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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定是和大爷定过亲的李家姑娘了。
秦可卿扶住从车上下来的婆母,看见婆母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在。
她记着贾母再四叮嘱王宜和与贾元春私下和她说的“千万顾着家里体面”等语,便悄声问:“太太怎么了?”
“没什么。”王宜和深吸一口气,带着秦可卿往李家女眷面前行去。
李家来的是两辆车,此时后一辆车上也下来一位看上去年纪二十出头,秀丽雅致的女子,秦可卿听见她唤卢夫人李姑娘:“太太,妹妹。”跟着也往她和王宜和这边看过来。
和大爷成婚几个月了,秦可卿虽没出过门,但已把荣国府各家亲戚家里都有什么人记得清楚。
昨日晚上王宜和还特找她,和她说了一遍今日可能会来定安伯府的人家情况,家里当家的是谁,管事的是谁,都有几儿几女,谁和谁关系好,都有什么忌讳的,秦可卿都牢牢记在心里。
因此她便认出来,从李家第二辆车上下来的女子应是李家大奶奶,李家姑娘的嫡出大嫂,也是定安伯府大奶奶,正四品指挥佥事王佑之妻,四品恭人的庶出姐姐。
嫡庶不同,有些人家会轻贱庶子庶女,但更多人家的嫡妻会想办法把庶子庶女养亲近养好,往后庶子出仕,庶女联姻,都能为家族带来贡献。
杜家吴太太显然是后者。太太对她说,李家杜大奶奶是从小养在吴太太身边的,和王家杜大奶奶姐妹感情也很好。
虽然太太没有明说,但是她猜,王家三表弟和李家姑娘今日相看,应就是李家杜大奶奶牵线,若成,杜家吴太太就是媒人。
秦可卿跟在王宜和身侧往前走,瞥见定安伯府门旁等着的管家娘子和身旁人说了什么,旁边的人立时悄悄往府内走,管家娘子满面堆笑迎了上来。
“许久没见,您看着更觉雅致了。”两边互行了礼,先开口的是王宜和。
半年多过去,卢太太提着口气要给李纨择一更好的夫婿,身子早养好了,但因心里存着事,养病时瘦下去的肉却没养回来。
今日王夫人——纨儿从前的准婆婆,会带着珠大奶奶来她是知道的。
去年七月末两家退的婚,卢太太养了一个月起来,并没立时就开始着手给李纨找亲事。
两家退亲是因贾珠病重,生命垂危,贾家“不忍耽误纨儿的青春”主动提出,外人又不知贾家那婆子说什么“纨儿冲克”的话,在外人看来,这是贾家仁义之举。
贾家仁义,李家就不能行事太急不体面,给人留下话柄,也坏了纨儿的名声。
她本和老爷商议好,等贾家给贾珠冲喜毕再往外给纨儿找亲事,谁知九月初,经儿媳妇杜氏往定安伯府赴定安伯家大姐儿的满月宴回来,和她说托了杜家吴夫人与定安伯杜大奶奶帮纨儿看着姻缘。
她觉得不妥,问:“定安伯府和荣国公府不是两重亲家,关系甚为亲密?你托亲家母就罢了,托定安伯府大奶奶,叫定安伯夫人知道了,不是平白给你妹子找麻烦?”
杜氏说:“太太放心,我看定安伯夫人是最明事理的,我妹妹都直接管伯夫人叫‘娘’,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敢和她提这事了。”
卢太太仍是觉得不妥,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让杜氏往定安伯府去,和王家大奶奶说别帮着纨儿找了,这不更奇怪?
