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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后乔越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问修泽为什么打架。
两人各怀心事,后座气氛凝固,但车厢内气氛却十分活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载广播里放着相声,司机一路“哈哈哈哈哈”,后座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司机沉迷在相声里,一时没注意后面的两人。车子开了一会儿,相声又到一处笑点,司机笑得捶方向盘。正好是红灯,司机自己笑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后面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更加面无表情。
司机用“有毛病”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把相声关了,换成粤语歌。
四十分钟的路程,司机大叔一路献唱。嗓音那是又高又亮,既缓解了沉默的氛围,又带来精神上的陶冶,只是一个音都没唱准。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乔越先下车,对后面的人淡淡道:“跟我来。”
修泽跟在乔越后面,两人进了小区,坐上电梯。从电梯上下来,乔越拿出钥匙开了门,他先进门,看修泽还站在门外没动。
“进来。”
修泽往前挪了两步,问道:“乔老师,为什么要让我住你家?”
“你也看到记者的阵仗了,你现在回宿舍是想去找死?”
乔越说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递过去,修泽走过来,接过拖鞋,小声说了一句:“那就,打扰老师一晚上了。”
乔越还是没有问他打架的事。
修泽换上拖鞋,乔越指了指沙发,“先坐一下。”
修泽坐了几分钟,看见乔越提着医药箱朝他过来,他皱起了眉毛。
“乔老师,您是哪里受伤了?”
乔越没回答,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开始卷他的裤脚。
“乔老师!”
他惯性想缩回脚,又怕踢到对面的人,忙收回动作。
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
乔越确实知道修泽受伤了,一个人打七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只是别人伤的地方在衣服外面,他伤的地方在衣服里面,所以别人都不知道。
从他们走出派出所,乔越就注意到修泽走路的时候左腿有些不自然,那种不自然在别人眼中是自然的。但乔越上辈子跟修泽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多年,是非常熟悉修泽的各种行为姿态的。
卷起裤脚,果然,之前受过伤的膝盖又青紫一片。
乔越棉签蘸上碘酒,帮修泽擦着伤口,淡淡问:“你上次膝盖是怎么受伤的?是被人踢,还是利器留下的?”
结合后面几次打架,和今天这种情况,乔越对第一次看见修泽被围殴的情形有些疑惑。
以修泽的性格,不可能乖乖躺着被人揍而不反击,而以他打架的暴力程度,也不至于被打得浑身是伤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磕在楼梯上,磕破的。”
用碘酒消了毒,乔越在伤口处喷了跌打损伤的喷雾,然后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确定没有伤口,才把他的裤脚放下来。
东西收回医药箱,放回原处。乔越走过来坐到修泽对面的沙发上,与他平视片刻,开门见山。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在天景楼梯间,你被黄毛他们殴打,为什么不还手?”
修泽犹豫了一下,看着乔越的眼睛,缓缓说了出来。
“乔老师,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有很多小孩,但是阿姨少,一位阿姨要照顾很多小孩,所以很多阿姨是没有耐心的,但是有一位阿姨不同。”
“那位阿姨姓阮,阮阿姨人很好,很温柔,是福利院所有阿姨中最好的,她对我也很好。我有次发高烧,烧晕过去,是阮阿姨一直陪在我身边,用湿毛巾帮我降温,陪了我一夜。福利院其他阿姨是不可能这样的,如果不是阮阿姨,我可能脑袋就烧坏了。”
“可是阮阿姨却在我9岁的那年,癌症去世了。阮阿姨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两岁,叫曈曈。阮阿姨去世后,曈曈被她的哥哥接走了,后面的几年我没有曈曈的消息。”
“直到前一段时间,我才又见到曈曈,在一个酒吧。我不知道曈曈的哥哥居然是个人渣,欠了高利贷还不起就让妹妹去陪酒抵债。黄毛也是个人渣,看曈曈长得好看,就对曈曈动手动脚。”
“我揍了黄毛,把曈曈救出来。也因为那次,黄毛对我怀恨在心。黄毛用曈曈威胁我,说我乖乖让他们揍一次,就放过曈曈。”
“我那天膝盖上的伤,具体地说,是在楼梯上被人来回拖移几十次留下的。”说到这修泽笑了笑,笑容很淡。
“阮阿姨对我有恩,如果用我一点皮肉伤,换她的女儿平安我也认了。但是黄毛却出尔反尔,后面一次我见到曈曈的时候,她被黄毛划伤了脸,毁了容。如果我去晚一点,曈曈甚至可能……遭遇更加可怕的事情。”
这个何扬跟乔越说过,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决定给修泽一个机会。
听何扬说是一回事,听修泽说出口,又是一回事。听到修泽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我那天膝盖上的伤,具体地说,是在楼梯上被人来回拖移几十次留下的”的时候,他心里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
乔越自然不能说他知道,便问道:“这么说,你第二次在巷子里扬言要黄毛一根指头,是因为曈曈?”
“嗯。”
两人皆沉默了一会儿。
“那今天呢?”乔越问,“你今天又是因为什么打架?”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西方橙色的云霞抹上了一层黑色,没有开灯,客厅里是昏暗的。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修泽避开了乔越的目光,道:“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刚才修泽的回答诚意有十分,而现在的这个回答一分都没有,完全就是敷衍。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修泽想也没想就回答。
直觉告诉乔越,修泽有事瞒着他。
“公司的规定,练习生打架斗殴,公司将给予强制退赛的惩罚,而殴打练习生……将直接开除。”
“据口供和证据显示,这是单方面的殴打。”
乔越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修泽,声音冷冷的。
“修泽,我要听实话。”
他在给修泽施压。
“这就是实话。”修泽依旧是想也没想就回答。
乔越沉下脸道:“你还记得你前几天答应过我什么吗?”
