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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鸾怀疑这次时疫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也早就想和贾瑚商议她心中的疑虑。
但贾瑚所呈的防治时疫之法中,对各家各户出行做了极严格的规定,她——或者说王家,必得以身作则依例而行,不能因为她有什么话想对贾瑚说就直接派人往荣国府上去。
实际上,这一个多月定安府都没从外头买过菜蔬米粮鱼肉。
一开始吃的是家里屯的干菜咸菜,后来是从府中选出会种菜的稳妥人,专辟出两处种菜。但定安府上下二三百人,种出来的新鲜蔬菜并不够每个人都吃上。
幸而家中库房米面不少,倒饿不着人,王熙鸾只是偶然听得两句抱怨嘴里没味儿,倒没见人大批表示心中不满的。
王子腾在外一个多月未曾回府,但他身边人隔上几日就回府报消息。京中平民之家的惨状自然会到定安府人的耳中。
能每日吃饱有干净水喝,不必担心第二日起来发现染上时疫,被拉到郊外去,已是神仙日子了。
王子腾贾瑚两人的名声也隐隐被定安府众人知道。
一位手段毒辣的老爷,一位严苛无情的未来姑爷,有这两位主儿镇着,定安府的人半个也不敢作反。
“你还不知道罢,近日常有人担心我,怕你将来连累我,或是无情无义抛弃我呢。”这么久没见贾瑚,今日隔着门说几句话,他就要顶着危险往京营中暂代九门提督,还不知结果如何。
王熙鸾不想总说些别人的事。
字条递到门外,却半晌没有回字。
“瑚大哥哥?”王熙鸾不禁问,“怎么了?”
她没写什么罢?就是开个他们经常一起开的玩笑呀?
他们所在的这三间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服侍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她不说话,贾瑚也不说话,这屋内便极安静。
王熙鸾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似乎还听到了贾瑚的呼吸……
他的呼吸声原来这么大吗?
又隔了几瞬,门外传来纸页翻动声,和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王熙鸾忽然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
她仍在门边站得端庄,头不晃背挺直,可她的左手却不禁去抓住右手的手腕,手指贴在手腕上戴的碧玉镯上,等觉得捂热了就转转镯子,换个地方贴。
天热了,马上就是盛夏。若在往年,王家早用上了冰。
但现在不好出府,冰窖里所存的冰不多,整个定安府里,只有怀着身孕格外怯热的柳如眉屋里用上了冰,余下连温瑛都没用。
王熙鸾等都知道情况特殊,没什么好抱怨的。
说来,她因成了王家的嫡女,来这里十二年,不说心里怎么样,起码身体上是没受到任何亏待。
她过得最不舒服的日子就是这一个多月,一餐却也有四五个菜,有荤(鸡蛋牛乳腊肉腌肉等)有素,饭是上用的粳米。
虽然不能从外头买新鲜东西回来,但定安府花园水里还有鱼虾河蟹,偶然馋了,她和王熙凤还带着薛宝钗并丫头们捞了半日的鱼,捞出一桶让厨上做了一桌子鱼菜解馋。
想读书就读书,想习武就习武,每日都有干净衣裳穿,热了身上不舒服了,说一声就有水抬来可以洗澡。
一早一晚都有熬好的药水拿来擦地,并一日不落的熏艾。
而外头的平民之家,家里略贫些的,甚至有人连口干净的烧开的热水都喝不上,更别说烧什么洗澡水。
烧水是要柴的,柴是要钱的。
银钱……现在最重要的用途,是用来吃饭。不说吃饱,吃个三分饱不饿死人就难得了。
她听过一嘴,定安府这一个多月的开销比得上平常一年,但因家底厚历年积蓄足够,就算再来几年也撑得住。
平民百姓之家,一日能赚出一日的吃食都不错了,哪儿来的闲钱供这时候五倍十倍的支出?