她只得罢了,盼定安伯府不要因这事对李家有什么想法。
贾家十月末给贾珠冲了喜,时已将近过年,她索性再等了两个月,一心给李纨挑衣裳打首饰养气色,欲趁着过年多领李纨到各家去吃年酒。
不是她做娘的看自己女儿好,实是当年给纨儿说亲时,就有许多人家露出过意思,内中还有几家侯伯之家和三品大员。
她和老爷是看荣国公府是这些人家里最合适的,两家根子同在金陵,几代皆有往来,荣国公虽然没了,但荣国公夫人还硬朗,且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想必再过十年秋闱春闱得中也不是难事,又为人正派有礼,其父贾政是官位不高,但其母王夫人娘家兄长是圣上极信重的重臣,才应下贾家。
老爷倒还想过若是荣国府贾将军之子贾瑚就更好了,又觉得其父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实在不堪。
她说:“瑚大爷是更好,但荣国府露出来的意思是珠大爷,你嫌贾将军不堪,咱们纨儿也攀不上瑚大爷。瑚大爷那等人才,再过几年秋闱春闱得个好名次,都能尚公主郡主了。珠大爷已经是难得样样都好的,咱们就算不应下珠大爷,荣国府也不会让咱们闺女挑拣人家子侄。”
老爷也知道是这个理儿,见过贾珠几回,对贾珠甚是满意,不日定下婚事。
想起前事,卢太太恨不能回到那时候把自己的嘴捂上!要么便极力说荣国公府不好,给纨儿再寻别家!
谁能想到珠大爷生生被贾二老爷和王夫人催逼读书,把个人给逼坏了!
能被自家爹娘逼到不想活了,这是什么事儿……
但前事不可追,好歹给纨儿退了婚事。虽然退过亲的女子不管因为什么,婚事都会难些,纨儿年岁也略大了,但能不嫁给将死之人冲喜,往后也不用年纪轻轻就守寡,相比这些,退婚算什么!
就算贾珠真被冲喜冲好了,她也不后悔让纨儿退亲!
王夫人身边那管事婆子那么无礼没规矩,那话是王夫人吩咐的,就是王夫人糊涂无礼!不是王夫人吩咐的,就是王夫人连下人都管不好!不论是哪个,她纨儿不用侍奉这样的婆母真是太好了!
她也拿这话和纨儿说,纨儿却道:“娘不必担心我,两家退亲,我和珠大爷自然关系断绝。贾家愿意退亲,是对我有恩,我不会明知退婚还放不下他,这是对不起恩人的妻子。王夫人婆子对咱家说了那等话,又是和咱家有怨,我也不会去惦念王夫人的儿子,这是对不起爹娘,也是自轻自贱,对不起我自己。将来我还会与别家……自然会一心一计待未来夫家。”
听了李纨这番话,卢太太不禁落泪道:“我养出来个好女儿,没算白活!”
而经了这些事,李纨也要给卢太太和她自己争口气。
换了以前,她知道家中不算富贵,连卢太太要给她多置办嫁妆,好不在荣国府面前失分,她都要劝几句。
但年前这两个月,卢太太给她置办新衣裳首饰她就收下,还一样样当着卢太太穿上戴上,挑出最好的来。家里厨上每日给她炖燕窝银耳补品,她一口不剩的吃完。为着能给诸夫人留下好印象,她得空就练针线做荷包。
就这么着,新年来了。
贾李两家老家都在金陵,过年吃年酒,走的不少人家都知道两家退婚,贾珠另娶了秦氏女冲喜之事,看向李家人的目光便多了探究。
自然有人家想和李家结亲,对卢太太杜云丽相问李纨的不少,却也有素来和李家有怨者,明里暗里说些别有意思的话。
卢太太杜云丽李纨都是有涵养的人,又早做好准备,卢太太杜云丽对来相问李纨的和颜悦色,李纨也温柔可亲,三人皆对那些暗里讽刺的人视若不见,只偶尔说出一两句,免得那些人太过得意。
李家女眷如此表现,自然让众人对李家印象更好,本有些犹豫李纨退过亲,年岁也稍大的人家起了心思。
越是这样,三人越不肯放松。
几日走下来,卢太太心内已取中几家,都是男子出息,家风正,婆母端方的,虽都比不过荣国公府势大,这几家的男子里也无贾珠这样十四岁就能进了学的,但卢太太心内所定要给李纨择一家更好的夫婿,大半是为让李纨过得好,不是为和贾家斗气,所以也算满意了。
夜间得空,卢太太和李祭酒再商议一回,又问李纨心内偏向哪家,还让杜云丽参谋,本以为李纨能和正四品顺天府丞之子顺利定下已是不错。
哪知往保龄侯史家吃年酒那日,定安伯夫人竟透过杜恭人,对杜氏露出要给家里侄子求娶李纨的意思!
