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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严虹指着专业英语教材发问,李敏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直言相告。
“陈院长说2月份发表了一篇中字头的论文,6月份还将再有一篇,已经得到通知了。去年下半年我们专业的手术超过了百例,今年差不多也还是这样。他让我做个准备试试副高。”
严虹为李敏感到欢喜:“嗯,你应该试试的。你肯定能晋上的。”
“彩虹儿,我们回去吧。”潘志见妻子又拉开要聊天的架子,赶紧提醒她。
“好,这就走。”严虹答应了一声,复又用酸溜溜的语气说:“敏敏,我晋中级的论文还没着落,你这都要晋副高了。”
“要是你前年去创伤外科了,咱倆现在就掉个个了。”
“不会的。我没你那么好的外科天赋,咱倆一起扒拉猪肉练习的时候,我是跟你学操作技巧。我心里明白。”严虹很冷静地说自己与李敏的差异。
“彩虹儿,苏颖在联系要去广州进修妇科的事儿。她要是能成行,等她回来以后,你可以跟她一起开展子宫肌瘤核出术。那个是东三省还没有的项目,你抓紧做好了,或许明年就可以直接破格晋升副高。”
严虹点头:“这几次谢主任讲课。潘志回来都有给我讲,我希望能跟上苏颖了。”
潘志拉拉严虹:“再说下去你俩就又浪费一个晚上了。”
“好,这就回家。”
回家以后,严虹就说自己:“我最近怎么了,总想找人说话。你说我这是不是产前恐惧了?”
“不是。你就是出班以后又调到妇科,心里不舒服了。”
“真的吗?要是这样就没所谓了。”严虹抚摸自己的肚子说:“为了潘安,我去妇科也没什么的。再说妇产科是一个科,我迟早也要把妇科的手术都拿下来。”
“是是,但你已经在产科浸泡了一年多,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时,去妇科还是做了牺牲了。等他出来我一定好好教导他孝敬你。”
严虹被潘志说笑了,她坐下准备继续研读最新一期的妇产科学杂志。这杂志医院图书馆定了一份,可在阅览室看,但是不能拿走。科里也定了一份,可以在护士办公室看,不能拿走。
为了科里的那本不能拿走,不知道值班的护士费了多少心力。严虹见看着不方便,前年底干脆自己订了。有关妇产科的。不管是中字头的,还是水平过得去的省级期刊,她全订阅了一份。
这样的大手笔,去年续订的时候,把潘志看得直咂舌。但严虹问他要不要也订专业期刊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
普外科是科里出钱订了几份。梁主任的规矩是按着职称轮,轮到了看24小时,就必须传给下一个人。否则取消借阅资格。
至于胸外科的专业期刊就放在主任办公室里,随便看,没人敢抢、敢拿走,因为那是石主任自掏腰包定的全套。这两月在胸外科,石主任经常提醒他们要看那篇文章,回头还会查问、作讲解。
能不花钱,还是不花了。
潘志见严虹坐稳,摸起刚才看的那本杂志,便也就坐回去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有关李敏可能要再度破格晋升副高的事儿,他根本就不为所动。这十来年他早就修炼得能认清自己是哪个档次的人物了。
同样是中学里的第一,省城那几个重点高中的第一名,可以保送去清华北大;钢市重点高中的第一名,可以保送去东工、大工;轮到他们的县重点高中,考第一也没有保送资格,但是可以凭自己考上东工、大工。
而自己这个县普通高中的第一名,只考上本科,就已经是破天荒的、可以载入校史的大事件了。
