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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凝揣着那张巨额欠款的字据,心里踏实又不踏实。

从前杀猪换钱,那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公平交易,如今她和楚子逸的这桩买卖,只有钱,没有货,没头没脑的,他当真就这么给了?

阿里穆尔富甲一方,那楚子逸呢?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究竟有多少家底容他如此挥霍?

她想的出神,是以扎扎实实一头撞在了别人的身上。

平日里敏锐的感官,今日糊成了一锅粥,连林庭书这么大个人走出来她都能毫无察觉。

她懊恼的抬起头来,发现林庭书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可疼?”

“我没撞疼公子吧?”她不想回答,只好反问。

林庭书揉揉胸口:“有。”

“额……”顾夜凝哑口,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眼前这人若是楚子逸,她定然毫不犹豫的怼他一句:手是残废吗?疼就自己揉揉呗~

可惜他不是。

林庭书与她无冤无仇,让她根本无从怼起,于是低头敷衍道:“实在对不住。”

“莫乱跑。”

“不会了。”

“要走?”林庭书有些意外。

“是。”

“去哪?”

“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她素来不喜与人多费唇舌,既已作别,礼数便到,于是头也不回的从他身边略了过去。

看着顾夜凝飞燕游龙般出迅速远去,惜字如金的林庭书难得大方了一回:“在下林庭书,敢问姑娘芳名?”

“歌……乌……阿……瓜夜凝……”顾这个姓在险些说出口的瞬间,被她硬改口成了“瓜”的发音。

“瓜姓?”林庭书甚感意外。

“对啊,怎么,瓜姓不好听么?瓜皮,瓜娃子,瓜山夜雨,各个都很顺口。”

“怀胎十月,取名瓜皮?亲生?”

“亲生,怎么不是亲生的,名字取的贱一点,好生养嘛,呵呵呵~瓜姑娘难听,你叫我夜凝姑娘也行,走了不送~”

顾夜凝眼看越描越黑快圆不上了,拔腿就逃走了。

身后房里,楚子逸眼睛看着萧瑟,耳朵却听着外头,侧目自言自语道:“瓜夜凝,怎么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姓氏?”

一旁的萧瑟扶住额头哭笑不得,心里默默解释道:[因为她的真姓被我冒用了啊……]

##

从楚子逸的宅子里出来,顾夜凝只觉得心情无比愉悦,这趟来大沥城,不管能不能完成金主的买卖,都可谓不虚此行。

时辰尚早,她也不急于回客栈,于是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随处溜达。

大沥城远离大兴城,战火硝烟尚不涉及,以至于成了流民避难之地,大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缺胳膊少腿是为常态,更有些年纪尚小的孩童,蜷缩在秋冬交替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顾夜凝取人性命是一回事,有恻隐之心是另一回事,何况今日发了横财,发发善心积点德也是应该的。

她瞧着几个小乞丐着实可怜,便在大郎饼铺买了几个炊饼走了过去。

三五个小乞丐围在巷子里的墙角处抱团取暖,顾夜凝蹲下来,和颜悦色的递过炊饼问:“饿吗?”

小乞丐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十分惶恐,猛的抬起头来,眼里充满戒备,顾夜凝这才发现,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的,小鼻子小眼睛,佝偻着背十分眼熟,竟是楚子逸身边的小阿饼。

[他怎么会和一帮小乞丐混在一块儿?]

顾夜凝转念一想,好像在墙头上隐约听林庭书说起过,小阿饼从前也是个小乞丐,被楚子逸收留了,才有了如今的三餐保暖,难得见见患难故交,也不足为奇吧?

小阿饼头一遭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看的几乎出神,友好的咧嘴一笑,结巴着打起招呼:“姑……姑姑……”

“她是你姑姑?”其中一个面容邋遢的小乞丐两眼放光的看着顾夜凝:“你姑姑可当真好看!”

小阿饼拼命摇着头,终于把后面那个字憋了出来:“娘!”

“娘?她是你娘?!你娘不是早死了吗?!”小乞丐的眼睛瞪的越发大了。

顾夜凝一口气上不来,所有的善心顿时灰飞烟灭,把剩下的炊饼一股脑儿塞进小阿饼的手里后,起身掉头就走。

寒风肆起,吹的人一阵阵发冷,顾夜凝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又遇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小丫头,穿着破旧的布衫,光脚跪在地上,逢人便磕头。

有人指着她说定是个骗子,卖身葬父何以一滴眼泪都不流?这亡父的尸骨指不定是郊外的乱葬岗里扒来的。

乱世里头别的没有,唯独死人一抓一大把。

面对质疑,小丫头一句辩解也没有,只默不作声的跪着,仿佛自己也是个行将就木的死人一般,早已没了灵魂。

顾夜凝面无表情的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把身上仅剩的铜钱都倒进她的破钵里,又一言不发的离开。

是真的也好,是骗子也罢,乱世里谁都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好让自己活下去。

世道都错了,又凭什么不许活人犯错?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究竟什么时候会轮到她死?