毕竟她以前是个正统的无产阶级,面对现在的自己,她偶尔会有自己是“朱门酒肉臭”里那可恶的朱门,万恶的封建老爷之感。
虽然知道来这里不是她能选的,投胎到谁家中也不是她能选的。其实就算贵为侯爷亲女,被锦衣玉食的养大,她对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很多选择。
连一个习武都是贾瑚大力支持,她才能顺利求得好先生。这时候她说她要去帮助没能力度过时疫的普通百姓,给他们捐银子买东西……
连圣上都只是命户部开库,宫中圣上私库只出了些药材,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要发善心当好人?
别开玩笑了。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连累重要的人。
帮助别人是美德,但为了帮助别人,将自身和家人置于危险之地,那就是……圣母了。
她连以后是否能得到和从前一样的自由还不确定呢。
她……
几张被整整齐齐折成两折的纸出现在门缝。
“这么多?”王熙鸾回神接过这几页纸,心想她发呆了这么久吗?
坐回椅上,王熙鸾逐字逐句的读贾瑚都给她写了什么。
贾瑚写,因为时疫之事,他的名声确实差了不少,甚至可能还会更差。
他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他只怕连累她。
他本想借这次机会脱离荣国府,自立门户,但若这样,他和王子腾的骂名就得被她完全分担了。
如果她介意——他知道在这世上,她活得比他更不容易,名声不好对她的影响更大——等论功行赏时,他就说些别的,具体什么再想。
但他真脱离贾氏一族,自立门户后,等他们成婚,王熙鸾就是全家最大的一个,不用再应付贾母张问雁等人,也不用操心上下几百上千人的事,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全都支持她。
不过他也清楚,她应付这些人的本事比他强多了。
所以他要不要趁机从贾氏一族中出来,她说了算。
王熙鸾本还忐忑贾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和她说,但看完贾瑚写的这些,她眼神越来越亮,最后开心笑出了声。
“鸾鸾?”贾瑚隔着门问她。
王熙鸾立刻就提笔给他写,让他有机会赶紧从贾家出来,为什么不出来!名声好不好的又不能当饭吃!
只要身在高位,身边有人,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别说他本是为了早日平定时疫,才想出的这等办法,虽然可能连累了一些人,但却救了更多的人。他们两家有多少好亲戚是高位文臣,都是一甲二甲出来的,写几篇文章引导舆论还不会?
再者他的法子再“严酷”,也是经过圣上首肯的。他平日那么明白,怎么这会子糊涂了?
她激动之情跃然纸上,写完随便吹吹,就从门缝里塞给贾瑚。
“真的?你真这么想?”贾瑚没有再写字,直接问她。
“我骗你作甚?”王熙鸾靠到门边。
“是……我是糊涂了。”贾瑚轻笑。
虽然隔着一扇门,但王熙鸾还是感觉贾瑚的笑声和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两人在门的两侧站着,都把手放在门上。
“我好想你,我想见你。”王熙鸾低声说。
“等我回来。”贾瑚声音里带着挣扎,“现在见面难保万全……”
万全,万全……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万全的事?
她自认已经很小心了,来到这里,她和贾瑚做出的所有改变都是润物细无声,不会被人察觉有异的。
但还是挡不住这次时疫……
想及此处,王熙鸾也无心再和贾瑚缠绵不舍了,她来至案边提笔写:“你把通灵宝玉贴身带着。”
那上面镌的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不知是否真的样样灵验,但起码在原书里是灵验过一回的。
且原书中是因贾宝玉活了十三年,一直在脂粉堆里厮混,致使“粉渍脂痕污宝光”,才需和尚道士加持才重灵验。
贾宝玉现在才三四岁,从小被管着不许吃胭脂,今年更是早早就开蒙了,身边服侍的半个年轻女子都没有,通灵宝玉先在贾母手里,后在贾瑚手里,都被妥善保管,没准还灵验?
就算不图它做什么好的,万一能把和尚道士引出来呢?