上了大学,他更深刻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是当了七年的外科大夫后,他早从相信人力能补拙、99%的汗水有用的拼命努力状态,调整到继续努力但不能拿到第一也不气馁的程度。
因为他知道,有1%灵感的人,或许和自己一样努力、或许比自己更努力。比如谢逊、比如李敏、比如坐在自己面前的严虹。
那1%的灵感,让这些各科的佼佼者有足够骄傲的理由。远的不说,就说谢逊最近的几次讲课,自己听一遍还要看一遍笔记、认真思索透了再讲给严虹听。可是每每听到严虹与李敏在饭桌上的讨论,他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感触——
原来还可以这样理解的。
关于李敏的手术技巧,潘志也跟着严虹在家里练了无数次。但他在看过几次李敏配合柳主任、石主任做心脏瓣膜修补术后,严虹说的那些手术技巧的结论,他非常认同:李敏在手术台上的那些表现,不全是练出来的。
——那里有1%的灵感在里面。
就像是谢逊,过世的程主任带他上手术,两年只允许他摸过一次手术刀做了术者。但就那一次之后,程主任就再也没办法拦住他了。
严虹看了一会儿书,起身去上厕所。回来觉得腹部坠坠的、有丝丝的隐痛。她便对潘志之说:“我回床上歪着了,你自己设个闹钟。”
“好。”
*
潘志照例是11点去睡觉。
他进了卧房,发现严虹睡得不是怎么好。他帮着严虹盖好被子,在钻进被窝里的瞬间,竟然听见严虹隐隐的、不舒服的、细碎呻/吟。
“彩虹儿,彩虹儿?”潘志所有的困倦都化为飞鸟,扑棱棱地在飞出他的脑海。
“嗯?”严虹半梦半醒。
“你是哪里不舒服了?”潘志没有犹豫地推醒严虹。
严虹睡意朦胧地说:“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大概是转胎位要入盆了吧。”
“是吗?”但潘志却心惊于严虹刚才的隐约呻/吟。职业素养让他此时把严虹当患者对待——患者潜意识表现出来的、不明显的临床症状下,通常掩盖着待爆发的火山。
“你真的没事儿?”
严虹被潘志搅合醒了,又被他严肃认真的态度弄得没法再睡了。她不怎么高兴地抱怨:“你家潘安动来动去的,好容易这一会儿不怎么动了,我刚迷糊着的。你把听诊器给我,我听听潘安。这小子今晚动得好像比平时有点儿厉害呢。”
几分钟之后,严虹放下听诊器。“没事儿,潘安的心律正常。睡吧。你明天还有手术的。”
可是潘志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慌,右眼跳得他不敢躺平了睡觉。他再次问严虹:“你确定真的没什么事儿?”
“嗯,胎心每分钟146次,在正常范围。”
“那给我听听。”潘安的直觉非常糟糕。他认为越是这样自信满满的患者越不能由着她,否则等着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大坑。
严虹见潘志那紧张模样就说:“你等我给你找一下,他现在转得幅度大。等入盆以后就不会这么动了。”
严虹找到位置,潘志听了一会儿说:“彩虹儿,只有120多次啊。我数了三遍的。”
“怎么可能,我刚听过是146的。”严虹不信地接过听诊器,越听秀眉皱得越紧。她扔下听诊器,抓起电话。
“敏敏,你过来一下,潘安这5分钟内心律下降了20多次。”
“好。”
“我去给李敏开门。”潘志赶紧下床,他穿着薄秋衣薄秋裤就往外跑。到门口了,他不放心,又回头张望一下,看一眼严虹说:“彩虹儿,你躺好了。”
“嗯,你赶紧去开门。”
潘志走到门口就听见自己家的门锁在响,他赶紧把反锁的扣打开,就见李敏趿拉着拖鞋、敞着睡袍、穿着与严虹一样的睡衣,满脸急色地拉开门。
“彩虹儿。”李敏连个眼色都没甩给潘志,奔着卧房就进去了。“你怎么回事儿?”
