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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除夕之夜,京城中除守孝的人家外,家家都在祭祖热闹过年。

定安伯府里,因王家这是在王子腾得封定安伯后头一年好生过年,办得甚是热闹。

王子腾和温瑛先入朝领宴回来,领家中子嗣们祭了宗祠,跟着众人来至定安堂内,王子腾温瑛先互拜了年,然后坐在上首,看七八个孩子给他们行礼,面上皆是笑意。

王佑身体复原了三四成,虽还不能舞刀弄枪捡起武艺,但平常走路坐卧已再无问题,这些日子他常常一抱玥姐儿在怀就是两三个时辰。

今日他和杜云华把王明玥也抱过来了,一齐给王子腾温瑛拜年。

“快起来,快起来!”看孩子们都起来了,温瑛招手命杜云华上前,把玥姐儿还到她怀里,笑道,“咱们玥儿生得越发好了,看这小脸儿嫩得和豆腐一样,眼睛也黑亮黑亮的,我看倒和鸾儿小时候有些像。”

王熙鸾也凑近前,笑道:“我也觉得玥儿像我。”

杜云华笑说:“若玥儿真能和她姑姑们一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年夜晚,谁也不提王明玥有几分心智不全的可能。

王家族中在京里的只有王子腾这一房,王仁可以算另一房,但两房亲如一家,没那么些避讳。

定安堂正厅内是一大桌,王子腾王佑王佩王仁温修昀围坐,用屏风隔着的侧间还有一大桌,是温瑛杜云华柳如眉王熙凤王熙鸾五人坐了,王明玥被奶娘抱到内间暖阁儿里,杜云华抬眼就能看着。

“今日过年,都是一家子,别那么多规矩了,把屏风撤了咱们一起热闹罢。”温瑛笑说。

王子腾问人:“还不听太太的撤了?”

屏风撤去,恰是王熙凤和温修昀正对着坐,两人抬眼看到对方,都略怔了一瞬。

温瑛把王熙凤神情看在眼里,又余光去看温修昀,见温修昀立时含笑低头,再看王熙凤看着温修昀的眼神里含着探究,发愁之余又有些好笑。

罢了,离凤丫头出孝还早着呢,让这丫头自己想去罢。

温瑛把王熙凤温修昀的事儿暂压下,偏又看到王仁目光躲闪。

说好了年前给准话儿,这都大年三十了,仁儿还在躲着她!

左右离出去吃年酒见到李家还有几日,就由他再犹豫两天!

温瑛盯了王仁两眼,把他看得抬不起头,收回目光又见王熙鸾眼神正在王熙凤、王仁、温修昀三人身上移来晃去,不禁瞪她一眼。

这丫头,怎么又什么都知道了!

王仁王熙凤还没出孝,王家新年夜也没请戏班子说书的来,倒是置了许多烟花爆竹,一个个放到空中,煞是好看。

把盏敬酒一圈各自归座,温瑛听外头爆竹声响,和杜云华说:“玥姐儿还小,这里是有些吵了。”

杜云华犹豫着还没说话,温瑛便问她:“要不你和佑儿带玥儿回你们屋子去守着如何?”

王子腾王佑往这边桌上看过来,温瑛对王佑笑道:“这可不是我做娘的不疼你和你媳妇,谁叫我现在有了孙女儿,儿子媳妇就不稀罕了?”

两桌人都笑了,王佑忙道:“这是娘疼我和媳妇的意思,我这都不知,也不配当娘的儿子了。”

杜云华也起身,拜别王子腾温瑛,王佩柳如眉鸾凤等都起来送他们,温瑛对王子腾一笑,王子腾也回了个笑。

抱着玥姐儿和杜云华到了门口,王佑别的不论,只拍王仁的肩膀,问:“你想好了没有?”

王仁停了几个呼吸,缓缓点头。

王熙凤立时去看王仁,王熙鸾问她:“三哥和大哥商量什么事儿瞒着你了?”

“我管他呢!”王熙凤瞪够了王仁才收回眼神,轻哼道,“他和大哥好,我和你好,一样!”

王熙鸾忍不住笑了,王熙凤恼羞成怒,去捂她的嘴:“你个坏丫头,你不许笑!”

