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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了我的左将这事,当真不准备给我一个交待。”
“交待吗?”
手中的杯盏置在了矮案上。
只见着一双见深的眸子微微睁起,依旧是宝冠披玉发如清墨,却听他神色平淡的说道,“那便请你入囚一趟与你那左将作伴。”
十日后,忘乡别宫,太叔卢与边王骞对坐而谈。
他道,“这就是本王给你的交待。”
“……”
十日。
从他醒来之后仅仅只用了十天的时间,战逆贼,对枭雄,只是十日便再一次翻覆了整个境北的局势。
他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令人闻之胆颤的卢怀王。
而比之他的手段外,他记仇之下的秋后算帐更是让人自危不安如坐针毡。
边王骞抱臂坐在了他的对案,一身贵紫的锦衣披落了一地,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小弟,你想请我在这里做客,怕是这个破宅子会承担不住。”
“不若你想被囚到雪窖里做这冬日里的冻肉粮储?”太叔卢抬眸望他。
“我既敢来,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回得去。”边王骞斜他。
“我既敢放你进来,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让你飞不出去。”太叔卢不动。
“……”
屋内的冬炉正烈烈的烧着。
只是这一次边王骞确实没有走出这忘乡别宫,只是在这约等于变相的软禁中从早到晚没个消停的闹腾着不是拆家就是全力掏光着别宫里的一应能吃的东西。
边王骞在别宫中住了又一个十天,这十天内,太叔卢强征了他一应的锦玉琳琅。
只等搬空了他的雪玉宅方把他放了出去,跟着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他的左将。
谈凝目睹的整个过程,放下了一篮的雪果忍不住笑了。
“王爷可真的是坏极了,倒像是养个硕鼠等到应急过冬后宰似的。”她掩笑。
“他此一来,也是不得以之下的最上之策。”
太叔卢望着雪中远去的两人背影,“他入我府宅,看似虽被我软禁,却也等同于牵制住了我,如此才有了一定的时间为他的将帅兵卒谋路撤离,虽丢了这富美的雪玉宅,但有这底子再起之日对他只在须臾,如此之著算是把弊损降至了至低。”
“虽说如此,但是今着一次可见的凶险,如此放虎归山若是他日……”
忍笑归忍笑,但谈及正事的时候,谈凝到底还是心忧的。
入境北的那一段时间的经遇,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太叔卢又是重伤昏迷又是……想着那般的凶险,谈凝当真没有把握若再遇看一次是否还能够全身而退。
与太叔卢的制衡不杀不相同,若今日立场对换换作他边王骞赢了这一局,他必刃太叔卢首级。
太叔卢自是明白她的担忧的,负手之下他临雪而立,只微微侧过头望了她一眼,道,“境北广袤而气候极劣,有太多的地方纵是我也难得深入,总要个人去挖开这样的地方。而任何的事情,在比起这一点来说的话,都变得不足轻重。”
“王爷……”谈凝低叹。
太叔卢侧眸望了她许一会儿,伸手抚上了她脸上还有残尽的冻红,“让你改口倒也真是个难事。”
谈凝一怔,轻咳了一声,只微微撇过了头去。
那可不是个难事?
对着这样一张雍容矜贵的脸,直视着他那双深不可测而又波澜不惊的眸,让她怎么叫得出来……叫得出来……
“罢了。”太叔卢低头,“我睡着的时候辛苦你了。”
谈凝顿住了,微微抬头望向了他。
这段时日自打他醒过来以来,一应知情的人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谈他的入眠,不谈他的昏迷,不谈她的劳作,不谈她的担忧。
谈凝静静地望着那一张脸,末了,只是笑了笑,道,“王爷,我们早已是夫妻了。”
太叔卢望着她。
谈凝伸手覆在了那只手背上,但握住了他的手,“本是同行人,也是同道人,如此的话,在这一条路若王爷累了,乏了,倦了,我本便该出来接手下这一切,只望王爷……能多信我一些。”
“我自来是信你的。”
与这一句话一同落下来的,还有他的吻。
谈凝微微闭了闭目,含笑着接受了这一个吻并回应了他。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离开了她的唇,太叔卢低声道。
谈凝闻言睁开了双眼。
太叔卢望着她微温了一双眉目,“这日天气正好,不若我带你出去走走,看一看这忘乡雪域如何?”
境北,忘乡雪域。
这个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在后半辈子或许也将成为她永远的归宿之地。
止息了的风雪见着天空渐渐地放晴了,虽然地上的积雪依旧还是厚及丈尺,但是却不见得那般让人忍耐不得的锥骨冻寒之苦。
自他醒来之后便开始着手雷厉风行的整顿着这片混沌的境北。
算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少了许些。
“这个就是雪娃娃吗?”
谈凝拿起了一个搓得小小的白团子小人,微笑之余呵欠如白,“真可爱。”
而那个男人依旧像濮阳城时那般的陪在了她的身旁,就在她一转身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王爷,你看这个手绳怎么样?”
“淡了些。”他答。
“那这根呢?”