潘志关门,然后追在李敏的后面,把事情说了。
李敏拿了听诊器,听了一会儿,面色严肃紧张地说:“是只有110多的。你想的是……”
严虹点点头。
李敏立即恼了。“那你还不赶紧起来穿衣服啊。”她转头又吼道:“潘志,你给苏颖打电话、给彩虹儿穿衣服。我回家穿衣服,咱们5分钟之内出门。快点儿,你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呢?你还要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潘志有些傻,但他立即在李敏的呼喝下动起来。严虹不用他穿衣服,让他先给苏颖打电话,潘志按着李敏说的给苏颖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他才穿好衣服,就见小艳姐妹俩进来了。
这还没有五分钟呢。
小芳紧张得不敢朝前。小艳说:“潘叔,敏姨让我们拿被子抬虹姨走,她穿好衣服马上过来。”
*
潘志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不够强壮、不是大力神。他知道不能让李敏上手,凭自己和小艳姐妹俩不仅没法把严虹抬到医院,甚至可能在中途摔了她。
他赶紧给他楼下的普外周大夫打电话,又给一楼的杨大夫打了电话。周大夫以前和他一起在普外是同志,杨大夫现在和他一个科室。
他撂下电话,李敏已经换好衣服过来了。
“潘志,你还在磨叽什么!怎么连被子都没准备。你赶紧的,我们四个把彩虹抬出去,石主任马上下来了。”
“敏敏,你别上手。你不能使劲的。”严虹慌乱中还没有失去理智,“你不用那么急,还容空的。一个小时怎么也还会有的。”
“彩虹儿,你放松一些。你别管这些了。”李敏拉开严虹家的衣柜,拽出来一条单人被子,平摊在床上,又拽了一个单人床单,拎在手里。她跪在被子上,对只穿好了毛衣毛裤的严虹说:“慢慢过来,来,握住我的手,慢慢移过来。别紧张。”
潘志赶紧过去,跪在床上的另一侧,小心地把严虹移到被子上躺好。
门外响起敲门声。
李敏提高声音喊:“小芳去开门,别管来人换鞋的事儿了。把你潘叔的棉鞋拿来。小艳,把你虹姨的羽绒服给她拿过来反穿上,把钥匙拿好了,跟在后面锁门。”
“嗯嗯。”小艳姐妹俩吓懵了,只顾着听李敏的指派,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先进来的是杨大夫和罗主任夫妻俩。
罗主任见已经准备好被子了就说:“咱们四个一人一个角,赶紧走吧。”
“罗主任,别让敏敏上手,她今天才查出来怀孕的。”
罗主任立即说:“那李敏你别上手了。老杨,我抬脚,你和小潘抬头那两边。那俩小姑娘,你们俩过来帮抬中间。”
潘志吓得发傻,他慌得腿脚都发软了。杨大夫和罗主任在乡下的时候见多了这样的情况,反而不那么紧张的。医院多近啊,不用十分钟就能到的。但杨大夫见潘志捏着被角、使不出力的呆愣状态,便使劲地踹了潘志一脚:“小潘,先把人抬起来。”
潘志疼得回魂儿了。他跟着杨大夫夫妻俩使劲,三个人把被子抬起来,才把严虹抬出卧房,李敏抱着床上的鸭绒被,对折了盖在严虹的身上。小艳姐妹俩在两侧也努力往上提被子。
李敏手里还提着那个床单,跟在最后。
周大夫和石主任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口了。
杨大夫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道:“老石快来。”潘志这小子根本就顶不了人用。
李敏扬扬手里的床单,喊:“先下楼,到楼下在中间兜一下就好抬了。”
四个人抬着被角,小艳姊妹俩拎着兜在中间的床单。他们这伙人走到东门的时候,一辆推患者的平车迎着他们这行人过来了。
“谢主任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来接人。”推车的是轮到急诊实习的学生。俩人见严虹躺好了,就快步往楼里推。
潘志连喊几声:“小心,慢点儿。”他跟着平车追。
石主任见严虹被推走了,才喘着粗气问:“怎么回事儿?”
“胎心率突然下降的很快,上次b超检查发现有脐带绕颈,估计这次是到月份了转胎位,入盆的时候被勒紧了。”李敏把自己知道的、猜测的都说了出来。
很快就到了住院大楼的东门,几个人上前掀门帘的、抬车的,帮着把平车弄进住院大楼。这三四级的台阶,人少还真不成。
“这地方当初怎么没留个车道?”石主任的问话没人回答。鬼知道设计院那些人脑袋里怎么想的。
杨大夫问潘志:“通知b超室了么?”