王熙鸾悄声笑道:“三哥做哥哥的,和自己妹子商议婚姻大事,自然不好意思,不是他要远了姐姐。”

“这还用你说!”王熙凤嗔她。

因羞带着被风吹了脸,王熙凤两颊上浮起动人的红色,她眼中含着嗔意,比平日的明艳多了几分娇态,看得一直注意着她的温修昀不禁呼吸变快。

把余光从王熙凤身上移开,温修昀跟着王佩王仁一起送走王佑,看王佩捏住王仁的肩膀,笑着逼问他:“快说!你和大哥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王仁连着求饶:“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小事小事,二哥你轻点儿……”

王佩略松松手,笑说:“凤妹妹在,这样儿好像我欺负你似的,等改日凤妹妹看不见的时候,看我怎么问你!”

王熙凤在旁边接话:“二哥不用管我,我也想知道三哥瞒着咱们什么呢!”

王佩把松了的劲儿又使回去了,笑道:“你听见了没!”

王仁苦着脸嘶声,就是不说。

捱到门口儿,王仁赶着给王佩使眼色,王佩把手从王仁肩膀上拿下来,和温修昀说:“你在家也得一个月,咱们有空儿,好好问他!”

温修昀笑道:“仁兄弟若着实不愿意说……”

王佩笑道:“昀兄弟只管看我的!”

王熙凤把温修昀和人说话的神态都记在心里。

王子腾温瑛还在里头等着,王佩等不敢耽搁太久,说完了就往里进去告了坐坐下。

女眷们作诗作词,男子们吃了酒在廊下比试,温修昀又交了几首诗,又被王佩王仁拉着出去“切磋”一回。

解了被王子腾锤在地上的没脸,王佩王仁两个把温修昀从地上拉起来,赶着赔不是,道:“昀兄弟才习武一两年,就有这等本事,着实不错了。”

温修昀拍拍身上的灰,看王佩王仁都是满脸赔笑,想想把心里那点不舒服丢了,笑道:“看来我还是不能松懈,回去就请瑚大哥给我加练。”

王佩忙道:“好兄弟,你请瑚大哥给你加练可以,但万万别提今日的事!不然……”

“不然什么?”王子腾在门口开口,“等瑚儿来了,我还要看你们比试,别想得太美!你们能拽着昀儿一个读书的切磋,还怕和瑚儿比?”

看王佩王仁立时面色灰暗,温修昀颇觉好笑。

去年在承德过了一个一直期待的清净的年。

今年在王家……他过了从不敢想的,温馨热闹的新年。

坐回席上,温修昀假借吃酒,做不经意状看向王熙凤。

凤妹妹也正在看他,她笑着呢。

温修昀心里盛满欢喜。

玩乐一回,温瑛把诗文又看过一遍,递给丫头们命好好收起来,笑道:“人人都出力了,只有鸾儿丫头清闲。”

王熙鸾忙说:“我虽没作诗,可也给裁纸磨墨了,怎么能算没出力呢?”

温瑛笑着摇头:“今日过年,由得你偷懒。”

王佩王仁对视一眼,两个都看出对方想知道,王熙鸾这几个月着魔了似的习武结果如何了。

但……

上有王子腾看着,他们自己不好说要和妹妹比试,也不能把昀兄弟推出去和妹妹比试,更不能说想看两位妹妹比试……

算了,算了。

王佩王仁又同时坐正,只当无事发生。

很快到了子正,新年来了。

大年初一,王子腾和温瑛还要一大早入宫朝贺,既守到了第二年,两人都想让对方略歇一会儿,便命孩子们各自散了。

在定安堂人多不好说,等回了屋子,温瑛特命丫头给王仁传话,大年初三之前,一定要听到他的回话。

王仁谢了丫头,让小厮们好生送走,回到自己屋子梳洗更衣躺在床上,并没闭眼。

自己想不明白,不好和伯父说,也不好意思和妹妹说,三日前,他去找了大哥。

“大哥,我知道和珠大哥退亲不是李家姑娘的错,怪不得她,她也可怜。但我总担心,担心和珠大哥定亲有整整四年,她心里会放不下。实话和大哥说,我确实是介意……”

