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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玥一回屋就缩回了被子里,伴着窗外潺潺雨声,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笨拙的往紧靠墙边的古榕树上爬。似乎刚下了场雪,苍绿榕叶上的积雪轻轻一晃便纷纷扬扬落下,满目皆是银白霜华。

她没有看到树下的男子正抬眸看着她,微风拂过时,他衣领上的狐绒轻晃,低缓柔和的语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就这么想出去?”

乔玥似乎有些怕他,刚抓住枝桠的小手一抖,随即紧抱树干回过一双杏眼瞪他:“你你你别过来!”

男人银白长袍与茫茫大雪融为一色,漆黑的睫毛上落着几片轻盈盈的雪花,他微弯着唇角十分好脾气道:“嗯,我不过去。”

梦里的乔玥并未因为男人的好说话感到惊讶,古榕树干摇晃间,她小小的身子又往上窜了两下。

古榕枯涩的枝干映着满天白霜伸向天空,男人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微微束起墨发被风扬起,氅衣狐绒上不一会就落满了冰凉凉的雪花。

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瞧得有些紧张,乔玥踩在树桠上的绣鞋轻轻打滑,紧握着的枝干应声断裂,她在半空中扑腾着手臂,海棠色的裙摆如蝶翼一般在空中绽开。

她模糊不清的听到梦中自己喊着男人的名字,映着满目银白,男人伸手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狐绒上的雪花被他拂落,怀中的小姑娘娇软软的没半点份量,男人收拢怀抱,轻轻将她裹进氅衣里,有些好笑的垂眸看着依然在怀里扑腾的她:“让你跑你都跑不掉。”

“你不看着我就跑出去了。”

脸色煞白的乔玥回过神来,不开心的推了推男人的胸口,男人微微低眸,两人缓缓对上视线。

一串血珠顺着他的右颊滑落,似乎是刚刚接她时被她指甲划伤的,细细一条,从眼角一直蔓延到下巴上,好似美玉裂开的纹。

乔玥微张着嘴巴满眼内疚的触上他面颊,原本骄横的语调也不自觉柔软下来:“诶?你痛不痛呀?”

男人略微侧头避开她乱动的小手,嗓音温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很疼,不要逃了,嗯?”

“我就想出去看看,过几天就回来了,明明你之前都没说什么的……”乔玥有些委屈的开口,看了眼四周高高的围墙,扒拉着他衣领上的绒毛在他耳旁撒娇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大哥哥的缘故?你要是不喜欢他,我不见他就是了。”

温软的语调随着少女唇瓣的热气钻进男人耳朵里,他嗓音极轻的笑了一声,指腹缓缓擦过她手上的血迹,漆黑浓密的眼睫在眸底罩下一片暗色,带着点点呢喃似的森然,他轻声道:

“……我谁都不想让你见。”

……

乔玥霍然睁开双眼。

梦中一切如潮水般褪去,模糊的甚至让她记不清男人的容貌。

想起梦境最后男人幽凉低缓的语声和暗沉的眼,与他之前温和优雅的气质全然不符,甚至让她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乔玥莫名哆嗦一下,想起季长澜昨晚一秒切换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他吓到了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东面的天空冒出一点道白光。乔玥去西房将小根送出府后,还未进院里,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婆子,见是乔玥,她冷硬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招手示意她过来,将手中衣篮交到了乔玥手上,轻声道:

“这是绣房那刚给侯爷裁剪好的衣裳,姑娘手还伤着,就先别做粗活了,把这些衣裳给侯爷送去。”

想起自己昨晚偷偷跑掉的事,乔玥这会儿有些不敢见季长澜,可陈婆子这些日子帮了她不少忙,她不好拒绝陈婆子的美意,垂眸略微思索半晌,才轻声问:“侯爷这会儿醒了吗?”