“没有。”潘志还有些不在状况。
李敏抢答道:“不做b超了,一会儿到产科复查个胎心,如果吸氧后胎心率没恢复,立即就剖。”
杨大夫看看潘志、又看看李敏,点点头拉住罗主任,说:“那我俩回去了。”
石主任也说:“小潘,我们回去啦。”
“嗯嗯,谢谢,你们回去吧。谢谢。”
周大夫也跟着他们几个回去了。
进了住院大楼,就不用大家帮忙了。剩下的产科是剖腹产还是怎么治疗,他们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了。
*
平车到产科楼层的时候,苏颖已经换好白大衣,在电梯间严阵以待、等着他们呢。
严虹把基本情况一说,苏颖就说:“小潘,把车推进来,我先做个检查。”
潘志推潘虹进去,李敏在平车进检查室之前,把鸭绒被抢下来。随后她把鸭绒被和床单都塞进小芳怀里,对小艳说:“你俩回家去吧,这个拿回家洗了。把家里的地板擦了。”
小艳答应一声,领着小芳抱着东西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颖出来说:“师妹,你跟我上剖腹产,马上剖。吸氧没用。”
“好。严虹是b型血。”李敏提醒她。
“嗯。局麻剖,到手术室再说备血的事儿。走吧。”
李敏换完衣服去刷手,才发现不仅是自己跟着苏颖上台,潘志也换了洗手服要上台。
进手术间,姜麻见他们这阵仗就说:“严大夫,你这手术的级别可高啊。神经外科和胸外科的俩大主治医给苏主任搭台。”
严虹笑笑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局麻的。”
李敏带着实习生消毒。等她铺完中单,刷手回来的潘志,就上手接着铺大孔单;等李敏再回来穿手术袍的时候,苏颖已经开始打麻药了。
“师妹,你快点儿。”苏颖催促李敏。刚才应该让潘志消毒的。
“嗯。来了。”李敏穿上手术袍,快速带手套,冲洗手套,巡台护士跟在她身后给她系带子。
潘志站在一助的位置上,他拿着大纱布和止血钳,准备配合苏颖。却被苏颖扒拉下止血钳子,说他:“小潘,你靠边点儿站,给师妹让个地方。我们俩好做手术。”
巡台护士极有眼力见地给李敏搬来踏脚凳。
“小严,会疼一些,忍不住就吭声,我再给你打麻药。”
“好。”
苏颖果断地把大圆刀划下去。下腹部正中切口。什么美容切口,在孩子的小命面前,都去他m的吧。
手术开始了。
进到皮下的阶段,潘志就领会了苏颖为什么撵自己给李敏让位了。他自诩已经做了上百台的剖宫产手术了,但跟苏颖比起来,说句心里话,自己的剖宫产手术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皮肤、皮下的止血,自己勉强能跟上苏颖的动作、但跟不上李敏十指翻飞的灵巧。看俩人快而不乱,忙而有序的进程,单止血点的迅捷处理,就不是自己能跟得上的。
好!
如果不是给自己妻子做手术、如果不是要救自己儿子的小命,潘志都要大声喝彩了。
“进行到哪儿了?”谢逊举着手臂进来了。这是没进手术间、没看严虹就去刷手了。
“准备推腹膜反折了。”苏颖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一句,同时,她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减缓。
“那我来的正好。宝宝我送去老柴那儿了。”谢逊一边穿手术袍,一边跟苏颖交代。
“嗯。那你赶紧上来吧。”
“潘志,你让地方。”谢逊直接就把潘志撵下去了。这什么人哪,这是能卖呆的地方吗?站那儿帮不上忙,还不如对面那个拉钩的实习生呢。
“保护巾。”
“爱丽斯。”
“小弯。吸引器。”
“卵圆钳。”
“大纱布。”
台上的三个人各司其职,器械护士忙着给他仨递东西。潘志被撵下去后,他站去头架那儿,轻声安慰严虹。
……
“张姐,你准备好了没?”苏颖喊了一声。
“好了。”妇科的张大夫很干脆地在苏颖肩膀后面答应了一声。她今晚值夜班,被苏颖跨过产科的人喊过来接孩子。因为是局麻,她只比苏颖晚了十分钟到手术间,没想到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尖刀。”苏颖伸手。划开子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顺溜,让人赞为观止。
严虹憋不住的闷哼声溢了出来。
“小严,你挺下,局麻肯定会疼的,现在没空儿给你打麻药,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嗯,我没事儿,师姐。你们继续。”
潘志跟器械护士要了两块纱布给严虹擦汗。他明白严虹额头的那些汗全是疼出来的。严虹咬住嘴唇不呼痛,但她嘴唇上的血珠,显示了她的忍耐。潘志心疼得不得了,可他没办法。他知道局麻下做剖宫产,比硬膜外麻醉能更快取出孩子。
快一分钟,孩子的窒息可能性就少一分;快一分钟,孩子的生率就多一分。
苏颖在李敏和谢逊的配合下,顺利将胎头取了出来。
“怪不得呢。”苏颖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句。
“怎么了,师姐?”严虹在头架那边,用颤抖的声音问。
“脐带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还在后脖颈子那儿打了两个死结。以前没听b超那边有报这结果吧?”苏颖捧着孩子说话。
“可能是在脖子后面没看到吧。”张大夫透过苏颖和实习生的肩膀,去看术野血泊里的孩子,随口应了一句。
在她们问答的过程中,李敏已经迅速上了两把止血钳子掐住脐带,谢逊手提尖刀,轻轻一划,断了胎儿与母体的连接。李敏赶紧一手扶止血钳子,一手帮着苏颖把脐带从孩子的脖子上松解下来。谢逊扔了手术刀,抢过实习生手里的吸引器,全力去吸子宫里涌出来的、混合了血液的羊水。
张大夫接了孩子,她在快速地处理好脐带和口腔的秽物后,倒提起新生儿的双脚,照着脚心就是清脆的两巴掌。
“啪。啪。”
潘志就觉得那巴掌是打在自己的心尖上,他跟着巴掌的响声抖了两下。真疼!