那两个人确实有些神通,还没准儿能从他们嘴里套出时疫解药的药方……
如果这时疫不是他们干的。
贾瑚知道王熙鸾的意思,把这张纸看过记在心里,也放在烛上烧了。
太阳逐渐往西斜了。
“姑娘——”白鹭的声音从窗边响起,“老爷太太问姑娘和瑚大爷这边说完了没有。老爷三日后就离京,时间紧,明日便带瑚大爷到京营里,今晚瑚大爷得早些回去把荣国府的事安排了。”
这就要酉时(下午五点)了?
王熙鸾把怀表塞进袖子里,和白鹭说:“等一刻钟。”
白鹭的影子从窗边远了。
这可怜丫头,本来婚期定的是五月,偏出了时疫的事儿,都给耽误了。
等时疫结束,她得好生慰劳身边这些人。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王熙鸾速提笔写下她想问的话。
你若真能从贾家出来,王熙凤的婚事是不是就……
贾瑚的回音很快,他直接说:“这事我已和岳父大人商量好了。”
“王家除了已经定下的几家姻亲外,还已和国子监祭酒李家约定好,文武联姻本就是忌讳,王家亲眷又多,不能再多别家姻亲了。她的婚事只有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岳父大人应不会改变心意。”贾瑚没说得太清楚,但他知道王熙鸾会明白。
果然,他听见王熙鸾的声音瞬时变得轻快:“那太好了!”
“先别告诉她。”贾瑚叮嘱,“岳父大人毕竟……”
王熙鸾怔了一瞬,把门稍微拉开一条缝,从袖子里怀里腰上荷包里又接连不断拿出玉瓶。
夏天·衣衫轻薄,她藏了这些可不容易。
“你这几天都和我爹在一起,你……”王熙鸾看到了贾瑚沉静的眼睛。
“那是自然。”贾瑚把这些玉瓶都好生收起,轻轻笑道,“如果顺利,再过一年,他也是我爹了。”
那双眼睛里荡起涟漪。
“随你先高兴着。”王熙鸾把门掩上。
贾瑚想拦。
但他终究没有抬手。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罢。”王熙鸾背靠在门上,掩住心中不舍,“千万要注意安全,还有……薛家姑父……”
“岳父大人给薛家姑父安排了最好的御医诊治,还活着。”贾瑚道,“若他死了,谁赚钱给玥姐儿?”
王熙鸾道:“其实玥姐儿应该没事了。”
“不过……”她笑着说,“谁会嫌钱多呢?”
“我想把荣国府的财产都留给琏儿。”贾瑚忽然来了一句。
王熙鸾一怔,随即笑问:“你知不知道我的嫁妆有多少?”
“我能养你十辈子,荣国府就留给他吧。”王熙鸾声音轻柔。
“鸾鸾,我……”
“别谢来谢去的!多奇怪!”王熙鸾拦住他不许说。
“姑娘,一刻钟到了。”白鹭又在窗外提醒。
“鸾鸾,我走了。”
“我等着养你。”
贾瑚深吸一口气,从门上弹起来,大步迈出屋门。
听贾瑚的脚步声到了廊下,王熙鸾迅速打开门行到堂屋门口,一把摘下面上围着的纱布。
“姑娘!”白鹭吓得心都要挑出来了,忙去接过,“这……”
“瑚大哥哥!”王熙鸾笑着唤他。
贾瑚在院门处回头。
王熙鸾努力露出最灿烂的笑脸。
两人互相看了一瞬,贾瑚转身,背影消失在院外。
“姑娘可吓死我了!”白鹭这才缓过气。
“怕什么?都隔着这么远了,瑚大哥哥不是从前头还洗了澡才来的?”王熙鸾面上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天怪热的,走罢,我也先去洗澡再往娘那儿去。”王熙鸾垂眸,慢慢沿着贾瑚走过的地方往外走。
你可别死啊……
*
如今定安府是早晚请安都免了。
王佩在营中不回家,柳如眉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王佑搬到了王仁的院子,正好有个人配合着重开始练武,杜云华将柳如眉接到她和王佑院子里照顾,温瑛命他们四人不用来请安,只每日派人报平安即可。
倒是王熙凤王熙鸾同和温瑛住在定安府中路,距离近,仍是日日过来这边。也是怕温瑛寂寞之意。