修泽背脊僵了僵,他站起来,低着头道:“我答应老师不再打架。”
“今天为什么又打架?”
“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就揍了他们,不小心,揍得重了点。”
“我不喜欢撒谎的学生。”
一而再再而三敷衍,乔越有些生气。
修泽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拳,沉思了很久,他才开口。
“对不起,乔老师,是我不配做您的学生。”
“你……”
“谢谢乔老师这几天的教导和照顾,是我没有达到乔老师的条件,我以后……不会再缠着您了。”
修泽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很乖巧真诚,乔越却觉得刺眼。
“今天,谢谢乔老师给我处理伤口,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说完修泽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距离公司宿舍有十多公里。修泽本来想打车回去,摸了摸兜里,才想起早上坐公司的车去比赛现场所以没有带钱。
拿出手机,想给朋友打电话借点钱,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想过折回去找乔越借两块钱坐公交,但是他又害怕看到乔越,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失望,害怕看到那薄唇中的质疑。
最后他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紫金华苑是全国五百强的一个集团下的房产,在这里住的人都是这个城市中上层的人。
小区东门的路边,聚集了商场,电影院,ktv,美食城,五星级酒店和超市。即便是晚上,这里都热闹非凡。路上有散步的老人,压马路的情侣,举着棉花糖的小孩。
修泽突然感觉有些孤单。
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是孤单的,他性格孤僻,没有什么朋友。在福利院的时候是这样,被星探发掘成为练习生后也是这样,但是他以前并不觉得孤单。
现在看着热闹的街道,他突然很想念吃了饭和乔越在路边散步的时光。
每天正常训练6点半结束,其余练习生走后乔越会陪他再训练一个半小时。他们八点去吃饭,八点四十左右吃完,会在附近散一会儿步。
那时天也是这么黑,他们在路灯下并肩。他与乔越并没有年龄上的代沟,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财经,旅游,体育,电影……有时会商量一下第二天吃什么,或者吐槽一下哪家餐厅好吃,哪家不好吃。
“进店就送十串烤肉串”,路过的一家烧烤摊放了这样一个标牌。里面人很多,基本坐满了,他想起那天,他本来想让乔越尝尝那串烤肉串,不想被小混混找上门来打断。啤酒瓶砸下来的时候,他本来是想着躲的,可是乔越却突然起身为他挡下了。半个手臂都肿起来,应该是很疼的,他却说没事。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他紧了紧衣领,但是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就算把衣领扣子全部扣上,也还是冷。
乔老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知道或许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乔老师会原谅他……可是,他说不出口。
徐虎恶心的话历历在耳。
“狗娘养的乔越,还金牌经纪人?我呸!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小白脸,一天天鸡蛋里挑骨头,他一个代课的,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他妈的有病!”
“还不是靠卖后面上来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亲眼目睹他跟天景的总裁搂搂抱抱不清不楚。”
“真的啊!我就说,天景的金牌经纪人哪个不是磨砺了十几年,就他,才四年就坐到这个位置,要说没有隐性关系,怎么可能?”
那天,他准备去躺洗手间就到停车场等乔越,不巧,听到了徐虎跟小弟们嘚瑟嚣张的对话。
乔老师是那样一个干净温柔善良的人,怎么能被那样的话侮辱?别说不能,就是说出来都是脏了他的耳朵。
他从洗手间隔间走出去警告。
“不许说乔老师坏话。”
徐虎鼻孔瞪天上,大摇大摆朝他过来,“诶呦,我们的第一名啊,怎么?乔越单独补习过你几天晚上,就要为他出头了?”
“修泽,我倒挺好奇的,我们的乔老师,他都是怎么帮你‘补习’的?嗯?”
徐虎一脸猥琐的笑,尤其强调了“补习”两个字,他的小弟们纷纷意会,暧昧地笑了起来。
“是我们想的那种‘补习’吧?啧啧,脸色这么难看,看来我们说对了。修泽,你的这位乔老师,真够下贱的,不,你也一样,你们一样的下贱。”
“我警告你,你侮辱我可以,不许侮辱乔老师。”
他答应了乔老师不再打架,可是徐虎话越说越难听。
“怎么?不信啊,还是接受不了潜你的人也是个被潜的货色?”
“双面插座,真恶心……”
他再也控制不住,拳头揍了上去。
直到警察赶来,他才意识到地上的徐虎已经被他打晕过去。
后面被拷到警察局的过程中他是浑浑噩噩的,直到开始录口供。
打架的后果,有可能被天景开除,从此连练习生都做不了。徐虎被他打得浑身是血,故意伤人罪,冰冷的手铐,意味着他有可能被判刑,可是他当时想的并不是这些。
他想的是,他又违背了乔老师的话。
想到这个,他突然觉得能不能出道,会不会坐牢,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乔老师不会收他了。
乔老师赶来派出所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他。
后面乔老师把他带回家,看出了他受伤,给他处理伤口,他心底又燃起一点点希望的火焰。直到乔老师问道,“为什么又打架?”他回答不出来,那些恶心的话他说不出口。
是的,他又打架了。
所以乔老师,我不配做您的学生。
修泽转进了一条人少的小路,这是条近路,但因为平时人走得少,路灯也少,隔了很远才有一盏。
其实,他是怕黑的。有路灯的地方,他走得稍稍慢一些,没有路灯的一段路,他走得飞快。
路的两头没有人,也没有车子,只有他的影子陪着他,孤单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这条路走得异常漫长。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前面亮起一束刺眼的光。
一辆轿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玻璃降下来,他看到乔越苍白的脸。
“上车。”
“乔老师我……”
乔越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温和了一些,“我找了你半天,车都没油了,还不快上来?”
修泽没再犹豫,从车头绕过去坐上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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