“哇,哇。”
潘安在吸引器的轰鸣声里,发出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哭声够亮,应该没受到什么影响。”张大夫倒提潘安的两脚,发自内心地赞美。“这小子的肺活量可以啊。虽然看着有点儿皮包骨的,但是入手可沉甸甸的,一点儿都不像没足月的。”
*
在新生儿的哭声里,手术室的气氛为之一松。
苏颖就接着张大夫的说:“男孩子骨头重,看着皮包骨的,上称就比女孩子能重半斤。”
巡台护士也说:“女孩子看着挺胖的,一称体重就没多少了。”
这都是安慰潘志和严虹的宽心丸。
姜麻却提高声音、盖过吸引器的轰鸣,大声揶揄潘志道:“小潘,你哭什么?怎么,看你儿子挨打心疼啦?快,冲过去,给张姐几巴掌。”
潘志用给严虹擦汗的纱布,给她擦擦眼泪,又抹了下自己的眼角。朝姜麻笑笑,走过去看潘安。
苏颖伸直腰说:“亏得你们发现的及时。这要拖到明天早晨,等发现潘安不动了再剖,十有八/九是晚了。”
谢逊停了吸引器,大家都听到严虹的呐呐之语。
她道:“我睡觉前觉得不舒服,以为是到日子孩子要转胎位入盆呢。真也没多想。亏得潘志觉得不对、坚持要听胎心。眼看着胎心在10分钟内掉下来。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6斤2两。”张大夫兴高采烈地喊。“小严,你家潘安要是足月出来,这绝对得7斤半往上了。我记得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是不?”
“是。是还有些日子。”
“6斤以上就很不错了。这已经超过新生儿的平均体重2两了。”
孩子取出来了,在等待胎盘剥离的时间里,手术室的这几个人都很有闲心地、兴致勃勃地聊天。
“潘安这孩子长大了绝对是个巧手的。”
“嗯,那肯定的。”
“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打出来的结。”
“那绝对是3个月左右的时候打的。最晚不超过4个半月。咱们大家设想一下,两只小手挽个花,脑袋过去,身子跟上。一个不够展示其吓呆父母的才能,我再来一个。看我出生的时候不吓倒你们的!”姜麻两手比划,晃着脑袋往虚画的圈子里钻,连严虹和潘志都被他逗笑了。
谢逊很配合地给姜麻捧场:“老姜,我们是被吓到了。我觉得还真可能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不然等胎儿再大些月份,脐带不够长,子宫的空间也不够大了,脑袋过去了,身子也跟不过去啊。”
苏颖一边接在剥离的胎盘一边说:“子宫是随着胎儿在母体里月份增大的,可不是一开始就有足月那么大。脐带也不是就有现在这么长,那都是随着月份增加的。就不存在够他来回翻跟头、两手摆个圈、让脑袋身子钻过去的空间。”
“那这孩子就更难得了。空间小,脐带短,人家在娘肚子里,还就能玩出花来,打两个结不够,再绕两圈。你们说,是不是够厉害的?”
“嗯嗯,这孩子是够厉害。这在娘肚子里连脐带都能打结了,这身手配合的,一千个孩子里面也找不出来一个。”
“绝对够厉害。我在妇产科20多年了,往少说也接生几千个孩子了。打结的孩子我见过几个,但这打两个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可人家就是打了一个结的,也都没在脖子上再绕两圈啊。”张大夫在这间手术室里有绝对的老资格,她开口就把潘安是个万里挑一的厉害身手盖戳了。
孩子收拾好了,张大夫教导潘志要怎么抱孩子,还托着他的手,把孩子抱到严虹跟前给她看。
“小严,瞧你家儿子这小模样长的,长大了绝对不愧潘安这名字的。”
严虹看看儿子的小脸,想伸手摸摸却不能够。她呐呐道:“谢谢张姐。”
“我可不敢应你这声谢。你是自己救自己了。我这先给你抱回去?”
