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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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空黑沉沉的，开始落雪。

距离c市中央不远的场馆半空，红蓝两色霓虹灯交织成网，360度大屏幕上激烈交战的游戏人物，血条见底炸裂开来的瞬间，炽烈白光中一双翅膀展开，空灵女声引吭高歌，弹出鎏金的victory字样。

场馆顶端大屏幕映出一片金光，金雨夹杂雪花片片吹落，狂风卷起却吹不散热烈气氛，现场的两个解说员神色兴奋，几乎对着麦克风喊到破音。

“恭喜mk！主场5:0零封夺冠！总积分排行第一！”

“恭喜mk！第三次夺得hymn全国联赛总冠军！”

“恭喜mk！三连冠建立mk王朝！”

坐在下方的粉丝早已起立，举起荧光棒和应援牌，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mk！mk！”

“吾王！吾王！”

“mk王朝万岁！”

“万岁！”

身穿黑色队服的mk四个一队队员，依次走上领奖台，捧起舞台中央放置的奖杯，高兴的边揉眼睛边笑，队长nike慢了一步上台，顶着挂黑眼圈的懒洋洋一张脸，对着台下明显兴奋过度的粉丝，慢悠悠的招了招手。

女粉中大部分是他的太太团，见他这样更是鬼哭狼嚎，几个粉丝激动之下应援牌脱手，差点直接砸在自己脸上，却还是不减狂热奋力朝前挤，差点把栏杆都挤倒了，引来了几个会场保安连忙控制秩序。

印非白瞟了一眼状若癫狂的粉丝，从最后一排座位上站起身，逆着人潮走出场馆，刚低头整理口罩墨镜，手机就嗡嗡地响起来。

他低头掏出手机，看nike四个字母，在屏幕上闪了一下。

nike：看见你了，放学别走。

印非白停下脚步，目光在场馆四周巡戈半晌，走过斑马线又一条小巷，停在种着玫瑰花的花坛前，四处看了一圈没几个人走动，才发了个定位过去。

不到十分钟时间，一个从头裹到脚的黑漆漆人影，悄无声息摸了过来。

印非白看都没看他一眼，专注打地鼠。

好不容易从队友和粉丝包围中，逃出生天的mk战队队长，看他没分给自己一个眼光，从兜里掏出了手机，重新拨了出去。

印非白结束一局游戏，活动手指，按灭了兜里的手机。

“有话就说。”

nike啧了一声：“我站在这喝西北风半天了，都没得到一次正面注视，这刮着寒风的秋季赛里，什么都不能给我一丝温度。”

印非白淡淡道：“冠军就够了，兄弟情算什么。”

nike：“才华都点在垃圾话上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印非白：“有事？”

nike摸出根烟，咬在嘴里点燃，找个地方一蹲，呼出一口白气，语调模糊：“mk一队缺一名替补dps，等我退役，替补会直接转为正式队员进一队，有兴趣吗？”

印非白瞥了他一眼。

nike懒洋洋的伸出手，掀开袖子，露出上头绑着的绷带。

比赛结束近半个小时了，他的右手还在隐隐发抖。

印非白目光微动：“什么时候的事？”

nike猛抽一口烟，甩了甩胳膊，把袖子甩下来，盖过了那些绷带。

“今年秋季赛刚开始。一开始是疼，后来又疼又抖，控制不住手指。今年世界赛没问题，明年春季赛估计也能勉强，之后就真的不好说了。我已经跟经理教练提过，让他们尽快安排替补队员，趁我还在队里，尽快跟老队员做磨合。”

印非白站直身体，依然没什么表情：“替补的事，你全权决定？”

nike啧了一声：“我当然说话算数。”

印非白抬头看了一眼天。

nike：“诶诶什么意思？”

印非白：“看你把牛皮吹破没有。”

nike咬着烟屁股，吐出一口白气，一针见血：“你不想回mk。”

“我离开mk已经三年，不是适合它打法的选手。”

印非白被他戳破心思，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准备打车：“三年前hope诞生，我带队走到今天，也不可能轻易离队。”

