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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临君见到端的时候,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位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是她的身体突然有些僵硬,目光不自觉地盯着其中一个人,脑中记忆碎片一样杂乱无章地涌现上来,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盐部落的战士个个骁勇,自从盐山补充跟上之后,没有吝啬,相比因为缺盐而不得不控制摄入量的铁部落的战士来说,更有力气。
铁部落的人摸进边缘时,她们就及时发现了。
今天负责巡逻的女战士以秀为首,秀是个身形相比其他强壮的女战士更为矮瘦的女人,若只拼力气,她肯定拼不过大多数女战士,但她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成为小队长,无疑有她独有的本事。
秀脑子聪明,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来,在密林里就好生戏耍了一番来人,用最近新抓的野猪吓得她们四处逃散,然后兵分几路,把人一一抓获。
端被抓的时候,正在努力往树上爬。
一只野猪龇着獠牙在树底下打转,时不时地往树干上撞一撞,力量大得差点没把她从树上撞掉下去。
盐部落靠海不靠山,树矮细而稀疏,端逃跑之下,慌不择路,随便挑的一棵树爬。
这棵树又细又矮,她还没爬到顶,树干就微微下弯,吓得她只能紧紧贴到树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秀领着人把野猪赶跑,好整以暇地蹲守在树下,等到几人都两股战战,实在扒不住了,不得不举手投降,滑下树自首。
端等人来前,做了伪装,楚临君一开始还当是密林里的野人——三大部落之外,总有其他人的吧?但经过部落中人的科普之后,她才知道。密林之中可能有一些野人,但大多数都是独居或是小群居,成不了气候,且那些野人也活得不太久。有的时候上回见到她,再过几年就没踪影了。
楚临君略一思索,便也理解了。
人类是群居动物,特别是在暗藏杀机的原始时代,人类若做是族群不够壮大,对上野兽根本只有逃跑或者等死。
那就是其他大部落的人了。
这简直不要太好猜,织部落刚跟她们重新建交,大概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招术,必定是铁部落的人。
铁部落来的人不少,端等人是前哨,秀闹了这么大动静,缀在后头的人必定已经知道,且回去报信了,必须尽快查清她们的目地,并做好充足准备。
楚临君身为小祭司,自然也参与了询问。
她一到现场,就提议将人分开关押审讯。
走到端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楚临君顺着身体残留的余感低头去看那个把脸画得看不出模样的人。
“端?”
端也没想到她们会失败得这么迅速这么惨。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正撞上楚临君短暂复杂后归于平静的双眸。
端一眼就看出她这段时间过得不错。
楚临君头发整齐顺滑,很好地束在身后,露出整张脸孔,身上也穿着干净的衣服和鞋。
她的形象和在铁部落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在部落里,楚临君的头发从来不会束紧,也不会露出全脸。
她似乎永远都是将长发披盖下来遮住半张脸的模样,若非亲近的人,恐怕都不知道她具体长相。
端是她的异父妹妹,当然能一眼认出来,若换成其他人,是不能的。
她咬牙:“君,是你!”
鲸一看,这都不用审,只一个字,就让她们露了来处。
秀来问要不要听楚临君的话,鲸摆手,轻道:“按君说的做。”
待其他几人都分别被带下去,鲸才负手走到楚临君身旁,微扬下颌示意了一下:“认识?”
楚临君心情复杂地说:“是。端是我的异父妹妹。”
她想过坦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抓来的人是铁部落的,这些信息鲸随便问哪个人都能知道,她没必要再做隐瞒了。
听到楚临君是铁部落的人,盐部落的人略有点骚动,有激动的人已经互相小声讨论起来。
鲸却很淡定的样子,随意点点头:“那她就由你来审。”说完就走,半点不拖泥带水。
楚临君领着被战士捆得结结实实的端往一旁走,等烨过来了,才开口:“你们有什么计划?”
她和烨是同盟,铁部落派人潜进盐部落势力范围的事,没有必要瞒着她。
织部落暂时被安抚住了,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后招?
她把烨叫过来,也是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端眼神闪烁,看到这个倒霉姐姐似乎在盐部落过得不错,嫉妒像是蚂蚁噬咬心脏。
她不答楚临君的问题,反而骂道:“摆什么架子,你以为自己还是铁部落的小祭司吗?”
过去的时候,她也曾有过想和楚临君交好的心思的。
毕竟她们是亲姐妹,虽然是异父,但她们不看父,只看母。
她们的母亲元大小也是个长老,她们姐妹同心的话,将来未必没有更好的出路。
谁知这个倒霉姐姐被祭司收为了弟子。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一对姐妹中的姐姐被收为祭司弟子,那么作为妹妹,她就必须要在十六岁的时候进祭塔,成为奉献给神明的神侍。
放她屁的神侍!