潘志不舍得松手。
苏颖就说:“小潘,你让张姐把孩子抱去新生儿那边了。这不是足月产,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明早请吴主任给孩子检查一下,没事儿再抱回来。有你抱孩子的时候。”
潘志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眼睛却跟着张大夫走。他痴痴地看着摆动的手术间门,恨不能视线穿门而过。姜麻在他眼前划拉一下说:“回魂啦!”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手术间。
胎盘已经全出来了,苏颖把娩出来的胎盘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说:“可以了。大圆针、肠线,缝子宫。”
于是谢逊和李敏配合苏颖开始缝合子宫、逐层关腹。苏颖问严虹:“小严,还要不要打麻药。我们准备缝皮了。”
严虹费劲地挤出一句话:“不用。”
——我知道你们离缝皮还有很远,但是我能挺住。
*
杨大夫和罗主任回到家,不等俩人进屋,罗老太太打开卧房门走出来问:“严大夫怎么样了?”
“推进住院楼我们就回来了。剩下有妇产科的主任接手。妈,你去睡觉吧。”
“嗯。就去。来得及吗?”
“来得及。没事儿的。”罗主任安慰母亲。
“那就好。这生孩子啊,最是难料会出什么事儿了。这又是第一胎,也没个老人在跟前的。”
“嗯嗯。快回去睡觉吧。”
夫妻俩进房,罗主任就说:“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可是十来个人抬着被子走小半宿到县里。难为李敏知道用被子抬。还知道在中间用床单兜一下,这样六个人上手就不那么累了。”
“在手术室过床,全靠中间的那个带子的兜劲儿,不然140斤的人,麻醉后比两百斤还难抬。”杨大夫解释一句,钻进被窝道:“我看李敏主意够大的啊,居然能替潘志做主。”
“潘志有点儿吓着了。有人做主,总比没人拿主意好。不过我也没想到李敏和严虹的关系会这么好。”
“她俩啊,好着呢,那是过命的交情。”杨大夫摸摸脑瓜顶,心说那里面的那条命是自己的。
罗主任把杨大夫胡乱甩的衣服规整好,比他晚了一小会儿进被窝,见他这么说就问:“过命的交情?怎么个说法?”
“我就那么一说。”杨大夫回避。“赶紧睡吧。”
“老杨,你这有事儿瞒着我可不应该啊。咱倆是夫妻,利益是一致的。你不告诉我,万一什么时候我在外面遇事,怎么栽的都不知道要防着谁。”
杨大夫深吸一口气:“英啊,你不知道比知道了好。”
“你看我是那经不住事的人?”
“那要是我荒唐,你会不会……”
“在咱倆结婚前的事儿,既往不咎。”
借着台灯的那小点儿亮光,罗主任把杨大夫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她继续攻心说:“老杨,看咱倆现在的身体,以后会相伴三十年以上的。我绝不是那种你告诉我、然后我就会籍此撒赖、撒泼的人,这个你该清楚的。”
杨大夫在罗主任紧紧锁定自己的目光里避无可避,他狠下心把前年的事情说了,然后用一脸光棍的表情,视死如归地等着罗主任处罚。·
罗主任只在他鼻子上轻拧了一下,就说:“潘志一定不知道这回事。”
“嗯。否则他不会给我打电话。他平时在科里对我也没有什么疏离。”
“老石一定也不知道这回事。”不然以石主任的为人,怕是不会保媒。戳穿了,他不是要被自己埋怨吗?
“是。谁都不知道。王大志或许怀疑过。”
“那穆杰呢?”
“应该也不会知道吧。”杨大夫略去前年自己被穆杰威胁之事。
“你就当他也不知道好了。既然严虹和李敏心里也是有章程的,她俩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事儿你就烂在肚子里,再别和任何人说了。”
“好。”
“你都回头了,焕然一新了,再想旧事就没意义了。睡吧。”
“好。”杨大夫观察妻子果然没有异样,他身心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他哪里知道罗家俩母女,早已经就他过去的荒唐名声,深入地交换过意见:已经结成夫妻了,还能因为他过去的那些荒唐事离婚不成?