卢太太心内惊疑不定,犹豫再四说:“定安伯府上公子自然都是人中龙凤,但齐大非偶,恐咱们纨儿高攀不上。”
杜云丽笑道:“我才听妹妹说的时候,也以为她在说笑话呢,还让她别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可她和我说,定安伯府是认真想给王三爷说纨妹妹做媳妇,还怕王三爷夏日才出孝,来不及,所以这时候就说了。”
卢太太道:“可王夫人不是定安伯亲妹子?这事……”
杜云丽笑道:“请太太莫急,听我慢慢儿的说。妹妹说这事她去年九月就和定安伯夫人提了,也怕定安伯夫人介意妹妹曾和贾家珠大爷定过亲,哪知是定安伯夫人反过来劝她别担心。”
卢太太道:“若真这样,定安伯夫人真是大度明理之人。”
杜云丽接着道:“后来定安伯夫人和定安伯商议了,都觉得纨妹妹好。而且妹妹还和我说,定安伯夫人特特嘱咐她,让她带几句话:说纨妹妹虽然和贾家定过亲,但两家已经退亲,珠大爷也另娶了妻子,纨妹妹和珠大爷早无关系了。并王三爷身上还无功名,又无父无母,只求咱们家别弃嫌。”
卢太太叹道:“听这意思,看来定安伯府是真心的了。”她问:“王家三爷今年多大?”
杜云丽忙道:“正是十六岁,比纨妹妹小三岁,今年七月出孝。”
卢太太心下忖度着,王家三爷确实无功名,往后还要从武,是一桩缺处。但他是在定安伯夫妇膝下养大,虽是侄子,和亲儿子也差不多了。定安伯府大爷年才弱冠已是四品将军,二爷也入了营,等他出孝,必也会在军中有职的。无父无母确实不算有福之人,但温夫人她见过几面,虽没深交,也知这是一位极明理尊贵的夫人,纨儿真能得这样的婆母教导,是她的福气。
杜云丽又说:“妹妹还和我说,等定安伯府三爷成亲再过几年,能当家了,定安伯和夫人有意让他自立门户过活。”
卢太太眼前一亮,问:“杜恭人真是这么说的?”
杜云丽笑回:“千真万确是真的,这样大事,我怎么敢和太太说谎。”
卢太太不由念了声佛。
自立门户虽然看似少了定安伯府庇护,但亲手养大给说亲的侄儿,就算搬出去能疏远多少?能自己当家做主才是真的!
她问杜云丽:“你是觉得定安伯府不错了?”
杜云丽笑说:“不看别的,就看妹妹和定安伯夫人亲近得那样,我就觉得定安伯府不错。我本以为我能得太太这样好婆婆已是天下难得了,可我们不愧是两姐妹,妹妹竟和我一样有福气!”
卢太太笑了:“你什么时候学来的这拍马屁的本事!”
杜云丽忙说:“这是实话,怎能叫拍马屁?”
她这话也确实说到了卢太太心坎儿上。
经过与贾家退礼的事,现下在卢太太心中,千好万好都不如婆母好才是最好。
卢太太问:“可还有别的说的?”
