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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盛世,富裕丰足,时人无需担心自身衣食住行,因而每天或群聚而坐、弹音奏曲,或感念圣君、聊天论闲。

连着三日,宫墙之内侍者与乐师皆不许进出,这很显然存在什么大事,更是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

几个过路人方才从琴坊而出,望着远处巍巍高耸的宫墙,竟就在这路边攀谈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宫墙被封锁了,里边人都三天没出来了!”

“是啊,我侄子在督察卫当值呢,他也几天没归家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宫内出了什么大事?”

“不可能,圣君乃天眷之子,明察秋毫,怎可能会让宫内出事!”

...

“吵什么吵,不许吵了!”王虎领着一群督察卫士兵而过,让众位议论纷纷的民众立即噤了声。

效果出类拔萃,但圣君交代了,悠悠之口光靠武力权势压制是堵不住的,反而会愈演愈烈。

于是王虎又停住了,粗声粗气而又善解人意地解释了起来:“圣君今日准备去圣坛为万民祈福,因而近日让宫内人士紧密于宫内多加筹备,同时也防止消息外泄,引其他城镇的人来此朝圣,无需惊惶。”

民众听了此言,皆放下心来。

“我就说吗,圣君运筹帷幄,怎会有事?”

“哈哈哈,我们于天子脚下可真是有福了,可以一睹圣君风采。”

“是啊,多亏圣君封锁了消息,不然其他城镇的人涌来以求睹圣君之辉,害得我们被挤到后边去了,多亏啊!”

...

王虎听着这些嘻嘻哈哈的话,本是正符他们所要引导的方向,却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他的任务是安抚民众,他代表的是圣君于民间与万民沟通的喉舌,不能随意发火。

于是王虎也笑了笑,哥俩好地拍了拍面前一个百姓的肩道:“是啊,圣君接到上天旨意,命他于今日午时于祭坛举办盛大而恢宏的祭祀仪式,要下达天音。”

“而圣君爱民,知晓民众的渴求,允许本城的百姓前往见证仪式以听天音、获神启。迎接圣君、见证仪式之荣光,到时候就赐予你们了!”

...

“感念上苍,天音又要降福祉了!”

“圣君圣明,允我们一同聆听天降福祉,沐浴圣恩,实乃千秋万代之圣举啊!”

刚才还困惑怀疑的民众皆忘记了疑惑,都在为圣君即将亲临、天音降福再至而无比地欢心雀跃,连忙赶回家去,奔走相告自家亲戚朋友,让他们也得以前来一睹圣容,聆听天音。

王虎于一团欢愉之中朗声嘱咐道:“到时督察卫要维持秩序,你们可万万不得殿前失仪,扰了圣驾啊!”

欢欣鼓舞的民众皆喜形于色,各自回家唤儿郎,筹备着瓜果鲜花、金塑雕像等,于到时在道边举着,让圣君目睹他的恢宏天下,让上天见证如今的盛世繁华。

远处的城门缓缓降下,守城的士兵也用着督察卫告知的这套话为民众予以解释。

欲出城的皆是兴奋不已,直呼运气好。而要进城的则郁郁寡欢,虽不敢轻易造次,却依旧怏怏不乐地归去了。

艳阳高照,正午时分,耀耀之日华平等地洒向街旁耐心等候的万民。

民众们举着鲜花与瓜果,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幼童,无一例外地举着手中的名贵鲜花与圣君小像,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督察卫于街旁早已拦起一道警戒线,可汹涌往前的人潮在士兵的高声提醒与金光闪闪的慑人锁链与斧刃下,也依旧是不断地朝前挤着,远远望上去,就好像是一阵阵波涛汹涌、此起彼伏的汪洋在恣肆一般。

花团锦簇,鲜花着锦。

万人空巷,万民归心。

井然有序而又恢宏盛大的数百乘车队浩浩汤汤地于前驶过,似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首尾连接着向前流动。

车队上有衣着鲜艳漂亮的侍女,用优雅利落而翩翩婉转的手势,一刻不停地从怀中篮子里取出各式名贵花朵的新鲜花瓣,五彩缤纷地纷飞飘洒。

鲜花铺路,香风袭袭。

片刻后,又有衣着浅翠、湖绿之色的乐师,于车驾之上奏起动听而温软的乐声,古琴声、琵琶声、笛音与箫等乐器一同合奏,却分毫不显凌乱,反而和谐而趣味盎然。

主调的恢宏浩大的旋律中,流露出煌煌圣恩;辅旋律中些微细碎轻柔,也不失民间小意与温馨。

端得是凤箫声动,宝马雕车香满路。

在这之后,一辆极尽华贵的驾撵方才于万众瞩目中平稳驶来。

名贵花饰尔舆窗,金丝流苏缀于帘边。铜鼎祥云荡尔撵侧,白玉琥珀镶于香木。

而这些华贵而飘渺得近乎不似人间物的珍宝,皆不如那驾撵之上那人的容光。

灼灼其华,耀耀其姿。

玉壶冰雪逊其一分圣洁,日月星辰失其一分璀璨。

圣君坐于驾撵之上,面色柔柔带笑,神色幽渺而空灵,宛如天神降世而怜悯世人。

他好似在望着匍匐高呼的众生,又似是越过一切花团锦簇,望进了不可知的幽深与飘渺里。

然而无论是看见了他、还是没看见他,无论是自以为读懂了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似乎都与他无关。

人们那般地激动,仿佛望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

更残忍地来说,他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着盛世的符号。

既然如此...