他都改过了,看紧一点儿,往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打算呢。
*
把严虹推回产后病室后,谢逊等帮着过床,严虹拉着苏颖的手说:“谢谢你,师姐。”
“这有什么好谢的。别说你是我师妹,还跟我工作了一年多,就是陌生人找我,不是二线班还少来做手术啦。”
潘志也跟着再三地道谢。
苏颖交代潘志几句,便说:“小潘,我还得把手术同意书等手续的补上,你十五分钟后过来办公室签字。”
李敏就对严虹说:“我和师姐去写病历,你好好歇着,一会儿再来看你。”
李敏跟苏颖要了一件白大衣穿,然后俩人分头补写病历。苏颖写首次病程记录、补医嘱单等,李敏就先写手术意见书、再写手术记录。
十五分钟后潘志依言过来,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后,想与苏颖和李敏说几句话,但见她俩桌面上放着的那些要完成的医疗文件,只说了一声“谢谢”,就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然后他发现谢逊还站在走廊和电梯间的衔接处抽烟呢。
“师兄,谢谢你。”潘志走过去真诚道谢。
“不客气。赶上了。你回去守着小严师妹去吧。”谢逊明显没有交谈的欲望。
“嗯。”潘志见谢逊的脸色晦暗不明,显见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疑心他沉湎在昔日的丧子之痛中,答应了一声便走了。
苏颖和李敏忙乎完了先过去看看严虹,再出来,发现谢逊的脚跟下已经是一小堆烟头了。
“走了,回家吧。”苏颖招呼谢逊。
进了电梯,苏颖就说谢逊:“其实你不用来的。”
“我怕潘志不顶用,不能给你帮上手。”谢逊捂着嘴轻咳几下说:“我要是知道师妹跟你上台,我就不会来了。”
“师兄抽得也太猛了。那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李敏皱眉,站得离谢逊远远的。她克制自己没去捂鼻子。这人去上海之前没这么大的烟瘾啊。
她轻声提醒谢逊一句:“抽烟有碍健康。”
“是啊。抽烟对身体不好。算了,今儿个不说你。下回可别再这么抽了。”苏颖用很体谅的语气与谢逊说话。她话音落了,谢逊随之重重点下头。
苏颖接着问起李敏穆杰受伤的事儿。
等李敏说完要接人回来后,谢逊就说:“这也不难。咱们省院的救护车进火车站接一下也就可以了。那面是火车站出的事儿,把人送到卧铺车厢也是应该的。”
“是呀,把他接回来养伤,强过在那边住院。正好你家里请了人帮忙的,也方便。哎,谢逊,你说我们当初怎么没想起来请人呢?”
“咱们那时候在筒子楼就那么一间屋,做饭都在走廊的。不过,我们现在应该请个人。咱们这么忙,宝宝大了,也不好和老柴的女儿住一起了。”
“那就请吧。”苏颖顺口答应,然后羡慕地说:“还是师妹他们这几届的运气好。就差了那么几年,比我们当初幸福多了。”
说着话,就到了李敏所住的楼下,谢逊两口子看着李敏上楼了,才继续往家走。
他俩牵着手上楼。到了五楼,夫妻俩在501房门口站定了一下,然后继续上楼。1点多了,再把柴荣叫醒接孩子也太不像话了。
明早接了直接送去幼儿园吧。
进了家门,苏颖就说:“谢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舒服。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我都能看开了,你还是放下吧。再别想那事儿了,好不好?”
“好。”谢逊闷闷地答应一身,抱住苏颖,拍拍她单薄的脊背,说:“苏颖,今晚是我不好。怎么能让你来安慰我。”
苏颖回抱下谢逊,在他的肩头蹭掉自己的眼泪。
“潘志和严虹倒是好福气。”
“那也是你总提醒潘志的缘故。睡吧,明天咱倆还都有手术的。”
“嗯。睡了。”
谢逊把闹钟调到七点,关了大灯钻进被子里。
无边的夜色把这对夫妻温柔地搂抱到怀里,让他们在寂静的深夜里能够沉睡。让他们在沉睡中忘却昔日的伤痛;让他们在沉睡中能攒足精力和体力。
——明天还有患者等着他们解除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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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双至里计划要死的人没死,摊手
我妈妈说
一下子都死绝了,还看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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