杜云丽见卢太太似有五分中意了,才道:“确实还有一句:王家三爷年轻心热,想当面问纨妹妹几句话……”
卢太太一听就知道王三爷想问什么。
见卢太太迟疑,杜云丽便说了当年王佑杜云华相看的时候,杜云华直接问王佑是否在意她曾和别人议亲的事,笑道:“不怕太太恼,我觉得能提前说明白也好。不然有些人明着不介意,心里却存着事儿,不是更不好?王三爷想问,可见是诚心诚意了。”
卢太太叹道:“是这个理儿……”
“可不是说他七月才出孝?纨儿年岁摆在那里呢,万一不成,又平白耽误半年。”卢太太因此犹豫。
杜云丽笑道:“这个妹妹也和我说了。她说定安伯府也怕耽误纨妹妹,所以若咱家愿意相看,定安伯府就想个法儿,请咱家过去,先让仁三爷和纨妹妹说明。等七月出了孝直接走礼,就不耽误纨妹妹了。”
卢太太不禁笑叹:“定安伯夫人行事真叫人敬服,事事都想全了。我本心里只有五分中意,现在已有七八分了。”
杜云丽得了卢太太表态,也觉松了口气。
前些年妹妹不在京里,这二年回来,她见过几次妹妹,知道定安伯府真是好人家。
且……纨妹妹真能和定安伯府三爷成了,王太太岂能痛快?
卢太太心里也隐隐有这个想法,她对李纨说一回定安伯府的事,李纨也愿意去见王仁:“他明着说要问是坦荡,我问心无愧,不怕他问。”
只有李祭酒不愿意:“一女怎好许两兄弟?不是彼此尴尬?”
卢太太早改了对李祭酒的温顺,笑道:“连定安伯府都不介意,诚心要求娶纨儿,咱家就不必替定安伯府和贾家操心了。贾家那婆子说咱们纨儿命不好冲克的时候,也没顾过纨儿的命,那话真传出去了,叫纨儿怎么活?纨儿这些年过得苦,老爷不是不知道,上回老爷允了退婚,这回请也允了让纨儿定一家好亲罢。”
她还笑道:“老爷只想着什么不体面,怎么不想些什么体面?咱家和贾家体面退亲,又和定安伯府好好儿的结亲,在外人看来不是更体面?老爷怎么不这么想?”
李祭酒被软刀子刺得够呛,无话可说,又怕卢太太再做出什么事儿,憋了两日,只得应了。
李家消息透过去,正月里,定安伯府就给李家递回消息,说开春就办赏花宴,会请几家关系近的夫人姑娘同来。杜云丽是杜云华姐姐,李家也是王家亲眷,同请不算突兀,这样就不显眼了,在定安伯府也不怕走漏风声,坏了李纨名声。
卢太太觉得这样安排很好,给李纨挑了一个月的衣裳,薄厚各挑出两套,以备天气变化。
她想着王仁这个年纪的男子,说是已经成人了也行,说是孩子也不算大,李纨比王仁大三岁,还是得往小些打扮。
李纨却道:“我比他大是事实,就算今日打扮得小些,往后也不能日日装小。他坦荡问我,我也照常打扮,彼此都坦荡才是好的。”
卢太太知道她这女儿是个犟的,也觉得她说得对,给李纨挑出的都是雅致大方的衣衫首饰。
二月十二,定安伯府赏花宴的帖子送来,万事齐备,只等赴宴相看,偏定安伯府又来了人,带定安伯夫人的话:“我们夫人给夫人致歉,因没料到姑太太竟说要带珠大奶奶来,怕夫人误会,也知姑太太身边管事娘子对贵府无礼,所以选了日子,在赏花宴之前会亲去和姑太太说明,也命小的来告诉夫人,若夫人介怀,会说通姑太太那日不来。”
卢太太没想到定安伯会做到这份儿上,把对王夫人的厌恶也消了些,笑道:“替我多谢定安伯夫人的好意,往后总要互相走动的,不可能一辈子不见,既是赏花宴,人多想来也热闹些。就是辛苦定安伯夫人特为了这事跑一趟了。”
她当着定安伯府管事娘子的面是这么说,见了李纨控制不住露出些担忧。
李纨笑道:“王夫人既要带珠大奶奶出门,想必是珠大爷好转了。珠大爷是自己不想活才病了一年多的,我猜他好转,是怕珠大奶奶年少守寡。他们夫妻好,我更安心了。”
卢太太道:“你呀,把人想得太好了。”
李纨认真道:“娘细想想,分明王夫人身边婆子是那个态度,贾家是怎么主动提退亲的?若真怕得罪了咱家,那婆子就不该那样。还有今日猜珠大爷好转了,所以我才觉得,当日退亲,说不定是珠大爷不想连累我,一力求来的。”
卢太太道:“也不一定是他,没准是荣国府上国公夫人让的。”
李纨笑道:“不管因为什么,那是人家家里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和我无甚关系,我不会因这个心思动摇的。”
所以,等看到在旁扶着王夫人的珠大奶奶年纪虽小,却生得国色,李纨只在心里感叹,怪不得珠大爷能好,这样的女孩子,有几个人能舍得她因自己年少守节?