大哥说:“我不怕告诉你,你嫂子和我定亲之前,也曾和别家议过亲事,若不是那人早夭,我还娶不着你嫂子呢。”

可能是看他发愣的样子太傻,大哥笑得开心极了:“你嫂子胆子大,性子刚强,直接问我是否介意她曾经险些定亲,我都傻了!你肯定不知道我是怎么和你嫂子说的。”

“大哥怎么说的?”他太想知道了。

“我和你嫂子说,往后我要和她过几十年呢,若还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就算白活了。”

他愣了半日。

大哥道:“贾李两家是贾家提的退亲,是珠兄弟对不起李家姑娘,这是其一。珠兄弟已另娶了别人,这是其二。娘既能看中李家姑娘,说明李家姑娘是明理知事的人,李大人还是国子监祭酒,不会养出糊涂女儿,不会都这样了还对珠兄弟心里有意,你要相信娘的眼光。”

“若实在介意,不如相看的时候直接问开。我想李家姑娘经了这些事,应也想寻一位有担当又不介意她定过亲的丈夫,你直接问说不定更好。”大哥话含深意,“仁儿,我王家的男子可不能自认比不过别人。”

*

却说宁国府这里祭祖礼毕,贾敬贾瑚贾政等男子都先往荣国府去,等候与贾母拜年行礼,贾敬夫人尤氏等先请贾母张问雁王宜和等到宁国府这边上房坐了,众人先说笑一回,方再往荣国府去。

秦可卿一直随尤氏并众族中媳妇们侍立在地上。

她样貌出众,行动举止端庄合宜,更兼年龄尚幼,又是病了一年多还没好的贾珠新妻,因此阖族中媳妇无不暗地打量她,心内可怜她年纪幼小就要给人冲喜的有之,羡慕她出身低微,但凭模样儿一跃成了荣国府嫡支奶奶的有之,嫉妒她身份地位容貌的也有之。

但不论艳羡还是妒忌,这里是宁国府正房,除夕的大日子,纵心里有再多弯弯绕绕,也不能这时候表现出来,坏了除夕的好日子。

贾母还拉着秦可卿对族中同辈的老太太们极夸一回,赞她年纪轻轻端庄稳重,话里都是喜欢,贾族旁支媳妇姑娘们见了,更不敢说出什么。

夸完秦可卿,贾母又和她同辈的妯娌们闲话三四句,便命看轿。贾母、张问雁、贾敬夫人并王宜和皆上了轿,尤氏秦可卿和族中无诰命的老太太、太太们上车。

这时贾敬贾瑚贾政早领族中子弟等在荣国府这边仪门处。冬日寒冷,又是夜晚,贾瑞缩着脖子立在一众族中兄弟们中间,神情颇有些怏怏不乐。

前两年不是都等在荣庆堂垂花门前头?怎么今年离这么远等着?

贾瑞知道族中除老太太、太太们外,媳妇们都是在大门就下车,步行往荣庆堂去,若他等在荣庆堂垂花门外,是必定能看到珠大嫂子的。

可立在这里……珠大嫂子进了大门沿着西面路走,和他站的这地方可隔着六七丈,就算能认出来哪个是珠大嫂子,他也看不清脸啊……

贾瑞愁了半日,听车马声在后头停了,忙忙的把耳朵往后支,不一时,便听见众人下车声和脚步声。

他余光不住往西瞄去,先见仆妇们抬着四顶轿行在前头,丫头婆子们围随,跟着便看见珍大嫂子携着一个穿大红衣裳的娇小女子并排走着,看那女子穿着打扮比后头女眷们华贵不少,他便知这就是珠大嫂子了!

虽然荣国府内灯火辉煌,道路两边也都悬挂彩灯,但终究比不得白日明亮。

贾瑞只能看见珠大嫂子生得极白皙,行动婷婷袅袅,有如仙子,却看不清楚珠大嫂子的模样。他心下焦急,觑着旁边人似都不注意,把脚略往前探了半步,又伸着脖子去看。

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哎!珍大嫂子怎么带着珠大嫂子走得这么快!

怎么办怎么办,珠大嫂子要过去了!

哎呀!