“大白，不是我故意抹黑hope。”

nike蹲着他站着，没看见他在干什么，闻言面露嘲讽。

“第四赛季的时候，hope刚刚组建，内部磨合不够好，你带他们拿了亚军，算你这个队长的锅。可第五赛季，秋季赛打到一半，你们经理非要替补上台，勉强打到四强，这属于外力干扰吧？还有上赛季，春季赛没开始，hope上层一个老队员没给你留，让你带新人一拖四，季后赛的名额都岌岌可危，你居然还没觉得他们欺负人？”

nike说到最后，凉凉总结了一句。

“爸爸是亲爸爸，孙子不是亲孙子啊。”

印非白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nike：“…？”

一辆出租车长长鸣笛，嘎吱一声停在两人面前，印非白抬手拉开车门，坐进去摇下窗玻璃，看向蹲在原地的人。

印非白：“少说废话，有事再聊。”

nike懒洋洋挑眉，嗤笑一声，又衔上一根烟，对他摆了摆手。

“你这人……多喝脑白金，别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后视镜内的影子消失不见，印非白呼出一口白气，摇上窗子，给司机看了眼手机导航，望着四周快速掠过的街景，闭上眼睛养了一会神。

场馆离hope战队的基地不远，不到十五分钟，出租车抵达了基地大门前。

印非白披着雪花走进基地，路过一楼二队和青训营训练室，见灯光透亮，照出少年们噼里啪啦打的火热的背影，扫了一眼就不再多看，转身走到楼梯口，看向二楼中央的一队训练室。

一队训练室外装着透明玻璃墙，此时黑漆漆的。

印非白皱了皱眉，几步走了上去。

走廊上亮着射灯，他贴近玻璃墙，发现里头的电脑电源亮着灯，仿佛有人影晃动。

印非白走到门口推门，发现门反锁，推不开。

敲了敲门，又全无反应。

训练室的钥匙一向是人手一把，印非白摸了摸兜，没找到本该在身上的钥匙，转头去了三楼。

hope一队队员宿舍都在基地三楼，印非白住了最里面的单间，走上来费了一点时间，开门摸了钥匙捏在手上，他关上门下楼，刚拐过楼梯口，却见刚才还黑漆漆的训练室，此刻灯火通明。

训练室里，隔着一道玻璃门，映出几个背对玻璃的队员，正看着电脑专注训练。

刚才黑漆漆的训练室，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印非白看了一眼手表。

离他回去取钥匙，只过了五分钟。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下楼，看到训练室开了一条缝隙，正准备伸手推开，却听到门内故意压低的交谈声。

他推门的手停在原地。

上赛季刚进入hope的两个队员，耳机挂在脖子上，正凑在门边饮水机前说话。

“队长今天不是去看总决赛吗？不到两小时怎么就回来了？”

“你还没看热搜？mk前两局零封了。”

“怪不得……mk真强啊，三年前还是个野鸡战队，看之前的那些照片，队员窝在网吧吃泡面，结果被粉丝堵个正着，只能抱着外设跑进小黑屋……”

“那照片我也看过，我看是mk队员脑子有问题。”

坐在门边的一队辅助寇子遇，听到他俩的话，陡然开口。

“那么漂亮的女粉丝围上去，我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躲的，资源居然不及时利用起来？”

门外的印非白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俱乐部第六赛季秋季赛后，寇子遇从总部空降加入hope一队，顶着正式队员的名头，技术菜的要命，作风张狂肆无忌惮，开直播从来不看时长，几次干扰到一队正常训练。

还好hope暂时处于休赛期，新组建的一队还没有出赛过，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印非白跟教练反映过几次，递上总部的消息却石沉大海，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鬼。

除了寇子遇之外，其他一队成员大部分是新人，本就墙头草两边倒，既不敢得罪资历最久的印非白，也不敢对寇子遇所作所为说什么。

印非白不在训练室，饮水机旁的两个队员听见寇子遇意有所指的话，脸色微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迅速挂上笑容，转身奉承道。

“寇哥说的对，咱们基地正规是正规，可连女粉丝都不让进，也太无聊了，要不是今天寇哥开了后门，把那两个女粉丝放进来，聚会都high不起来。”

另一个反应慢点，笑道：“就是，好不容易今天教练经理都不在，队长也看比赛去了，要不是mk比赛打的太快，队长不那么快回来，咱们还能多玩一会。”

“说起来，刚才队长突然回来，真是吓死我了。”

一队新来的替补胆子最小，忍不住插了句话：“队长最看不惯训练时间干别的，真撞个正着尴尬死了。其实按照规定，也不该放她们进来，万一被人发现……”