但除了赞叹其容貌外,李纨对珠大奶奶再无别的想法了。
卢太太对王宜和说:“多谢,您身子可还好?”李纨与杜云丽一同对王宜和秦可卿行礼。
秦可卿慌忙回礼。
卢太太也被秦可卿容貌惊艳了,笑问:“这便是珠大奶奶了?”
王宜和笑道:“是,她年纪小,没出过门,我今儿带她也来逛逛。”
卢太太笑道:“您真有福气,能得这么一位好媳妇。”
王宜和忙谦虚几句,也赶着夸李纨,把李纨说得才貌人品天上有地下无的。
卢太太看出来王宜和是真心要夸李纨,就是用力过了头儿,颇为无奈,心道这么一看,定安伯夫人给纨儿做婆婆不比王夫人强十倍?
等王宜和终于夸完了,她也谦虚几句,引杜云丽李纨和珠大奶奶互相见过。
白七家的看两位太太都客气到不能再客气,把预备好要劝的话暂收了,等两位太太说完,才带人上前,行礼问了好,笑道:“请跟我来,夫人正等着诸位呢。”
王宜和想着早说晚说都是说,赶紧说完了省得再憋半日,趁上轿前,又对卢太太开了口。
白七家的见了,只得命软轿和抬轿的婆子们先等着。
王宜和道:“当日是那婆子糊涂,说了那些不该说的,我都不知道。前儿嫂子找我,我才知道这事,赶着把她撵出去了。我御下不严,让您看笑话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改日我亲到府上赔罪。”
卢太太对王宜和更无奈了,这是说这事儿的地方吗?定安伯夫人定准备好了地方。万一说着别家人来了怎么办?
但王宜和既认完了错儿,这事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她便顺着说:“我就知道定不是您的意思,您人品贵重,怎会这么想?贵府上规矩严,她做错了事怕罚,没敢告诉您也是有的,实是怪不得您,也不必劳动您为这事特跑一趟。”
王宜和讪讪道:“终究是我没管好人,夫人大度。”
这几句话后,这事就算完了。
白七家的赶紧服侍众位太太奶奶姑娘们上轿。
虽王宜和卢太太话里都没提是什么事儿,但杜云丽李纨秦可卿三人皆知道二人话里内情,所以她二人说事时,三人相对而立,都无话。等二人把这事说完,又被服侍着上轿,一径行到定安伯府花园处。
温瑛已领杜云华柳如眉王熙凤王熙鸾在花园处等着。王宜静也带薛宝钗到了。
才刚温瑛她听人回,说贾家李家的车是一同到的,不免心内担忧,怕王宜和有什么不妥之处,失了体面。
但她是超品伯夫人,卢太太王宜和一位是四品恭人一位是五品宜人,她若亲迎到大门处就失了身份了。
再说这时候不管是她去还是让儿媳妇姑娘们去也晚了,幸好她是让白七家的等在门口,白七家的办事她一贯放心,卢太太涵养好,当不会出事。
看软轿转了弯儿被婆子们抬过来,领着的婆子给她递眼神儿说无事,她放了心,带儿媳妇姑娘们往前迎几步,笑道:“我一时兴起,想和你们一处赏花,一张帖子都请来了,可别怨我事多。”
卢太太王宜和口中自然也有几句话,一时众人都各见了礼,往花园走,温瑛特收拾出一处最大视野最好的临风阁做摆宴之处。
杜云丽杜云华姐妹相见,自然有话要说。王熙凤王熙鸾早商量好了,这时王熙凤揽着李纨,王熙鸾揽着秦可卿,说一回这支簪子精巧,那个荷包精致的话。柳如眉伴在温瑛身边,手里拉着薛宝钗。
往临风阁走着,王宜和对温瑛道:“那日嫂子找我,我才刚已和卢夫人说明了,卢夫人宽宏大量不计较,还多谢嫂子告诉我。”
温瑛只得对卢太太道:“我这妹子办事惯是直来直去的。”
卢太太笑道:“直来直去才最好,不比拐着弯儿的让人舒坦?”
