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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半月,不分日夜,终抵达漠北惠阳城,京城酷暑将至,这儿却还寒风呼啸。天色将晚,外头熙攘,马车里昏昏欲睡的虞烟清醒了几分。

“这劳什么京城来的皇家公主哟,怕是吃不惯砸门这馍馍,大葱,看看,这马车气派得很嘞,就砸门君上府里的老娘娘也没这么高调游街过……”

“你这老婆子,什么游街,这明明是君上大婚,君上的婚礼再隆重也是应该的,你眼红个什么劲,一张嘴乱飘,小心被兵老爷抓了去。”

“你这破老头,就不能说句好话,我是你婆娘。再说了,君上怎会做这等无赖事,这哪里看着有婚礼的气氛喏,君上在战场上,你有见过接亲不是新郎亲自去的吗?这很明显嘞,君上是被迫的,那昏庸皇帝硬要把女儿塞过来,君上没办法拒绝,要不然,咋漠北这好地,什么好女郎没有,这高贵的轿子里啊,留着跟皇帝老头同样的血,怎么想都不是个好女郎。老婆子我是替君上不值啊,要我说啊,君上何时领兵上京剿了皇帝老窝才是,一次次只知道坐享其成,寒冬腊月,酷暑夏日,哪一次不是君上带兵击退敌人,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大周,我呸!这是我们漠北人打下来的天下。”

“……”

对于漠北人来说,昏庸皇帝不值得被敬仰,十年前,南蛮人入侵,攻下一座又一座城池,战争蔓延到漠北,皇城一片狼嚎,生灵涂炭,将军去一个死一个,军心大乱,直到不敢应战,就是当时的漠北王也被迫应战,弄得双腿残疾了回来。是傅少廷(当时还是漠北王府的二公子)年仅十五,毅然决然上了战场,战事整整持续了三十五天,双方紧张敌对状态,战士疲惫不堪,傅少廷深夜孤身闯入敌方阵营,智取了首领脑袋,还了黎明百姓一片宁静。

此后,不管是匈奴人入侵,还是边境被扰乱,都是傅少廷带兵出征,加上皇帝老儿上位这么多年来,从未做过任何对百姓有利的事情,漠北人如今能吃得饱穿得暖,也是傅少廷的功劳,如今除了对傅少廷感恩戴德,唯首是瞻,不知做什么来报答恩情。当时与南蛮打仗,弄得家园尽毁,朝廷并未派人来处理及重建,民心散,妻离子散,多数自杀。是傅少廷站出来,让漠北人有信心重建家园,不再圈在原地,上山,下海,货物输出,赚了银钱建房娶妻生子,十年过去,惠阳城一片繁荣欢乐。

忍冬原是京城本地人,家里经商,不愁饭吃不愁衣穿,又是幺女,极得宠爱,一朝变故,亲人被杀,她被迫给古稀之年的人做妾,好不容易逃出,辗转后无奈进了宫,见识了人性薄凉,只得将自己的真性情伪装起来,久而久之,发现好像怯弱不堪才能不受皮肉之苦,语言凌虐,渐渐她也分不清了,许早没了自己。

而这半月,在虞烟的熏染下,忍冬眼里多了几分明亮,圆圆又白皙的脸上满是生机,看不到一丝怯弱,此刻,听了马车外的话,虽有方言区别,但也听懂了大部分,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公主,这漠北人好大胆,竟敢当众议论圣上。”

虞烟知,这一路上,一言一行都被傅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莞尔一笑,声音空灵清澈,“出嫁从夫,往后我也算半个漠北人了。”

忍冬忙捂住,急切解释,“公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

“奴婢跟着公主,往后也是漠北人了,再不敢乱说话了。”

虞烟嗔了她一眼。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外响起傅荣的声音,“到君上府了,请公主下轿。”

闻言,虞烟盖上喜帕,红嫁衣衬得她不施粉黛的脸娇俏动人,在忍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下了轿,缓缓往前,傅荣上前说:“君上出征,公主请入府就住,待君上归来举行婚礼仪式。”

虞烟淡淡“嗯”了一下。喜帕下的她却扯唇嗤笑了下,这京城那头没一个重量人物送嫁过来,就连奴仆在途中也被太子杀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也不过是官家小姐出嫁的份例,有多繁衍,这头也不遑多让,继续繁衍到底。她并未觉得不甘,只觉得好笑,果然如同漠北人与虞贵妃所说,皇帝昏庸啊。

傅荣引着虞烟入府,径直去了北苑,与下人交代了一番,又朝虞烟道:“公主在此休息便是,有事找徐嬷,属下还有事处理,先退下了。”

虞烟道:“去吧,这一路上劳累你了。”

傅荣定定看了眼还盖着喜帕的虞烟,欲言又止,后只道了一句,“属下告退。”

“公主安好,老身暂为北苑的管事嬷嬷,公主唤老身徐嬷便是,公主一路劳累了,先随奴去松乏吧。”徐嬷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虞烟应声。

进了屋,掀开喜帕,由着忍冬帮她脱下嫁衣,这屋子,除了没有人气,其余似乎都挺好的。忍冬低声说:“公主,漠北王不应该叫王爷吗?为何称君上?”