寇子遇瞟了他一眼，嗤笑着道：“有什么好怕的？本来也就剩两个酒瓶没收干净，大惊小怪突然把灯灭了，吓唬谁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看见了又能怎么样？赛季总决赛没我们的事，在基地里放松一下还不行？”

一队替补弱弱补充道：“主要是队长冷着脸……我有点抖。”

其他人听了这话，立即跟着附和道。

“说实在的，我刚才关灯真的是下意识，绝对是昨天晚上队长突击查房，结果被抓包的心理阴影作祟。”

“我从进队之后，就没见队长笑过一次。”

“队长气势太足，游戏里也特别刚……底下那些青训营的小孩，见到队长，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怕他？”

寇子遇霍然扔下鼠标，满脸不忿，提高了声音：“印非白不就是当了三年队长，有什么好怕的？他以为自己还是刚出道那会，光耀赛场跟nike并称的双子星？三年只拿了个亚军，跟mk队长nike比差远了，nike才配得上圣歌之星的称号！印非白就是个伪星，也就只有你们，还天天捧他的臭脚。”

一队替补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冷汗“唰”一下下来了。

“寇哥你别那么大声，队长一会回来，万一听见了……”

寇子遇眼神轻蔑，嗤笑：“听见又怎样？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怕他！”

印非白指尖一动，轻轻将门推开。

训练室内瞬间一片寂静。

寇子遇察觉到气氛变化，见刚才还看着自己的几个人，瞬间戴上耳机，假装镇定趴在电脑前训练，回头正对印非白的双眼，脸色微变。

印非白连余光都没分给他，抬步绕过他的位置，走到自己桌前，发现临走时放着的水杯和战备记录的笔记本，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键盘也被拔了，还没重新插回去。

他低身摸了摸主机，指尖还残留一点余温，推测关机不到五分钟，椅子上溅了一小片水渍，隐约还能闻见酒味。

屋内没开窗，环绕着一股腻人的香气，像是谁打翻了劣质香水瓶。

这气味刺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

训练室内此刻静得只有键盘噼啪声，他咳嗽的瞬间，左右两边的人仿佛受了惊吓，电竞椅同时“咔哒”一声。

印非白懒得多看一眼，将杯子随手扔进垃圾桶，拔了外设拿了笔记本抱在怀里，转身走出训练室，回手关上大门，阻隔了背后的目光。

走过正对落地窗的回廊，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窄窄的玻璃窗。

从傍晚就开始落下的雪花，一片片透过路灯的光，将俱乐部外的路覆上银白，一辆红色吉普鸣笛蓦然划破雪线，留下一道明显的漆黑车辙，停在了俱乐部大门口。

印非白注视着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沉着脸走下来，眼皮突然一跳。

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将东西挪到右手，用左手接了电话。

来电人是参加过hymn联赛前三赛季，如今已经退役，专职研究游戏战术的一队教练解宏博。

解宏博在hope战队一呆三年，算是hope元老，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去总部的次数数不清，可这次却是他供职三年以来，心情最差的一次。

他脑中转着总部上层的暗示，皱着眉在车边点了根烟，用力吸了一口。

电话接通了。

解宏博不自觉沉默了一会，才道：“非白，有件事提前告诉你，你做个心理准备吧。”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但解宏博知道他在听。

“下午我跟经理去了总部，听说下个赛季的赞助商换了，管理层决定给一队买韩援，跟今年新来的几个人配合，一起打下个赛季。”

电话那头问道：“换谁？”

解宏博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二楼的窗户没有关好，印非白只站了一会，雪花就迎风扑面，落在睫毛上，又被屋内热气一醺，滑下一道水痕。

他眼前模糊开来，却仍一动不动，不惧风雪扑面。

电话的另一端，解宏博不说话。

印非白明白了：“被换下的人，是我？”

“上赛季一队成绩不佳，总部认为是你的过失，下赛季决议你当一队替补……”解宏博顿了顿，语调艰涩，“或者直接退到二队。”

印非白挂掉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上了楼。

他抱着外设回了宿舍，望着这间住了三年，熟悉到他闭上眼，也能摸回床上的屋子，不明意味的扯了扯嘴角。

聚散终有期。

终究到了过期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