薛良和王宜静于四月初五离京往金陵回去,本该走水路。但薛良几年没往各地走过,去岁来京城又病了许久,还有了薛蟠王明玥之事,他见薛蟠在荣国府日渐知改,薛宝钗也托付给了定安府,别无他虑,一心要这些年多赚些银钱,便要从陆路走。
从京城往南三百余里便是保定。
薛良离京时,时疫的消息还未到京中。等他入了保定城内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他本就体弱,还素有旧疾在身,轻易就被人传上了时疫。
发现自己染病后,薛良当机立断,回京找王子腾相助。
但等他和王宜静重返京中时,正是贾瑚防治时疫之法得了圣上首肯,在京中施行的第一日。
得知薛良得了时疫,王子腾立时派人把薛良送到郊外医治,并不徇私。王宜静倒被温瑛迎入定安府中,但薛家从她起,到下头粗使的人和掌柜伙计等,都被关在长松院和临近的一所院子里,每日饮食用度由人送去。
直观察了一个月,发病的都被送走,余下皆是没染上病的,王宜静也没有症状,温瑛才把王宜静请到一处空屋子里,和她详细解释了前因后果。
王宜静哭道:“纵是这样,伯爷连亲妹夫都能送出去,也太心狠了些!”
换了平时,温瑛还能对王宜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这等时候,她立时冷声斥她:“妹妹可注意着些!什么叫心狠?是圣上亲命老爷协助四殿下疗治时疫,凡有发病的,立刻送去郊外也是圣上的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怕妹妹还不知道,妹夫在郊外有太医院的御医们诊治,妹妹安然住着,老爷却是日日亲在京中巡逻,不知比妹妹危险几倍!就连佩儿也是这样!外人觉得老爷如何也就算了,妹妹是老爷的亲妹妹,不说替老爷考虑,竟也说出这等糊涂的话!让老爷知道了,心里该怎么想?”
王宜静被斥得低了头,一言不敢发。
温瑛冷冷道:“妹妹可别忘了你的倚仗都是什么,老爷有一分不好,妹妹也得不着好!”
她还问王宜静:“老爷把妹夫送走之前,妹夫不是给你留了话?他说什么你都忘了?”
那时薛良对王宜静说的是:“伯爷虽然身负皇命,但要使众人心服,必得以身作则不能徇私。今日不送我去,来日就送不了别人,再过几日,病者送不出城,京中就危险了。伯爷心怀天下安危,你不要怨伯爷。况且太医院和京中大半大夫都要去郊外,我就留在京里,怕也找不着什么好大夫了,还不如过去。”
想起薛良说的这些,王宜静越发不敢吱声儿了。
远远的看见她这样,温瑛才稍缓和了声音,仍是严肃道:“我知道妹妹担心妹夫,难道我就不担心老爷和佩儿?若真有别的办法,你当老爷愿意背这骂名?”
“宝丫头早想你了。你既无事,再过两日看你身边没有发病的,我就把宝丫头送去和你住。”温瑛道。
王宜静犹豫半日,道:“罢了,我到底是从保定回来的,难保安全,还是再过些日子罢。”
温瑛道:“你放心,郊外已经查出来了,这病最多十四五日内就会发作,不会更长。你已经在这院里关了一个多月,应是无事的。”
王宜静叹道:“还是罢了,也说不准就有一两个月还不发作的。”
温瑛见她坚持如此,本也就罢了。
怎奈薛宝钗定要搬去和王宜静一起住,温瑛反复和她确认几次,又安排她和王宜静母女见过,王宜静终于松了口,薛宝钗就从王熙凤东厢房暂搬回了长松院。
为了稳妥,王宜静薛宝钗母女住在长松院,也不往外走动。
每日来和温瑛一起吃饭的女孩子由三个变成了两个。
王熙鸾收拾好到温瑛院中时,心内犹未安稳,她还看到温瑛也是强撑着平日的端方。
“爹不在家吃饭?”分明看到王熙凤正拼命给她使眼色,王熙鸾还是张口就问这个。
她才问完,王熙凤的眼神就和刀子似的朝她射过去了。
温瑛没忍住叹了一声。
王熙鸾笑道:“娘别愁了,瑚大哥哥不是也没和我吃饭?爹要往外去,瑚大哥哥暂代九门提督,要和爹干一样的活儿了。爹这一个多月无事,想必将来也会无事,倒是瑚大哥哥还不知怎么样。我不愁,娘也不愁好不好?”