她小的时候胆子大,曾趁着四下无人,爬上祭塔看过,前几天成为神侍的邻居姐姐四肢僵硬,双眼圆瞪,已经死在塔里了。
她当时还小,却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生死。
死就像是族中战士狩猎时抓回来的猎物,身上的伤口或大或小,但都全身僵硬,眼睛合不拢。
她吓得心脏砰砰跳,本来要把事情告诉姐姐,却在看到她长发覆面,神态阴郁地学着念颂祭文的样子时反悔,只把事情跟母亲讲。
元当时还不信。
“神侍当然是要到神明身边去,怎么能用肉身凡胎呢?你不要乱说了。”
端当时不过七、八岁大,被母亲安抚住之后,心中存着疑问,也没敢告诉旁人。
直到她十二岁,开始参与狩猎的准备活动,头一次亲手肢解母亲带回的猎物,往日的记忆又一次泛上心头。
这回她有了上次母亲不相信的经验,又哄又骗,带母亲去看到了新的神侍尸体。
元看到尸体之后,沉默了好久,抚着她的脸流泪。
端此时才明白,其实母亲并非不懂神侍的结局只有死,只是出于对祖制的不敢违抗,或是还有其他原因,不敢信,也不愿信。觉得反正俩孩子年纪还小,暂时逃避罢了。
她八岁的时候,还说年纪尚小。可她今年十二了,离十六岁,也不过四年。
端用了三年多的时间说服了母亲:她有用,她是最像母亲的女儿,也是最有可能继承母亲地位,甚至更进一步的女儿。终于让她默许她对这件事做一些计划。
原身的意念并不强烈,以往楚临君也是要遇到事情,看到人或事,才会开启相关的记忆。甚至在一些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比如吃饭喝水,可能是原身并不在意的事情,她连丁点记忆都没有,完全想不起相关的碎片。
看到端之前,楚临君一直都觉得原身应该是一个情感非常淡的人,也没有什么执念需要她来完成。
直到现在。
楚临君感觉到手被人牵起,小心却坚定地被人掰开,才发现手心被指甲抠出了血道。
烨取了净化过的清水,给她冲洗伤口。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楚临君手指下意识地勾了几下。
端没有见过烨,她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楚临君身上,直到此刻,才往烨身上看了几眼。
她见烨生得比楚临君还高还瘦还白,在心中嗤道:又一个废物。
废物果然就跟废物在一起。
她淬毒的眼神往烨身上扎了几下,忽然目痛难忍,闭目流泪不止。
楚临君被她呼痛身叫回思绪,垂眼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端不像是会被她审出实话的样子,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审审其他人。
端双眼疼痛,心里又恨又慌:“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你要毒瞎我?你好狠的心!”
楚临君的声音骤然冷了八度:“下药?你以为我是你?”
端确认了所谓神侍其实不过是去送死的活祭,确实有想过要改变命运。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谁也不愿不明不白地去白白送死。
她若是逃跑,或者串联族中年轻姐妹们一起开展相关运动,反对并推翻这项不合理的血淋淋的祖制,就算原身因此也身死,恐怕心里也是无恨的。
端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想了那么个缺德的方法。
祭祀前夜,端借着明日要祭祀的由头,提着一壶喝的推开了君的房门。
“姐姐,明日我就要去当神侍了,咱们姐妹好久没有聊天了,喝一杯?”
被选为神侍的姑娘,是要全身裹着织毯被人抱上祭塔的,意喻着这个纯洁的少女,再也不会被浑浊的凡人触碰,她将用余生,待在神明的身旁,成为祂的侍从。
端在那壶甜水里下了药,哄骗原身喝下去,待药效成功之后,与她互换了衣服,又将原身裹好,然后留在屋里等。
等天亮之后,元亲自来将掉包了的女儿抱出去,交给弟弟,扛上祭塔。
身体里残留的感情让楚临君的声音止不住地轻颤。她双瞳雪亮,粉唇被用力抿得发白:“你知不知道,房间里放着一个包裹,是……准备要交给你的?”
包裹里有原身几天省下的吃食,还有一把锋利的铁匕。
原身被选为祭司弟子,并非偶然。
部落里的祭司必须聪明,必须学很多东西,且,学什么都得会。
原身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天赋,被选为弟子,当成未来祭司培养,总不能怪她太聪明吧?
原身其实是处于祭司的监视中的。
毕竟部落为了维护安定的统治,不能让大家知道真相。
她们本就是神的弃民。
只余最后一尊神明的大陆,又哪里能跟从前诸神皆在时的辉煌相比。
她们必须把这尊神供奉好,才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至于这位神明并不想收神侍的事,她们不能让人知道,于是编出一个谎话,宣称少女们都是脱离了肉身,成为精神永存的存在。
反正也没人知道真正的神侍是什么样。
在知道神侍实际上是怎么回事之后,原身能想到的唯一的事,就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给妹妹准备一个能逃生的包裹。
而端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端明显顿了一下,用力睁开血红的眼睛:“然后我在山林里艰难逃生,你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小祭司吗?”
楚临君心里的激动突然就止住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又哀伤的东西,正在从她身上抽离。
楚临君:“你觉得,在你逃走之后,小祭司还能做得安稳吗?或者,换一个问题。在发现我逃走之后,你过得很好吗?”
端突然就想起了前几天被关押的狼狈,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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