贾瑞正懊恼之际,忽听得一声问,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瑞兄弟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贾瑚已来到贾瑞身后不远处,淡淡发问。

贾瑞心砰砰直跳,僵硬着身子转过头。

贾瑚面无表情,眼中毫无怒意,但寒意却一阵阵涌上贾瑞胸口。

“没,没什么……”贾瑞压着哆嗦开口。

贾瑚走到他身边,看他一眼,说一句:“瑞兄弟注意着些,今儿是除夕,虽祭祖已毕,但年还没拜,大事未完,瑞兄弟别因除夕夜不守规矩犯了族规。”

贾瑞的冷汗从鼻尖滴落。

“还有你祭祖时也分神逾矩之事,我可按下不告诉敬大老爷,但必得告诉太爷,让太爷教导瑞兄弟什么是规矩方好。”说完不看贾瑞神情,贾瑚便径直往前回去。

他披着的黑狐皮大氅在贾瑞看来比夜色更黑十倍。

贾瑞浑身打颤儿,欲想叫住贾瑚认错,又怕闹出更大的动静,那他就更完了。他还深惧贾瑚,终究没迈出步去。

他旁边立着的贾珩、贾琛、贾琼等人也都不说话,只暗地交换眼神儿。

队里有动静瞒不住人,前头贾敬贾政贾珍看贾瑚回来,皆去看他。

贾瑚对几人微微一礼,并不说什么,先归了位站着。

贾珍看着立在他前头的贾瑚暗自咬牙。

分明他才是长房嫡长子,偏瑚兄弟袭了爵位,他就只能排在瑚兄弟后头!

等他也当家的时候……

等族中几位老太太从荣庆堂出来,贾敬贾瑚方领族中子弟们进荣庆堂内,和贾敬夫人张问雁等领着族中女眷,男一起,女一起的给贾母拜年,又各自拜年行礼,还有两府里男女管家小厮婆子丫鬟们也都来拜年。

这时众人都在荣庆堂正堂内,贾瑞和秦可卿同处一室,分明正是看秦可卿容貌的好时机。

但贾瑞每想偷空找秦可卿的身影时,都觉得贾瑚不知在何处正盯着他看。一想起贾瑚,贾瑞纵有什么心思也没了。

荣国府还未出孝,众人拜年过后,贾母便命宁国府贾敬等和族中人都各自散了,独留荣国府子媳们守岁。

因荣国府不开宴,宁国府贾敬夫人和贾母张问雁商议了,今年宁国府在府上办宴,请族中子弟们愿意的去热闹。

贾蓉贾蔷两个正是拿贾瑞取乐还没够,从荣庆堂出来,两个自然去找贾瑞,笑请他一起往宁国府上去。

贾瑞被贾瑚吓得仍没缓过来,生怕不知哪刻贾瑚就派人把今日的事告诉他祖父。

他一心想着回家到贾代儒跟前儿孝顺,好让他老人家先喜欢喜欢,便道:“我家就我和祖父祖母三人,祖父祖母还等我回去一同守岁,多谢两位侄儿相请,但我今日便不去了。”

贾蓉笑道:“瑞大叔真是一片孝心。那这么着如何?你随我们去喝两盅,热闹热闹再回去。我们家里还有置好的年菜点心新鲜吃食,给太爷带回去些,不也是瑞大叔的孝心?”

贾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贾蔷跟着就笑道:“咱们一处上学,本就该如此,有什么不好。”

看贾瑞不说话了,贾蓉贾蔷便半拽半拉把他带到宁国府上,按着他坐了席,又是请他看戏又是给他敬酒,到了把贾瑞灌个半醉,才命人给他收拾了些吃食装到食盒里,叫人送回去了。

贾代儒夫妻等他半夜,终于把人盼回来。看他喝得满身酒气,人都迷糊了,贾代儒是最不喜贾瑞吃酒玩乐的,立时便瞪眼要斥他。

代儒夫人忙拦住道:“大过年的,瑞儿和族里人热闹热闹也没什么。那是东府里蓉哥儿蔷哥儿看他好才这样,说不得往后还得人家相帮。东府才把人送回来,老爷就打,传出去什么意思?”

