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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只是片刻,就听启帝慢声道:“赐宴……”

身为商人,能够进宫,能够面圣,更能够与圣上共进一宴,这是何等的荣耀?足够几辈子的人拿出来炫耀了。

于是金家人无不谢恩,心怀感激而忐忑的走向早已备好的紫檀木雕花食案。

转身的时候,阮玉看到秦道韫意味深长的睇了她一眼,正待深思,金玦焱迎了上来,很是不动声色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将她掳到食案前。

他力气太大,又突如其来,害得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她无声的挣开他,有些尴尬的睇向众人时,发现无论皇上还是宫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也难怪,金玦焱这一动作做得极是巧妙,外人看起来,怕只是他担心她失礼于御前所以含蓄而有礼有节的扶了她一把。

各色菜肴鱼贯般的送了上来,皆盛在金光闪闪的碗盘中。

皇上笑道:“这便是金玉满堂呈上的金器。你们尝尝,是朕的赐宴因了这金器而分外美味,还是这金器因了朕的赐宴而显得分外精巧?”

金玦鑫的位子位于皇上的左下手,说到此处时,皇上的目光恰好移向他。

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拱手连道:“都好都好……”

此言一出,满殿哄堂。

姜氏在后面死劲拽他的衣角,金玦鑫却觑着皇上的脸色,思谋着皇上不开口,他怎好落座?

皇上笑够了,手一抚案面,睇向金玦鑫:“这是……”

金成举就要起身禀奏,皇上已然开了口:“金家长子,金玦鑫?”

“是,正是犬子。”金成举想要借机奉承两句,怎奈一字也说不出,且皇上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好!”皇上点点头:“面对龙威,亦能不卑不亢,丝毫不贬低自家的手艺,堪为众子表率!”

微欠了身子:“你在铺子里都做些什么?”

金玦鑫先是有些结巴,然而受到皇上赏识,于是越说越流畅,谈到监督匠人们如何加工,简直有些眉飞色舞了。

先有皇上玩笑,后有金玦鑫的回话,殿中的气氛渐渐不那么紧张了。

金玦鑫汇报完毕,皇上允他坐下,又赏了一盘浑羊设。

“这是新近的一个维族御厨所做,先用五味禽肉置于肥鹅肚中蒸熟,再把肥鹅放在一只全羊内烤熟。都说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这浑羊设一刀下去,汁流味溢,怕是玉皇大帝也要跳墙了……”

众人见皇上身边的宦官笑了,便也跟着笑,气氛十分愉悦。

姜氏便要切那浑羊,却有内宦上前,拾了金炳的小刀,熟练的切开。

果然香飘阵阵,分外诱人。

也不知姜氏是被这味道醉倒了,还是有意夸张,央请伺候的宦官将肉切上几块给对面的金氏夫妇以及金玦焱跟阮玉送去,请家人品尝,于是又得了皇上赞赏:“长嫂如母,可敬可敬。”

姜氏更为得意,请宦官又给相隔三尺的金玦淼夫妇送去,还额外道了句:“承你大哥的福,咱们都跟着借光了。”

那意思分明是要压三房一头,一舒往日之气。

精明如金玦淼,如何不知?却丝毫不显,朗声道谢,然后接过,拿刀割下一小块,递与秦道韫。

皇上见了,不觉眯了眸,抚须颔首:“这位公子便是三子……金玦淼吧?”

金玦淼不慌不忙的拿帕子拭了手,一抖花青色银鼠皮出锋的素锦袍,风度翩翩的行了礼:“正是草民。”

皇上点头,目露赞赏:“听说如今的金玉满堂主要是交由你打理,年纪轻轻,有才有为啊!”

“陛下过奖。在下不过是在家父的训导之下,略尽绵力,而一个铺子乃至一个家族之所以能够兴旺,能够绵延,需要的是众志成城,同舟共济,岂是草民一人之力可为之?”

“好,说得好!”皇上提高了音量,声如洪钟。

转头睇向金成举:“有子如此,金家若想不兴旺,难!”

“陛下谬赞,三子精于世故,老于商事,一向能说善道,陛下可不要被他哄骗了去。”

“哈哈,你说他哄骗朕,朕倒看是你在哄骗朕。怎么,怕朕瞧着你的儿子好然后夺了去?”