听完这番话,温瑛果然暂把愁忘了。
她气道:“你这丫头,什么都乱比方!我和你爹是夫妻,你和瑚儿是什么?还没成亲呢,这话说出来你就不羞?”
王熙鸾得意看了王熙凤一眼,笑道:“我和瑚大哥哥虽没成亲,可都定亲四五年了,还是爹娘准了的呢!再说我也就在自家说,还是为了哄您。您看您不是生我的气,就不愁了?”
温瑛无奈瞪她:“你个小滑头!”
王熙凤也松了口气。
“其实世事难两全。”温瑛一叹,“世上哪里有既体贴多□□事妥帖,又位高权重的夫君?位越高越险,他既是国朝重臣,总有些事是他不能不去办的。”
“这个道理我知道,鸾儿,你也得好好的记着才行。瑚儿……他不是能安分过平安日子的。”温瑛握住王熙鸾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王熙鸾笑问:“娘不是极喜欢瑚大哥哥?怎么这会子又这样?”
温瑛叹道:“我也不瞒着你,若非见他对你的心还真,这门亲事我真有些后悔。”
“娘也说了,世事难两全。”王熙鸾反过来安慰温瑛,“我也想找一安稳之家,平安过一世,可就拿这段日子的事来说,若不是爹和瑚大哥哥,高门大族有自保之力,略差些儿的只怕就难了。”
看了王熙鸾一会儿,温瑛笑叹:“我活了这么些年,竟还不如你一个小孩子了。”
王熙鸾笑道:“娘是担心我才这样。”
其实她早就明白,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身居高位还是普通百姓,想顺遂走完一生平安终老的可能是很小很小的。
出身高门贵族的人会容易些,但也有限。
还不如做以前一个最平凡的人。
让温瑛发愁的不止王子腾将要离京这一件。
还有王子腾不肯告诉她的,他心里已经打算好的王熙凤婚事。
都这时候了,只有她们娘儿三个,直接问无妨。
温瑛命服侍的人都出去,问王熙鸾:“瑚儿可和你说了凤丫头的事?”
“我的事?是什么事?”王熙凤先是十分不解,几瞬之间,她就隐隐猜到了什么。
左手被温瑛拉着,右臂被王熙凤拽住,王熙鸾想到贾瑚的话,装傻充愣:“娘,什么呀?我和瑚大哥哥一个月没见,别的都说不完,怎么会说凤姐姐的事?”
她装得极像,不但把王熙凤给蒙住,连温瑛都信了。
但温瑛随即就觉得不对。
今日的事定是老爷和瑚儿仔细商量过的,老爷和她说完今日的事,跟着就让她不必再给凤丫头寻亲事,这事一定和今日的事有关,瑚儿定然知道。
她看出来了,瑚儿连夺嫡的事都让鸾儿知道,还会有什么事不告诉鸾儿?
“你别装傻!”温瑛轻轻拍她的手,“我问你,凤丫头的事,你真一个字都不知道?”
王熙凤又紧张起来。
前有娘亲后有姐姐,王熙鸾知道装傻不管用了。
但她并没和盘托出,而是问:“爹是怎么和娘说的?”
温瑛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又耍滑,是不是?”