贾代儒气道:“什么相帮?我不是已求了荣国府里瑚大爷让他跟着读书?只要他好生读几年,不怕没有前程!我是让他去读书的,又不是让他去和人吃酒享乐的!”

说完虽没消气,贾代儒到底没对贾瑞动手,也没呵斥他,看他不似要吐的样子,便和代儒夫人把他送到屋里睡下,老两口在堂屋里坐了守岁。

而贾瑞被送到床上躺着,身上盖着厚被,屋里地下点着火盆,热烘烘的,却一点儿没觉得暖和。

本想让祖父高兴高兴,可怎么就吃了这么多酒才回来,反叫祖父生气了!

贾瑞年岁不大,吃多了酒身上本就不舒服,一路上回来又喝了些北风冷风在肚内,心中又怕不知何时贾瑚便会和贾代儒告诉今日的事,还想起贾代儒以往教训他的时候,又是焦虑又是害怕,一面还放不下不知珠大嫂子是何模样。

他十三四岁人,正是才通人事儿的时候,这些日子见了几回宁国府里美貌丫头,想着她们的胸·脯腰肢儿,又发狠想一回珠大嫂子的侧影,手上便不禁动作起来。

几下里夹攻,贾瑞当晚得了趣儿后迷迷糊糊睡下,第二日早晨便起高烧开始说胡话,唬得代儒夫妇慌了神,要给他请医看大夫,偏正在大年初一正月里,大夫休馆不说,也不兴看病的。

代儒夫妇无法,又不好告诉宁荣二府,只得把家里存的药拿出来,仔细斟酌几味退烧的药给他熬了服下,又不住拿冷毛巾给他散热。

贾瑞烧了七八日方退烧,又在床上躺了将近十日,身子才复全了。

他自退烧后,便一直暗自观察贾代儒神色言语行动,看贾代儒不似知道除夕事的模样,又旁敲侧击问了代儒夫人荣国府没人来过,心下忐忑几日,以为是贾瑚看他病了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哪知就在他好全了起来那日,林之孝到了他家里。

贾瑞只觉五雷轰顶。

林之孝是贾瑚身边头一个得用的管家,族中人都是尽知的。

是以知道林之孝来,贾代儒亲迎到院子里。林之孝对贾代儒也客气恭敬到万分,两人互相谦让到了屋内。

“不知林管家此来,是瑚大爷有什么要事要嘱咐我?或是对蟠大爷的安排变了?”代儒夫人领丫头上茶,贾代儒接了茶,十分客气问林之孝。

林之孝道:“今日我来,确实是大爷有事要命我告诉太爷,倒不是蟠大爷的事。”

贾代儒心内不住猜测,又问:“那是瑞儿的事?”他看贾瑞不在屋内,便问:“瑞儿哪里去了?”

代儒夫人忙要去找贾瑞,被林之孝拿话止住,道:“请老太太不必忙,我和太爷说了就完了。”

说着,林之孝便来至贾代儒身边,对贾代儒附耳道:“太爷,大爷命我来和太爷说,除夕夜阖族祭宗祠时,有人看见瑞大爷站立不稳东张西望。在我们府里等着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我们大爷亲见了……”

林之孝更压低声音:“……亲见了瑞大爷不依礼站立,竟在往西北方向探头看。我们大爷发觉瑞大爷似乎在看族里女眷们,当场先低声说了瑞大爷两句。”

听到此处,贾代儒已气红了脸,忙问:“这话当真?”

林之孝道:“其实我们大爷也拿不准,本不想把这事当做一件正经事告诉太爷,但一则虑到瑞大爷现今在我们府上读书,我们大爷有管教瑞大爷之责,二则若瑞大爷真是在看女眷们,若不早日掰正瑞大爷的心思,恐以后生出大事,无可挽回。所以思索了这些日子,才命小的来告诉太爷。”

贾代儒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张口便朝外喝:“王八羔子!你给我出来!”