王宜静听不明白她们说什么,想问,又觉得是不好问的事儿,再想到贾珠和李纨曾有的婚约,似有几分明白。
一时保龄侯夫人带儿媳妇们到了,贾敏带着林黛玉,杜家吴夫人带其次子杜云杭之妻,并柳如眉之母也带柳如眉嫂子到了。
定安伯府花园内二十来位夫人奶奶姑娘们在一处,赏花玩乐吃酒说话,百余丫鬟婆子们往来服侍,真个满园春色明媚,珠动翠摇,热闹非凡。
来客中几乎都是心内明白的人,见一时王熙凤悄悄拉着李纨走了,都有些猜测。
夫人们中是贾敏和温瑛最好,拿了杯子到她身边儿,笑道:“你眼光真是不错。”
温瑛和她碰一杯,笑问:“你羡慕了?”
贾敏笑说:“咱们什么关系?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的好侄儿媳妇也是我的好侄儿媳妇,是不是?”
温瑛笑说她:“好好儿的侍郎夫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
贾敏笑道:“你这么说,我倒要真做些没脸的事了!黛玉吵嚷着想姐姐,想得睡不着,你看是我今日把鸾儿接去,还是把黛玉留下?”
温瑛道:“都是鸾儿过去,这回就让玉儿留下!我也抢人家女儿养几天高兴高兴。”
“哎呦呦,看这酸的!”贾敏才说完一句,吴夫人在后笑道:“可见是亲娘干娘了,把我们都撇下,两个人说话!”
贾敏笑道:“温姐姐正说我抢她女儿,不愿意呢,您什么时候把女儿也借我养几日?”
吴夫人笑道:“哎呦,可惜了,我两个女儿都是人家的人了,你跟她们婆婆说去罢!”
听见这话的人都笑了,贾敏又对温瑛玩笑要把杜云华接去住,一时又是各处去逛,玩笑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熙凤和李纨回来了,心内有猜测的人见李纨面带薄红,都互换眼神儿。
卢太太悄悄问她:“怎么样?”
李纨说不出话,含羞点头,忍不住低头笑了。
仁三爷……还真有意思。
“你既真不想着珠大哥了,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你怎么待我,我也怎么待你。”
“我虽尚还无职,但等七月出孝,会立时到营中去,将来给你请封诰命,不会委屈你的。”
“我怎么想?珠大哥都和别人成亲了,你也不想着他了,我若这还比不过珠大哥,我就不配为人了……其实这是大哥教我的。”
“我叫王仁。”
“……你叫什么?”
哪儿有一见面就问女子名字的?这太不合礼节了。
那时,李纨这么想着,却不禁低声说了她的名字。
“李纨。”
“‘腰若流纨素’的纨。”
她看仁三爷似不明白,正后悔不该拿诗词里的话解释,便看仁三爷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神游移问她:“你能不能写一下?”
她手指蘸着茶水,写下“纨”这个字。
仁三爷又问:“你才刚说的那句,是什么文章里的?我回去找找。”
她说:“是《孔雀东南飞》。”
仁三爷问:“讲的什么?”