王熙鸾正经道:“我怕娘说的和我知道的不是一件事儿呀。”
温瑛拿她没法儿,只得把王子腾的话说了。
见王熙鸾身后的王熙凤霎时面色隐隐发白,温瑛催王熙鸾:“你知道什么就快说罢!女子婚事多重要你也知道,你爹到底想把凤丫头许给哪家?咱们知道也好早做准备。”
王熙鸾感觉到王熙凤正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便一伸手,先把她抱进怀里,想了想说:“娘,凤姐姐,你们都别急,听我慢慢儿说。”
得知王熙鸾真比她知道得多,温瑛反不急了。
她道:“你说。”
王熙鸾又问:“爹真就告诉了娘这些?别的没了?”
温瑛叹道:“就是这些,多的一句没有。”
王熙鸾道:“我大概知道爹想把凤姐姐许给哪家,但我不能说。”
温瑛忙问:“这是为什么?”
王熙鸾手轻柔的抚着王熙凤僵直的腰背。
她知道王熙凤在强作镇定。
“因为这桩婚事要成有许多前提,爹不确定这些前提是否都能达成。婚事是极好的婚事,若现在说出来,万一没成,不是白高兴一场?”
王熙鸾斟酌着道:“娘和姐姐只管放心,爹并非要让姐姐去做哪位皇子的妃妾,也非要让姐姐往高门里攀。”
她这话说完,温瑛和王熙凤都在心中猜测王子腾中意的究竟是哪家。
温瑛已经在遍数京中适龄的好男子了。
“你说了这么多,没告诉我们是谁,还平白又让我猜是什么婚事还得要许多前提。”温瑛无奈叹道,“早知我就不问你了。”
王熙鸾其实也很想直接说!
但她太了解王熙凤了,她知道不能说。
万一有个意外没成,王熙凤受的打击就大了。
“吃饭吧吃饭,都这么晚了。”王熙鸾赶紧转移话题。
温瑛看王熙鸾一眼,唤人:“摆饭。”
她和王熙凤道:“一会子吃完了你们两个就回去!凤丫头,我许你怎么逼问鸾丫头都行!”
王熙鸾忙求:“好姐姐,我是真不能说,你饶了我吧!我只能说真是极好的婚事……”
她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把王熙凤逗笑了。
“别做出这个样子!谁不知道你王熙鸾一身好功夫,别说我逼问你了,你别怕我问,把我绑起来就算好的!”王熙凤嗔她。
“那,我算是把这事糊弄过去了?”王熙鸾忙着问。
温瑛王熙凤笑了一场,知道在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只是往后不免常猜她说的“极好的婚事”到底是哪家。
每日空闲的时间都在想侄女儿的婚事,温瑛就用这个法子强迫她自己不去担心王子腾。
话还是她和二妹妹说的,自家人都不相信老爷怎么行?
*
这日,贾瑚回到荣国公府时已是夜晚。
和王熙鸾见面后,王子腾没放他回府,而是直接带他到了京营先和诸位总兵指挥使见面。
诸将军面上都蒙着纱布,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但贾瑚仍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
王子腾还留给他一半亲兵,这些亲兵里为首的知道贾瑚本事,对贾瑚深为佩服。
和王子腾约定明日他就住到京营里,又拿了王子腾给他的,写着最好要带什么东西的一叠纸,随便用了晚饭,贾瑚才往荣国公府回去。
他一路上犹在思索王子腾告诉他的诸将军脾气性格品行,谁是心腹,谁是滑头,谁性子有些傲可能会不服他。还有王子腾带出去的十一个位在四品以上的将军里,有六个是值得信的,五个却是仍忠于忠勇亲王的。
王子腾准备借这次离京,直接把这些人处置了。
他没和贾瑚明说打算会用什么手段。但贾瑚猜到,王子腾应是准备让这一个总兵两个指挥使一个指挥同知一个指挥佥事直接染上时疫。
真是……杀伐决断,手段狠毒。
但王子腾不狠,将来受苦的说不定就是王家和贾家了。