林之孝在一旁道:“我们大爷还命我劝太爷莫要动大怒伤身。事儿不一定是准的,我们大爷也怕冤枉了瑞大爷,还请太爷先行问明。瑞大爷年纪尚小,只怕一时糊涂了也是有的。”

贾代儒忍怒和林之孝道:“多谢管家来告诉我这事。也请替我谢过瑚大爷!瑚大爷说得是,他起了歪心,若不早日掰正,往后酿成大祸就晚了!家丑不好叫林管家看见,我先送管家出去。”

林之孝忙说:“当不得太爷亲自相送,小的这就走了。”

贾代儒坚持先把林之孝送到门口,看林之孝骑马行远了,方转身回到自家,到了贾瑞屋里揪住他的耳朵喝问:“说!除夕那晚在荣国府,你个王八种子都做了什么!”

代儒夫人在后头劝:“老爷,到底是怎么了?你先说明是什么事儿,才好教训孩子啊。”

贾代儒命:“把门关上,不许叫人进来!”

代儒夫人只得把门关上,让家里一个丫头和一房人口都远远儿的过去。

贾瑞已跪在地上哭道:“爷爷,冤枉啊……”

贾代儒抖着手去拿戒尺,扳着贾瑞的手狠狠一戒尺下去,喝问:“除夕那晚在荣国府你都做了什么,说!”

贾瑞手被贾代儒拽着,头却埋在地上,哭着不敢说。

第二戒尺第三戒尺毫不容情的下去,贾代儒怒意却不消半分:“你还冤枉?你是说瑚大爷冤枉了你?谁不知道瑚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口中从没有虚言!你说他冤枉了你,咱们这就往荣国府里去如何?”

贾瑞哭着摇头,终于松了口:“爷爷,我真是一时糊涂了……啊!”

贾代儒听贾瑞还真承认了,那戒尺下去得一下比一下狠,几下就打得贾瑞手高高肿起。

十指连心,贾瑞的手上火辣辣钻心的疼。

但他并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咬牙忍着,间或从嘴里露出几声呜·咽。

他是从小被打惯的,知道这时候叫得声音越大祖父就会越生气,挨的打就会越多。而若不叫嚷忍着,祖父打完了消了气,也就算了。

一下、两下……三十五下、三十六下……

贾瑞忍着疼,数贾代儒落在他两只手上的戒尺,暗想祖父最生气的一回也只打了他四十戒尺,忍忍,再忍忍,马上就能完了。

但贾代儒这次的气非同小可。

他看贾瑞两只手都肿得不能再打,再打恐打废了写不得字,便把戒尺丢在旁边案上,迈着老腿几步到了门口,开门命:“拿板子凳子来!”

贾瑞在屋里听了,吓得跌坐在地上,又忙拿胳膊肘撑着跪起来,膝行到贾代儒身后,哭求:“祖父,爷爷,我知错了,再不敢了,您饶了我罢!”

贾代儒冷笑道:“我真是枉教你读了这些年圣贤书!既让你起了歪心,这便是我之过,我今日一定要让你彻底改了方罢!不让你吃个教训你怎么记着!”

说罢,贾代儒也不管贾瑞如何哭求,看人拿了长凳板子来,又命都出去,把贾瑞按在凳上,发狠打了他四五十下。

这回贾瑞再忍不住不叫了。

代儒夫人一直从旁看着,见打得不像样了,忙上去拉住贾代儒哭劝:“老爷,罢了,你看瑞儿都叫不出声儿了,正月里哪里有好大夫?再把孩子给打坏了如何是好!”

贾代儒欲要再打,但见贾瑞真如死了一般在凳上一动不动,也有些着慌,立着板子去看他脸。

贾瑞满面是泪,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只能勉强睁眼呻·吟而已。

贾代儒方丢了板子,叹道:“罢了,罢了。”

他又对贾瑞喝道:“是你祖母求情,我今日方饶你一次!再有下次,我直接打死了你,也省得玷辱门楣!”

代儒夫人忙着使人把贾瑞抬到床上,又命好歹去请个大夫来给上药,忙乱一回,几个时辰后看贾瑞睡熟了,方有空问贾代儒:“今儿到底为什么把孩子打得这样?”

贾代儒听大夫说了贾瑞的伤养上一个月便差不多了,又看贾瑞睡得还算安稳,放了心,便对代儒夫人说了林之孝的话。

代儒夫人听了也是既惊且惧:“不知这孩子糊涂油蒙了心,是看上了哪位奶奶?”