“不敢,不敢……”

金成举连称不敢,面色恭谨,心里却很轻松……陛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于接近嘛。

那边厢,金玦淼已经就皇上赏赐的翠盖鱼翅谢了恩,方方坐下,秦道韫便夹了片云腿放到他的碗中。

他抬了眸,冲妻子微微一笑。

此中魅惑,难于言表。

启帝见了,又是一阵大笑:“夫妻和睦,方是兴家之道。”

一句话,惹得一向孤冷的秦道韫都红了脸。

金玦淼却淡定自若,亲为妻子舀了羹汤。

启帝又瞧了会夫妻恩爱,方转了头,睇向金成举的下首:“这位是……”

金玦焱陡然站起,敛衽为礼:“草民,金玦焱。”

启帝眯了眸,让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只能看到他在微微点头:“金玦焱,金家嫡子。嗯,不错,不错……”

也不知有什么不错。

卢氏已经对皇上给予大房跟三房的称赞与赏赐心生不忿了,暗想若是二房在,看皇上要怎么说,而若二房在,自己的儿子或许就不那么“显眼”了。

于是一个劲的拿胳膊肘暗杵金成举,示意他为儿子说上两句。

阮玉看金成举那样子似乎也想表扬下儿子,可是要他从哪说起?夸他脾气坏?花钱多?是事不管?油瓶子倒了也不扶?

不过若说胡打乱凿,游手好闲,那倒是首屈一指。

如今要是“变废为宝”的为儿子来一番说辞,倒真犯了欺君之罪了。

场面一下子静下来。

皇上只是看,只是捋须,不说话,想必在也艰难寻找金家嫡子的闪光点。

金成举脑门子上沁出了一层汗,一会抬眼看看皇上,一会瞄瞄儿子,唇角紧绷,脸色死灰。

此时时刻,有谁会知道他心中所顾虑的远不止阮玉或者在场的其他人所担心的那么多?

金玦焱就在那站着,既不开口,也不抬头,好像就等着皇上发掘他的长处。

此等僵持,令阮玉都有些不自在了。

她不觉抬了头,却只看到金玦焱的下颌。

方正,刚劲,犹如刀削。

有这样一个下颌的人,应该是意志坚定,勇往直前,誓要有一番作为的人物吧,可是为什么……

“金玦焱,‘京城四美’……”

皇上拈着须,叹出这么一句,顿令众人一惊又一松。

的确,身为“京城四美”也是一处长项,而且这种长项自出生便已注定,是许多人修炼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这就是那百分之一的“灵感”。

卢氏便露出欣欣然来,与有荣焉的瞧了瞧儿子。

这么帅的儿子,可是出自她的肚子。

阮玉低了头,努力忍笑。

金玦焱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撇了眸,威胁的瞪她一眼。

皇上则大笑起来:“京城四美,朕如今得见其三……朕的三子致远,御史大夫尹旭的三子尹金,再有一个,便是你。”

摇头,叹:“致远的样貌其实不如你二人,不过因了是朕的儿子,才把他勉强算了进去。至于另一个……”

眯眸,做思考状。

金家众人已是脸色难看,皇上却好似不觉,反而恍然大悟:“是季桐。有名的琴师!对了,小……阮玉,朕记得季桐是你的西席,教了你两年,听说你的琴艺在他的调|教之下已是天下无双。不过朕对弹琴不感兴趣,朕想的是,这四美,你嫁了一个,瞧过一个,亦不过是两个,比朕还少了一人呢,哈哈……”

启帝的笑可谓声振寰宇,就连盘在红漆柱子上的金龙都仿佛被震得鳞片簌簌,长须颤抖。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

金家人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谁不知道阮玉跟那季桐早有私情,大婚当日还曾私奔,此番提起,无非是将金家的伤口撕开血淋淋的给众人看,也不知皇上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偏偏在此刻提起,还笑得这么开心。

金玦焱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然而动作已然僵硬。

卢氏脸上臊得慌,忍不住转了头,怒瞪阮玉一眼。

阮玉皱了眉,思及此前种种,不觉怀疑启帝用意,便抬了眸,向前望去。

恰见启帝笑得开心,亦睇向她,那目光……

阮玉心神一震,似有什么就要跃然而出,却见一片宝蓝于面前一闪……

金玦焱上前一步,恰恰挡住启帝的视线,身子微躬,语气却不见丝毫谄媚:“皇上过誉。在下无德无能,只生了一副好皮囊,亦得赐于父母,无甚夸奖。而且皮囊虽好,终有老去一日,不若陛下江山一统,千秋万代!”

这话往好听了说,是赞美启帝文治武功,然而若往坏了说,岂非影射启帝谋朝篡位?

一时之间,满殿为之一静。

阮玉不禁望向自己面前的背影……

他离自己很近,以至于这个背影显得特别的挺拔高俊,配上宝蓝的颜色,仿若巍巍青山,不可动摇。

很多时候,她都要被他的“好皮囊”打动了,因为虽是人不可貌相,但又无法不貌相,大约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样貌好的人,都是容易有一番作为的,否则聘任单位为什么也要考量应聘者的外貌?而许多人下大力花大钱整容,难道单单是为了好看,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

所以,她有时也会想金玦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通过她对他不甚多的了解,她觉得他并不像别人口中传言的那般不堪,他有着这个时空的男子的共性……浮华,虚荣,但也有着他的骄傲,他的坚守,只是她不明白,他明明有个聪明的头脑,却为何不肯帮家里做事?正如现在,明明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一刻的欢愉,下一瞬便可能会是风雨,大家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引人遐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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