君意味着什么,或者就意味着皇帝所说的“狼子野心”。

虞烟敛眸回:“入乡随俗。”

忍冬:“奴婢知晓了。”

外头传来徐嬷的声音,“公主可要帮忙,老身听傅副将说,途中出了意外,侍候公主的奴仆都去了。”

虞烟抬眸,“进吧。”

闻言,徐嬷倒愣了一下,推门进来,只见虞烟穿着白色亵衣,三千青丝自然垂落,眉眼弯弯,唇不点而赤,没一丝脂粉气,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老身惊扰了。”

“我初来乍到,往后徐嬷要费心了。”虞烟唇角挂笑,静静的看着她,话语里半分客气,半分亲近,自称从未换过,也并未打算换,若漠北王要知道,轻而易举。

徐嬷垂眸,并未因为虞烟的客气和亲切有半分不同的反应,垂眸道:“老身分内之事,热水已备好,公主随老身来。”

松乏后,身子着实轻松了很多。徐嬷又给虞烟找来个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郁夏,一个叫剪秋,带来并未强制,而是让自个决定是否留下。

最后自然是留下了。

这让虞烟很舒服,至少比她想象中的境遇要好得多,本身困了,可上了床偏偏清醒得不得了。她忽地有几分好奇,漠北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入了城,听闻那一番话,漠北人对他很敬仰,像神一样的存在。半晌,虞烟摇头,无论无任何,她都不要从别人的印象中去了解他,若是可以,她更愿意在平日的相处中一点一滴了解他。

……

南苑。

王氏正在用膳,见王明珠匆匆从外头进来,放下汤勺,抬眸问:“明珠,何事急切?”

名叫明珠的女子在王氏旁坐下,亲昵的挽着她手臂摇了摇,说:“姑母,那什么子京城的公主都住府里了,就等着表哥回来举行婚礼,我多次去北苑都被拦回来了,这人都没见着,表哥就开始护着了。”

闻言,王氏冷声打断,“这是变相的囚禁,你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何时见着你表哥对一个女人上心过?更何况是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

被这么一点,王明珠喜上眉梢。转念想到什么,又失落的说:“姑母,你说,那女人都住在府里了,还是御赐的,表哥总不可能抗旨不尊,正妻的位子没有了,难道我真的只能做妾了吗?那我不是给爹和姑母蒙羞吗?”

“慢慢看吧。”王氏说。这绝不是一场亲事这么简单的。

见王氏脸色越发不好,王明珠不敢多言。想必是触了王氏的霉头,平日里最忌讳的就是妾不妾这样的话,她这一生都被妾压在底下,能开心得起来吗。

已故的老漠北王娶妻王氏,育有两子,大公子傅少泽,三公子傅少远。偏偏如今漠北的君上是傅少廷,一个卑微的妾所出,而如今,妾也被下人称作老娘娘。

她亦是。

什么时候她与妾平起平坐了,甚至有几分不如。

“明珠,随我去佛堂。”

王明珠忙应下。

一连数日,虞烟从未主动要求出院子,除了起初几天水土不服,之后便辰时起床用膳,而后围着院子转转,或者让郁夏和剪秋教教漠北话,一晃便到了晌午,又用了膳便是午休,一觉起来再用膳,围着院子转转,便洗漱休息。

简而言之,便是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她也并未像徐嬷,郁夏或剪秋打听任何关于君上府的事,就连忍冬也被她勒令少说话少惹事。

一切等漠北王回来,成婚后再说。

……

三日后的雨夜里,四更天,君上归了,制止了下人报喜,男人身高八尺,身着盔甲和斗笠,脸色略微苍白,看样子像是隐忍着什么,匆匆回了东苑,随行的人不少。

而这一夜,虞烟睡得相当不安稳,辗转反侧,这是她来漠北的第一个雨夜。

翌日。

夜色暗下来,傅荣匆匆去了东苑,“君上,伤口可有大碍?”

“无。”傅少廷坐在书案前,左手僵硬的放在上面,一动不动,右手却在宣纸上作画写字,过了会儿,不疾不徐的问:“人如何?”

傅荣:“回君上,据徐嬷言,公主起初水土不服,之后早睡早起,脸上不挂事,不多言语,平日说的无非是不痛不痒的小事。”

傅少廷蹙眉。

“路上可有意外?”

“有。”傅荣继续道:“出了京城便遇上一拨人,属下让人查了,是京城太子。”

傅少廷没应,敛着眉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书案。

少顷。

他抬眸,沉声道:“吩咐下去,后日婚礼。”

傅荣诧异,话语里带着几分不赞同,“君上,你的伤?”

“有问题?”

“……没问题。”傅荣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憋得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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