“你问这些作什么!”贾代儒低声喝止代儒夫人,“林管家不说是何人,正是瑚大爷不想坏了咱家和咱们族里名声的意思!这事传出去,那边儿奶奶名声不好听,咱们瑞儿也活不成了!你还不快收着些儿!今儿的事只和人说是瑞儿读书不认真惹了我生气,我动怒打他,别的一个字也休提!”

代儒夫人忙着应了,看一时贾代儒消了气,和他说:“其实咱们瑞儿也十四了,该说亲了。想来他并没坏心,只是到了这岁数……等给他定了亲事就好了。”

贾代儒道:“咱们家什么都没有,他白身一个也没功名,哪里去说好人家的姑娘?等他什么时候进了学再说罢。他一个男子,成亲晚几年不怕。”

代儒夫人听了这话,也觉有理,等贾瑞第二日醒的时候,便和他道:“你爷爷也是怕你真学歪长歪了,人就毁了。好孩子,你放心,咱家就你一个孩子,你的亲事我们都记在心里呢。等你什么时候进了学,我们自然挑好的姑娘给你娶进来。何必想人家的……这坏了规矩礼法名声的事可不能做!”

贾瑞唯唯答应,心里却在想再怎么好的姑娘能比得上珠大嫂子?

他只远远见了珠大嫂子,就觉得真和神仙一样儿,就是得中秀才,他能娶着和珠大嫂子一样,连蓉哥儿蔷哥儿这样见惯了貌美丫头的人都极夸貌美的媳妇吗?

代儒夫人苦口婆心劝了贾瑞一回,却见贾瑞是这个样子,不免心内又猜测起贾瑞到底看中的是哪家媳妇。

她算贾族里辈分高的老太太,除夕那晚也在宁国府正房和荣禧堂正堂内在贾母身边坐着,把族中媳妇们凡来的都看全了。

代儒夫人想来想去,族中年轻媳妇们不少,但大多都在十八·九二十出头,且去岁族中只有……荣国府二老爷家的珠大爷娶亲。

那珠大奶奶秦氏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年岁也和瑞儿差不多!

代儒夫人捂着胸口,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半日回不了神。

难道瑞儿竟看上了珠大奶奶?

这……这……真是造孽!

那珠大奶奶是什么人!虽然出身低些,也比他们家强了,又是名正言顺的荣国府嫡派奶奶,老太太当着她们的面儿夸过的人,瑞儿真敢肖想珠大奶奶,真是……真是……

怪不得瑚大爷要特特派林管家来告诉!

代儒夫人心肝儿直颤,扶着墙壁出了贾瑞屋子,来到正屋,在贾代儒身边坐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贾代儒她想的话。

还有十二三日就出了正月,贾代儒仍得往荣国府去教导薛蟠,他正想着怎么再把薛蟠教好些,好让贾瑚承他几份薄情,来日能看贾瑞顺眼些。

代儒夫人受了惊吓,呼吸格外粗重,贾代儒被从思绪里拽出来,见他夫人一脸惊慌,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既贾代儒问了,代儒夫人看屋里没别人,便悄声和贾代儒说了她心中的猜想,说完又觉胆寒。

“你!这……你说的这些可有根据!”贾代儒吓得慌忙站起来问。

代儒夫人闭眼,老泪纵横:“我也是猜的,可若不是那位,还有哪位?”

贾代儒在地上跌足半日,和她说:“这话你休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也别告诉瑞儿你猜着了,只装不知道!”

代儒夫人哭问:“那若他一直存着这个糊涂想头,怎好再往荣国府里去上学?”

贾代儒也烦忧这事,想了半日,叹道:“他挨了板子,最少得在床上养一个月,先养着!等我再想想怎么办……实在不行,他想不开就打!早晚能把这没人伦的畜生打明白了!”

代儒夫人这回也不再劝贾代儒下手轻些,孩子还小等话了,唯默默垂泪而已。

*

“打得好!只可惜怎么打得不够狠……”

荣国府东院前院书房最后一进正房内,贾珠靠在靠枕上,瘦削的脸上满是痛快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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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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