母子两个都藏着本事呢。
等到明年,五殿下也要出宫开府,那时众人的目光都会被桃贵妃和五殿下引去,四殿下和文妃娘娘就更不显了。
瑚小子这女婿他真没选错!
鸾儿也真有本事,是怎么把瑚小子引得这么服帖的?
他从前还觉得瑚儿嘴上说“从小就看鸾妹妹不同”有几分真,有几分是借口。但到了今日,两个孩子定亲四五年,他也算看出来了,瑚小子对他恭敬还真全是看在鸾儿份上,和他这做岳父的是什么身份没关系。
真是奇了……
就算这几年鸾儿长开了不少,越发显出倾国之色,可四五年前鸾儿不过孩子,这瑚小子到底怎么就对鸾儿死心塌地的?
想到此处,王子腾问温瑛:“今晚你看瑚小子和鸾儿两个处得怎么样?”
怕王子腾不快,温瑛把话润色了才出口:“我看从见到鸾儿起,瑚儿眼神就没离了鸾儿,他也着实可怜。老太太要和我商议孩子们的婚事,差不多算恳求我让两个孩子单独说说话,我就应了。”
“哦?”王子腾往下问,“那你知道他两个都说了什么没有?”
看王子腾神色不见不满,温瑛笑道:“姑娘大了,这话我怎么好问?左右瑚儿没唐突了鸾儿,我看鸾儿和他说得也高兴。”
王子腾点头:“也是。”
温瑛道:“今儿回来路上我和鸾儿说了,让她这二年少和瑚儿单独相处说话罢。不然人家不说瑚儿的不是,只说鸾儿不守礼。”
哪知王子腾道:“嗐,也不用过于小心了。瑚小子和鸾儿见面除了咱们家,就是林家,要么就是在荣国府上。这三处咱家是无妨的,林家人口少事少,林侍郎看瑚小子亲儿子一样,鸾儿是他夫人认的女儿,也不会让传出对瑚小子鸾儿不好的话。荣国府更别提了,快是瑚小子一手遮天。鸾儿既喜欢和瑚小子说话,你也别太拦着。我看他也没那个胆子对鸾儿做什么!”
温瑛是真惊了,看着王子腾半晌说不出话。
王子腾被温瑛看得心虚,找补道:“这内宅里的事儿还是夫人懂的多,我胡说几句,胡说……”
纳闷看了王子腾一会儿,到底因天晚,温瑛困得受不住,被王子腾再说几句话混过去,也就歇下了。
但后面院子里,王熙鸾还未合眼。
她已困得神智恍惚,却硬撑着自己不许闭眼睡觉,反反复复的想今日贾瑚说的——
“鸾儿越来越容易羞了。”
“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这说的是她吗?
似乎……确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不用和才来的时候一般,刻意装成个孩子样儿。
身子一年年长大,心却一年年变小。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是王熙鸾,而不是那个活得挣扎肆意的“云暖”。
那贾瑚呢?
为什么她觉得他没变?
王熙鸾禁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泪大颗涌出眼眶。
不行了,睁不开眼睛了……
管它呢,她怎么变也变不成别人,还是自己嘛。
这么想着,王熙鸾闭眼就睡熟了。
因这日回来得晚,到家已是亥时,温瑛特和王熙鸾说了第二日不用她早起请安,睡够再起来,若起晚了,就在自己屋里用饭。
王熙鸾得了话,第二日安心一觉睡到天亮。
饱足一觉,王熙鸾颇有精神的指挥丫头们给她开箱子挑衣裳,捡了一件茜色洒金的劲装。
“姑娘可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我还以为这件衣裳做了都要穿不成了。”白鹭把这衣裳往王熙鸾身上比比,笑说,“姑娘真是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这一季我还有几件衣裳没穿过?都找出来罢。”王熙鸾来了兴致。
白鹭四个两个留在屋里服侍王熙鸾梳妆打扮,两个去衣柜箱子里翻找,不一会儿抱过来两个包袱。
王熙鸾挑根簪子挽了头发,把两个包袱里的衣裳看了一遍,见差不多都是银红石榴红银朱这些鲜艳颜色。
从前她不是最喜欢红色来着?但为了低调——怕惹到烂桃花——几乎不穿。
这会子她为什么不穿?多好看的颜色!把红色穿够了再穿回来别的嘛!
王熙鸾看过一遍,命:“都好好收着,一天给我换一件。”
白鹭等都笑了:“姑娘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王熙鸾笑道:“我可惜衣裳,不穿都小了,不行?”
紫烟笑道:“那姑娘这根玉簪就和衣裳不配了,要不要换根簪子?”
王熙鸾在妆匣里捡出一根乌木镶翠玉的竹节簪:“我看这个倒合适。”
紫烟接过,把王熙鸾发间簪子拔·出·来,重拿头绳给她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圆髻,把这乌木翠玉簪子簪上。
打扮完了,王熙鸾已饿得肚子叫。
赶着让人上早饭,王熙鸾挟起一个煎饺送到嘴里,正吃得香,外头人报“凤姑娘来了。”
王熙鸾也不起来,就这么坐着,喝口粥笑道:“姐姐随便坐,我先吃饭。”
王熙凤就在王熙鸾对面坐了,问:“你昨儿什么时辰睡的,这会子才吃早饭?”她打量王熙鸾一回,笑道:“你这身儿倒是好看。”
王熙鸾笑道:“从前是姐姐穿红,现下我穿,咱们俩轮换着穿。娘不是就爱给咱们做红衣裳?”
王熙凤早在温瑛处用过早饭了,但看王熙鸾吃得香,她也忍不住要了筷子,挟了一块枣泥糕慢慢儿吃着。
“姐姐今日不难受了?”王熙鸾问。
王熙凤微微红了脸:“本来昨儿也没多疼,就是有些腰酸,今日更是没什么感觉了。”
到底是小姑娘,说起这事不好意思,王熙凤低了头专心啃枣泥糕,不说话了。
想到昨日的事,王熙鸾吃完早饭漱了口,把王熙凤拽到床上坐了,在她耳边道:“昨日琏二哥托瑚大哥哥问我你怎么没去。”
“你告诉他了?”王熙凤拿帕子捂住脸。
“说了……就是我不说,老太太和张伯娘也问了娘,琏二哥早晚会知道的。”王熙鸾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早晚的事儿。”
王熙凤推她:“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不羞!”
“早晚的事儿……”王熙凤恨恨戳她额头,“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王熙鸾忽然发愁,“若到了我,我岂不是每个月都有几日不能习武了?”
看了她半日,王熙凤只得自己把这一茬掀过去,问:“你昨儿见了珠大嫂子没有?珠大嫂子怎么样?”
王熙鸾如此这般和王熙凤说了一回,王熙凤道:“若珠大哥真能好了,倒是一桩美事。”
“说起来两家说好了的,等珠大哥婚事办完就把薛蟠送去!”王熙凤冷哼,“我倒要看看,到了瑚大哥手里他还怎么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谢谢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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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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