死,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那是随时都要面对的事,何况身逢乱世,死就越发稀松平常。

顾夜凝从不逃避,更不自欺欺人。

可现在,她还不想死。

楚子逸的裤子还没扒掉,她怎么能死?死也要拖上他个垫背的。

想起楚子逸,她就莫名厌恶,那么多人为了一口饭想尽办法,他却日夜挥霍,不行善举。

想她在屠宰场杀了不少的猪,等五十万两欠银到手后,第一时间杀了楚子逸,也算是为民除害,积善行德了吧?

[呵,想不到我也有机会做一回戏文里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

想到此处,顾夜凝顿时脚下生风,头一回觉得无聊乏味的日子居然也有了点盼头。

##

客栈门庭冷落,住客三三两两,顾夜凝今日折腾了一天有些乏了,难得的正大光明的走了大门。

就在她推开房门的瞬间,木头窗户也被推开了,从外头狼狈的滚进来一个人。

“谁!”她面色冰冷的摆出防御的姿态。

“师妹别紧张,是我!”萧瑟撩开乱七八糟盖在脸上的长发,慌忙表明身份。

一看是自己人,顾夜凝才收起浑身的寒意,反手带上门道:“你怎么回来了?”

萧瑟满面愁容,她已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瑟压低嗓门:“我做不到。”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跟我说做不到?”顾夜凝蹙眉。

“师妹你根本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萧瑟哭唧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我……我……”

“我什么?”

萧瑟羞愤难平,哇的一声扑进顾夜凝怀里:“我把楚子逸打了!”

##

一个时辰前。

楚子逸将萧瑟拦下,喊来林庭书守着,自己则不知所踪。

林庭书关上窗,点上炭盆,两人相对无言尴尬了许久,林庭书终于开口道:“冷姑娘是泗城人?”

[我……有这么说过吗?忘了……]萧瑟干咽了口口水,含糊其辞:“啊,嗯嗯。”

林庭书:“泗城,夜,大姓。”

萧瑟脊梁一寒:[好细腻的心思,莫不是断定了师妹的瓜姓是胡乱捏造出来的?只可惜她也不姓夜。]

他眨巴着无辜的水灵大大眼睛装蒜:“什么夜?”

“没什么。”林庭书顿了顿,垂下眼帘不再言语,直到楚子逸回来。

林庭书识趣的退了出去,听着木隼咔哒入扣的声音,萧瑟的心也跟着抽了一抽。

此间屋子里的酒气突然浓了,浓的仿佛打翻了一整坛一般。萧瑟心慌的四下张望,瞧见案台上摆了一大壶酒和一堆凌乱的书卷。

书卷堆的七零八落,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图册,好奇心作祟,又忍不住多瞥了一眼。

这一瞥,正好落入了楚子逸的眼中。

他噗嗤一笑,歪着步子朝萧瑟靠过去:“怎么,小仙女也好这口?”

萧瑟先入为主早已想入非非,羞的他当即红透了脸,赶忙调转话题道:“瞧公子的样子,可是乏了?不如洗漱洗漱,早点歇下可好?”

“洗漱什么洗漱,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必在这些无聊事上白费时间?”楚子逸斜嘴露出坏笑,翻开图册非要与他共赏。

萧瑟这辈子清清白白,还从未看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慌乱的别开头去逃到一边。

他越是这样,楚子逸越是觉得来劲,挑起眉毛道:“小仙女不愿意看这些,可是因为早就烂熟于心了?那敢情好,你方才不是要伺候本公子洗漱么?洗漱就不必了,直接脱衣暖床吧!”

说罢,楚子逸便□□着冲过来抓他。

这可如何是好!!!

萧瑟见他动起了真格,吓得假花容真失色,东躲西藏死命摆手:“公子不要这么急,今夜太晚了,人家还……还没来得及沐浴,暖床怕是要弄脏了公子的床,改天……改天再说吧!”

“我不介意啊,你不是一心想着本公子么,本公子睡着了,你更好办事不是么?”楚子逸主动宽衣解带,扑了过来。

“我我我……我卖艺不卖身啊!!!”萧瑟急的语无伦次,退到无路可退。

绝望之际,胡乱摸到了支窗户的木棍子,他为顾夜凝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绝不能毁在一个淫.贼手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抓起来一棍子打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楚子逸的后脖子上。

楚子逸弱不经风,两眼一白,当场昏了过去。

“闯祸了!”受惊的萧瑟把自己是个杀手的真实身份忘的一干二净,慌乱的提起裙摆,推门便往外逃。

说倒霉还真倒霉,他万万没想到此刻林庭书还守在外面没有离去,两人面对面的撞了个正着。

“激烈至此?”林庭书瞳孔地震。

萧瑟双手抱拳笑嘻嘻的边说边退:“我我我……我笨手笨脚伺候不来你家公子,走了走了,后会有期不用送了!!!”

说完也顾不上太多,现出功夫一跃上了屋顶,三两脚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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