陈婆子看了眼天色,道:“应该还没醒,你放桌上便是。”

乔玥放下心来,从陈婆子手中接过衣篮。

*

袅袅青烟从白玉古佛面前升起,半截香灰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檀木香气,轻轻跌到黄花梨几案上。

季长澜随手拂落了。

一旁的裴婴将请柬交道季长澜手上:“靖王府刚刚送来请柬,说是老王妃想您了,与五日后在靖王府设宴,请您务必前去赴宴。”

季长澜面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拿起桌上的紫檀手串,指尖拂过时,本就不堪重负的木珠应声碎裂,露出中间浸血的绵线,他漫不经心的在棉线上弹了弹,轻悠悠开口:“国公府也收到了请柬?”

“是。”

季长澜嗤笑一声,将佛串丢到一旁的香炉中。

看来靖王也觉得像啊。

五年前他拒了国公府婚事,而后谢熔就派谢景去了岭南,谢熔做事向来狠绝,他自然不敢让谢熔知道乔乔的存在,那时的他虽然还不足以与谢熔抗衡,却还是吩咐京中暗线对谢熔动手。

可他没想到,有人居然比他还快一步。

谢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们父子早就离心,可谢景多年以来一直不动声色待机而作,在那个节骨眼上下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导致谢景提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紫檀木珠在香炉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季长澜淡色的眸底满是嘲弄。

他转身走过屏风,缓缓拉开书柜旁的抽屉,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二十余串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紫檀佛珠,苍白的指尖在柜中拨弄两下,垂眸拿起一串缓缓绕回手上,语声淡淡道:“国公府大公子可还好?”

想起半年前就被关在暗牢里不成人形的蒋宏儒,裴婴心底不禁有些发怵,低声汇报道:“衍书才去暗牢看过,估计……没几天好活了。”

“那怎么行呢。”季长澜语声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让人觉得凉:“总得让他再多活几个月才是。”

“……是。”裴婴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国公府还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想与您谈谈聘礼的事。”

“他们倒是急……”

季长澜微微抬眸,忽然顿住了口中未说完的话。

裴婴心中一惊,向窗外看去,薄薄的窗纸上,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影子。

虞安侯府眼线虽多,可迫于季长澜的威慑力,那些线人大都只敢偷偷摸摸的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季长澜向来不怎么管,多数时候还能以此掌握各方动向。

裴婴压根就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不知死活的站在门外偷听,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去屋外将线人伏住,可季长澜忽然抬了抬手,示意裴婴退后。

屋外一片静谧,榕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窗前人影身形削瘦,背脊笔直,他甚至能听到少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像只受惊的猫儿,绷劲了身上的每一根弦。

季长澜微微勾起唇角,食指指节轻扣桌面,轻缓的语调略带些玩味道:“陈玥是吧?”

窗上的人影抖了抖,良久没有回应。

屋内檀香悠然,季长澜轻轻转了下腕上的木珠,浓密的睫毛轻抬,眼中半点儿笑意也无:“进来。”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让屋外的乔玥感觉到了一阵透骨而来的寒。

她只是来送衣服的,又哪里知道竟会不小心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国公府嫡长子蒋宏儒被季长澜关在了暗牢里……

他把他未来的大舅子关在了暗牢里?

这点书里虽然没有写,但这不妨碍乔玥知道暗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她握着衣篮的指尖微微泛白,微风轻拂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看过书的她深知屋内男人的可怕,她不敢像昨晚一样逃之夭夭,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只有门缝里照进一束微弱的光。季长澜身着素白中衣斜靠在楠木椅背上,墨发松垮垮束起,平静的双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动不动的静静凝视着走进屋内的小姑娘。

衣篮被她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绷着一张小脸躲在衣篮后面,只露出了一双水润清澈的眼,轻软软的说:“侯爷,这是陈妈妈让奴婢给您送的衣裳。”

说着,她还把衣篮往前送了送,全然是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无辜模样。

季长澜弯了弯唇,抬手示意一旁的裴婴退下,随着房门被应声关上,他微坐起身子毫不掩饰的问:“都听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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