他得尽快把不及王子腾之处补上。
贾瑚出宫时,已命人回荣国公府,告诉王子腾升定安侯,离京查验各城情况,他暂代王子腾九门提督之职的消息。
荣庆堂内,贾母和张问雁都惊得半日没说话。
在前院住着的贾琏温修昀也都不大敢信。
京中防疫之法是贾瑚想出,荣国公府是贾瑚当家做主,这一个多月自然规矩极严。
贾政王宜和等所居的东院彻底和荣国公府余下地方隔开,贾政王宜和等不必每日给贾母请安,两边人也不得无令随意往来。
张问雁带着卫姨娘和贾琮暂搬到贾母正房后面院子居住,每日一处起居也省事。
贾瑚本还想把温修昀贾琏都挪到一处,但虑到人住得太密集也不好,便仍让他们各自住在前院。
连宁国公府贾蓉贾蔷也不来上学,贾代儒自然是不来给薛蟠贾宝玉上课了。虽外头时疫蔓延,贾瑚也没叫他们停了功课。
看薛蟠贾宝玉都已有了规矩,贾瑚便直接把他们挪到学堂后边院子居住,和贾琏温修昀的院子也近,方便一处管着。他们四人也不再每日早晚往荣庆堂请安。
贾瑚则仍是住在同尘斋。
把自己这房的规矩立下,贾瑚也建议贾政王宜和依此法而行,每日撒药水驱瘟,出门的和不出门的人分开住,但有发现有时疫症状的,立刻送去京营,并把同住的人隔开。
京里现施行的就是贾瑚之法,贾政王宜和自然知道有用。这时不是赌气的时候,东院也照这法子立下规矩。
但贾政王宜和夫妻谁也不是贾瑚,东院里的人和贾瑚手下的人也不相同。
按这规矩行事,银子就像是流水似的往外撒,自然有起了贪心的人。
出门回来的人要洗澡更衣,是官中给拨银子买柴烧水。有那舍不得银钱的人,不肯出门一回就洗一回澡换一回衣服,也舍不得吃饭之前拿煮药的水泡手,这些都埋下隐患。
二三十日里,荣国公府共送出去二十四个染了时疫的人,里头光东院的人就有十八个。
而东院的人加起来也只有一百出头,不比荣国公府人多,服侍的人也多,比东院多了两倍。
贾政王宜和吵了几场,到底求贾瑚帮着整治整治他们这边。
和东院一门之隔,不管是于情于理贾瑚都得帮。他派人过去查了几日,查出几个贪墨误事的,都被暂革职留在府内,等时疫结束就打发到庄子上。
贾瑚本以为东院从此能安稳了,谁知没过几日,贾政姨娘赵氏被发现染上了时疫。
王宜和立时就要把赵氏送出去,连服侍赵氏的丫头们都要关起来观察。
但赵氏的腹中还怀着贾政的孩子,已有了五六个月,贾政不忍赵氏离京出去,露出想把赵氏发病瞒下来的意思。
“毕竟是贾家的血脉……”
“老爷别在这里糊涂了!”王宜和大怒,“什么贾家的血脉?不过一个不知男女的庶出孩子,在老爷心里竟比得上珠儿了?这院子就这么大,把她留下,给珠儿染上怎么办?她就住在我后头,老爷是连我也不顾了?”
贾政也知他想得不妥,但被王宜和劈头盖脸骂了这么些,他面上挂不住,便道:“她染上时疫还不是因前些日子规矩不严……”
王宜和拍案大骂:“我呸!老爷的意思是要怪我?都是规矩不严,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怎么只她得了时疫,柳氏周氏都好好儿的?还不是因柳氏周氏都老实安分,别说自己了,连丫头都不大出门儿,只有那赵氏,仗着肚子里有个孩子,成日不是要这个就要那个,她吃不上菜?我也吃不上!外头多少人得病她不怕,非要说屋里闷要出门散心,在院子里头挺着她那肚子乱晃!碰人就说话!她染上时疫纯属活该!”
“她这副脾气还不是老爷惯出来的!老爷舍不得她肚里孩子,偏是你害死了他!”王宜和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谢谢大家月末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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