她尽量简洁明白说了一遍,看见仁三爷神情凝重了。
她心头发慌。
仁三爷郑重说:“你放心,你我不会有这等事的。伯娘最慈和不过,我也不是焦仲卿这么软弱没出息的人。”(注)
李纨想说她没有拿这故事试探他的意思,其实焦仲卿能陪刘兰芝赴死,算很有勇气了……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笑道:“好,我信三爷。”
*
送走诸位来客,看王熙鸾去着人打扫东厢房好安置林黛玉,温瑛让杜云华回去看王明玥,柳如眉王熙凤留在花园看人打扫收拾,她则回了正院,路上命人叫王仁。
王仁不用人叫,他早等在正院了。
见温瑛回来,他赶上去行礼,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低头傻笑。
看王仁这个样儿,温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瞥王仁一眼,问:“怎么样?”
王仁嘿嘿直笑:“好!”
温瑛问他:“什么好?”
王仁咧嘴笑了半日:“都好!”
温瑛坐在榻上,叹道:“有了媳妇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王仁笑得更傻了。
温瑛命:“给三爷上冷茶,让他清醒些!”
蔷薇笑劝:“天还不算太暖和,马上入夜了凉,我去拿些酸的来?”
温瑛道:“给他拿酸掉牙的东西!”
蔷薇找了极酸的蜜饯过来,王仁咬了一口,立时酸得皱眉。
温瑛笑道:“可算是正常了。”
王仁赶紧喝茶冲淡酸意。
温瑛问:“看你的意思,是愿意了?”
王仁赶紧说:“愿意!多谢伯娘给我……给我……”
温瑛笑道:“哎呦,这还是仁儿吗?怎么这会子连‘说亲’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王仁又开始笑。
温瑛问:“你就不怕李家对你不满意?”
“不应该啊!”王仁立时说,“纨儿对我笑了好几次呢!”
温瑛真是惊了,问:“你怎么知道李家姑娘名字?你问她了?”
王仁自悔说漏嘴了,赶紧低头。
温瑛肃着脸道:“你都和李家姑娘说什么了,一个字不许撒谎都告诉我!头一次见,都没定准呢,就敢问人家名字了,你的礼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王仁赶忙说:“我是一时忘了形,可……她也没生气呀!”
温瑛命:“别啰嗦,赶紧说!”
王仁看着屋里丫头们不好意思说。
温瑛只能让人都出去,说:“这会子你可能说了罢!”
听完王仁一句一顿,扭捏着说完了,温瑛松口气,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儿本事。”
“罢了,问就问罢,只你得给我记住,成婚之前不许叫人家名字!对人也不能说!”温瑛郑重其事。
王仁肃然应了,看温瑛神色缓和,问:“那李家是……”
温瑛笑道:“等我今晚和你伯父商议了,找个好日子和李家先换信物,算私下约定,等你出了孝就开始走礼,如何?李家姑娘年岁到了,看今年有好日子,就给你们办婚事!”
至晚王子腾回来,两人商议一回,定下择日派人去李家,又笑说:“我说仁儿怎么想明白的,原来是去问佑儿了。”
王子腾笑赞:“好小子!不愧是我王家的儿子!”
他把温瑛搂住,笑道:“那仁儿婚事就请夫人多操心了。”
温瑛嗔他:“我不操心,难道让你操心?你要谢我的还多着呢。”
荣国府东院,秦可卿送走王宜和,反身又到贾珠卧房内看贾珠一回,才要放下帘帐,却见贾珠睁开眼睛。
“大爷醒了?”秦可卿一惊,去扶贾珠起来。
贾珠不用她扶,自己坐起来,低声笑道:“我醒了有一会儿了。”
秦可卿明白过来:“大爷是在等我?”
“大爷有话和我说?”她问。
贾珠嗓子发干,先清清嗓子,秦可卿道:“大爷先吃饭吃药罢,一会儿都好了再说。”
秦可卿和平日一样温柔带笑,但贾珠就是觉得她和平常有些不同。
丫头婆子们进来伺候,贾珠只能等都收拾完了,才有机会开口,先问:“今日在定安伯府怎么样?高兴吗?”
伺候的人早自觉退了出去。
秦可卿坐在贾珠床边,不说话。
贾珠着急,从靠枕上起来,挪动到秦可卿身边。
“我见到李家姑娘了。”
秦可卿声音又细又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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