“尚可。”
与有几分血缘的边王骞不同,其余掀竿起势的余孽,太叔卢处理起来可谓是连痕迹都不见留下,在谈烨会兵之后,两方兵力与太叔卢驻于忘乡的部署联系后。
谈凝被安顿在了忘乡的别宫,在最乱的时间中被他勒令不得出去,只听得城中喧声炮火与厮杀漫声。
谈烨时有从戎是见过几番阵仗的,但是从他的只字片语之中还能听得出当中的激烈。
“不若我寻些玉丝为王爷来织一根如何?”谈凝手上正拿着一捻白玉丝笑了。
“无必费神。”
太叔卢道,“不若为自己再置几件暖和的衣服,你第一次来境北,这里可远比不得濮阳城的。”
“王爷喜欢什么花式?”
谈凝问,“同心结?鸳鸯佩?通天宝?祥云纹?”
“……”
太叔卢望了她一眼,道,“同心结罢。”
在经了那十数日的混战之后,两人也未见得有今日这般的清逸自在。
余烬要扼。
于是自然而然的成了他驱敌碾灰,她则安顿好城中经受冬难所苦的难民布衣,从早日里的冬粥馒头施发了下去,到晚月上时的置舍铺榻,在做之前,谈凝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做得了这样的民生大事,更想像不起来几百几千人的性命要由她来看顾着这等的情况。
“卢王妃。”
“卢王爷。”
“王妃。”
“王妃。”
两人一路走过了忘乡城,见着他们的百姓顿时笑逐颜开的与他们打招呼。
有第一个人端出了一盏雪烛走了出来。
那人是一个头发花白有些驼背的老妪,只见她举着雪烛一边走着一边唱着祝词,那乡音虽说得有几分迟缓却又见得可亲。
她唱着祝词,高声称赞着他们两人。
她唱着祝词,和蔼可亲的祝福着他们两人白头到老。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举着一盏雪烛走了出来,这一次却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的声音有些青嫩,只软糯软糯的开口唱着祝词,笑得可像是个福娃儿一般的感谢着。
然后是第三个……
谈凝起初心有意外,再然却心感诧异,等到忘乡城半城的百姓举着灯盏向他们两人走过来的时候,禁不住的喜极而泣。
太叔卢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今日是境北的雪神祭,算是此地最盛大的一方风俗。”
“……嗯!”
谈凝一边应声,一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不让自己太丢人。
太叔卢笑了笑,轻抚了抚她的低道,“在濮阳城的时候我便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会让你成为卢怀王府的女主人,而今易地他乡,但我这一句却依旧是作数的。”
“擦干眼泪,与我一道接受百姓的祝福吧。”他轻道。
“……嗯!”
境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谈凝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少时甚少的知之中,对于国中最远最冷的地方在她的印象里那里想必是堆满了国中人最讨厌的冰雪,直至台阶屋子山顶都压垮了的雪。
谈凝擦干了眼泪,从太叔卢的怀里站起了身,只立在了他的身旁与他一同接受了百姓的祝福,在这个偌大的人圈之中,在那古朴而又真挚的歌声当中。
在人在抚琴。
有人在击鼓。
这原是个任谁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礼——”
礼乐奏起,是雪中的一曲雅乐。
在那皑皑的白雪中,谈凝看到了自己的三哥谈诗赋与那个清雅温润的境外琴师向自己颌首微笑。
她还礼而笑。
“礼——”
香花相彻,那是雪中开得最美的莲。
在那皑皑的白雪中,谈凝看到了从濮阳城一同而行的士卒,看到了城中一个被风雪冻伤了腿正柱着拐杖的老伯,看到了终于穿上了冬衣的婶子,看到了将手中的香花高高举上了头顶的孩子。
那香蕊在孩子的笑脸中艳盛开放着。
“请王爷与王妃点圣火——”
冬日祭的这一天雪终于停了下来。
似乎一切都在举起的火把中一点一点的褪去。
那是温暖的火。
那是赤红的火。
那是炽热的火。
那火光照上了两个人的面,正没入了两人的眸中,谈凝望见了他眸子里从未有言字的情,看见了他染上了眉峰的笑意。
那是她所沦陷不可自拔的深渊。
举起的火把点亮了冬日祭坛上的那一盏巨大灯台,宝莲在亮起的那一瞬间,谈凝下意识的侧眸望向了太叔卢,却见他那一双深色的眸子一点一点的有了光亮与温度。
像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已拥有了这个世界。
“……王爷?”她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太叔卢望向了她。
却是丝毫也未见收敛的吻上了她的眉目,低笑的唤了她一声,“阿凝。”
“……”
冬日祭的歌舞依旧还在继续着。
“素贤弟?”谈诗赋正在四处逮着乡邻们喝酒,书呆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论起酒力,老五老七都不是他的对手。
等过了一巡,却意外的看见了友人正临雪而立似是出神的望着在那圣火下歌舞正兴的两个人。
“怎么看得这般出神?”谈诗赋问。
“……”
素长清负琴而望,似是心有考量,思忖之后却听他朗笑道,“只是此来一见,心中然有几分感慨,太缇卢怀王从来便是与这太缇的命数绑之在了一起,并且生生不息。”
“嗯?”谈诗赋有惑。
他的子民,依旧是他的子民。
一如他依旧是太缇的王。
一个俯身为民受民所敬受民所仰的王。
一个能受万家灯火的王。
冬日祭坛中的火从此燃烧在了境北这一片寂寂的忘乡城中。那一把圣火渐渐地驱走了这一片刺骨的冬寒冰霜,炽热而又明亮的照着那漫漫的长夜。
至有一天——
雪融了。
于是春天到来。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近来谈凝几日晨起胃有不适的让福宝请来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在诊完了脉后笑开了花一般,“卢王妃大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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