天谕降世,神子归位。

很好的落幕,不是么?

想到这,司嫣微笑了。

于无边的黑沉里,司嫣独自信步向前。

他缓缓踱步,为众生编织这最后一场盛世狂欢。

真与假交织,虚同实错落,无人得以分辨何为真实、何为虚妄。

源源不断的金光汇聚而来,然而司嫣已不再为体内的苦楚而担忧。

这是他偷天换日的计划。

难道他会认为,只要将天道之子替代,自己便真正自由了么?

当然不。

他要做的是,超居一切束缚之上。

将整个世界的功德之力最为纯粹地提取出来,然后在自己即将神魂灭体的前一刻脱离躯体,将两个世界的全部功德之力一并爆发出来,用以划破虚空。

每次更换世界之时,那浓而黑的虚空之中,着实令人深深地幽惧,会让人下意识地排斥去探查。

时空不断转换,世界间存在黑洞夹层,而间隙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呢?

若是一味沉溺于穿梭世界,执着于于天道斗,反而又是另一种束缚。

司嫣不屑于这等所谓的逆天改命,他要的是真正地挣脱枷锁,出自自己本心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存立世方式。

而不是要么被天道压制着成垫脚石,要么一味红了眼去不断抗争不断求获天道的认可。

他不屑。

因而他原本打算的是精粹所获得的功德之力,而后将功德之力尽数爆发,将这个世界的天道毁灭。

可随着痛楚的加深和黑暗之力影响的削弱,他突然意识到了,若是一味愤懑于天道的压制,又何尝不是将自己也束缚于此。

他愿忍长久的痛楚,压制运转几近爆体的功德之力,以自身为饵,以性命为引,去搏得一线盾破之机。

一个世界的福泽与天眷是有定量,有命数的。而一面改变此界天运之子的命数,一面在提前多降福祉的基础上保证此世之存续绵长,也会耗空此世未来的繁华盛世之迹象。

这般做法一面可以最大化地榨取此界最为精粹的功德之力,一面可以更为长远地收割未来此界的功德之力。

毕竟曾经出现的第一代千古圣君为他们带来无疆福泽,而在上天召唤其归位后,二世之君即位,盛世难在。

这般离奇而堪称神迹的历史传说,将会因民众曾经得到而失去,而让司嫣获得越发精纯宏大的功德。

这是一石二鸟之策。

若是他能集更多力量以一举划破虚空,那么他便成功了。若是他失败后侥幸没有神魂凐灭,那么他还能借此东山再起。

司嫣的一举一动皆是赌,都是拿命去搏。可哪怕做亡命之徒,他都是基于利益优势最大化。

理性与感性交织互通,利益与损伤并蒂同联。

身着华服的司嫣就在一片混沌的黑中,接受着混沌中四面八方传来的欢欣鼓舞,容纳着越发庞大而恢宏的金光之河汇聚而汹涌。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里好几处筋络因体内力量过于庞大而压抑不住,皆是迸出血来渗进衣服里,突然对自己着了这件绯红色的华裳而感到庆幸。

还不够。

民众于匍匐之间抬眼,只望见不染尘埃的神圣之君于高位之上玉立,容颜鲜妍而动容,姿态优雅而从容,宛若天神怜爱自己的子民般,淡然而悠远地朝他们微笑。

于浓重的黑与鲜艳的红中,一阵阵越发激烈的欢呼声忽远忽近从四面八方涌来,于是司嫣笑得更温和了。

...

于一旁维护民众治安的王虎,只眼眶微热地望着圣君稳稳立于驾撵上,身着一袭红得刺目的绯色华服,贵气而雍容。

有几人知晓,圣君光鲜亮丽的表面之下,是在以耗空生命力维系,以那副一向温和带笑的面容掩下内里的病痛苦楚,以一己之躯维持着这空前的盛世繁华。

于圣君身后立着的天音殿旧部殿主蓝雅,她以这般近的距离感受着圣君一直以来享受的民众爱戴与称颂。那本该最让人兴奋而喜悦的欢呼与称颂,在这样大的声势之中,却让她莫名感到无尽的惶恐。

身为帝君,享受无边尊荣,却只能于高高在上之位受民众的爱戴,一举一动都不能有分毫出错,盛大的排场看似是为圣君而布置,但她难道不知圣君的身体和目的么?

全是为了这黎民百姓,为了这恢宏治世。

而哪怕为了圣君,她也愿承担其这盛世的重担与枷锁,演好这最后一场落幕,接替圣君以生命换取的无边繁华,让圣君无憾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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