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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城,被称为大衍宗的外城。
大衍宗的掌权者按照自己的规划,依靠雄厚的财力铺就白玉石的地砖,以玄妙入神的法术建造方正规整的城郭,街道笔直如削。
每日卯时,鼓敲三下,传送阵开启。
每日酉时,鼓敲八下,传送阵关闭。
九曲城内有108坊,纳税最多的是青楼一条街的平康坊,最繁华的是酒楼遍地的景明坊,人迹最少的是南面的昌明坊。
白玉石的地面到昌明坊断了,留下挖掘后坑坑洼洼的痕迹,泥泞的地面越显破落。
踏入坊门的那一刻,背后的灯光黯淡远去,视野内只有零星亮起的几盏灯笼,随意搭建的楼阁房屋歪歪曲曲地挤在路边,街上鲜有行人,偶尔路过几个也是步履匆匆。
昌明坊就像九曲城的阴面,修仙者的贫民窟。
尤小五微微闭气,斑驳的灵气让他有些不适,当他想封住一部分灵孔时,正好对上了和光警告的目光。
“不要命了?”
他摸着脑袋笑了笑,打开了。“我就是试试,大师姐你别生气。”他移开目光,斜眼间看到一家客栈,房梁的灯笼上写着“余”字。
“大师姐,那家客栈还有空房。”
临近花灯节,九曲城的客栈都满人了,他们前几天被迫宿在花街柳巷。虽说红袖招一晚上不便宜,可尤小五还是不想住在莫长庚家。
他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
可是具体是哪方面不怀好意,尤小五也说不清。
和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家略破旧的客栈,房梁处结着蜘蛛的网,也没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只不过门口的灯笼是黑底红字。
“你没觉得那个灯笼和别处的不一样?”
尤小五眨眨眼,好像是有点不同,外边的红底金字。
“黑底红字,住客生死自负。”和光踢了他一脚,“就你这修为,今晚闭上眼睛,明儿直接投胎了。”
尤小五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贴在和光身后,不说话了。
和光看着莫长庚给的地图,想要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离巷口三米远时,和光冷不丁地顿住,拦下即将迈入小巷的尤小五。
尤小五疑惑地看向她,乌云渐渐遮住了圆月,她脸上的光暗了下去,温和的暖白变成森森的冷白,脸色凝重。
重檐上的乌鸦惨厉一声,远远地遁走。檐下的蜘蛛一分两半,随着破碎的蛛网跌入泥土。
一个黑袍子从巷子的阴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和光二人,“恩?佛修?”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戴着兜帽的脑袋微微歪了点,露出细长的薄唇,唇角嵌着冷涔涔的唇钉。
和光把尤小五护在身后,朝他点头示意,准备绕开他走进巷子。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在幽静的坊内显得有些渗人。
“吃鸡吗?”
这是邪修间的黑话,意思是有想要杀的人吗。
和光本想掉头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住了,开口道:“同为金丹,如何吃鸡?”
那人二话不说抬起手,五根手指的第一指间关节和掌骨关节处缝着红线,掀开兜帽时,小指异常扭曲地转了一圈。
兜帽脱掉后露出一个阴阳头,左鬓铲去,剩下的头发吊成马尾,只余下几缕头发半遮不遮地垂在右脸。
和光微微睁大了眼,现在的邪修都这么潮吗?
身后的尤小五深吸一口气,和光心里头觉得不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捂住他的嘴。
那人的眼底闪过疑惑,接着拖长着声音说道:“你觉得呢?”
和光余光里打量着他的两只手,十指比普通人长,都缝着红线,是人偶师。
人偶师在坤舆界不多,单拼战斗力的话,和光有信息胜过他。论暗杀的话,恐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会被他得手。
临近花灯节,涌进九曲城的人只多不少,他不会是单纯来赏灯的吧。
“一只鸡多少钱?”
人偶师仿佛被她的话取悦了,唇角勾着,唇钉随之泛出一点碎光。他的声音冰冷却粘腻,像斗折曲行的毒蛇,“头顶没冠的一千,戴冠的八千。可以选做法,生脍、爆炒、水煮、油炸。”
他的眼神在和光的衣角处溜溜地转了圈,补了一句,“不过得加钱。”
头顶戴冠指金丹,没冠指金丹以下。做法指杀人的手法,可以按雇主的要求实施。
人偶师见她没反应,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黑了黑,冷硬地说:“鸡蛋也卖,价钱按蛋的品种算,不能挑做法。”
哦豁。
这回和光是真惊讶了,元婴期的也干,看来人偶师的实力不简单。
和光朝他抱了一拳,颇为真诚地说道:“贫尼近来没与人结仇,不用劳烦道友了。道友何不留个名字,他日贫尼与人有纠葛时,再来叨扰道友。”
“呵。”
人偶师扭着小指关节,在尤小五惊恐的目光下,来回转着圈,咔哒咔哒。
“我最烦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说话了,拒绝就拒绝呗,还装模作样地绕一大圈。留名字?方便你以后照着名字抓我吗?”
和光没有一点被戳破的尴尬,她浅浅地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渐渐起了一阵风,从人偶师的方向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刮得和光的衣角沙沙作响。
人偶师的手指抚上唇角,红线衬托血色的薄唇鲜艳欲滴。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残指,有本事就来抓吧。”
说完,他戴上兜帽,走进那家挂着黑底红字灯笼的客栈。
怀里的尤小五抬起头,呆呆地问道:“不抓吗?”
和光眯起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去?”
尤小五猛地摇头,开玩笑,他怕不是一招就被秒了。
和光看向那间客栈,二楼亮了三间房。
安静得不像是家住了人的客栈,倒像是睡满了死人的停尸房。黑色的斗拱上雕着展翅的黑鹰,飞檐缺了一角。
一间房内点起灯,一个穿着袍子的黑影投在窗上。
灯火照亮了房檐下的蛛网,一只长毛蜘蛛网住了飞蛾,一步步爬过去准备吸食,突然身体一分为二。飞蛾颤了颤,扑腾着即将逃离,也落入了和蜘蛛一样的命运。
灯火又灭了。
和光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尤小五离开。他们穿过小巷,走到小路的尽头,停在一间两进的院前。
还没进门,目光就被屋梁上的人吸引了过去。
莫长庚换了紧身的玄衣,领口大喇喇地敞着,露出结实孔武的胸口。他坐在房梁上,一只脚屈着,一只脚垂下,脚上悬着纯麻草鞋。
月上中天,他指着头顶的圆月,语气颇为幽怨,“子时了,我下工就开始等了。”
和光笑了笑,扔上一壶酒,“樊楼的葡萄酒,够你消气了吗?”
莫长庚扯开封布,闻了闻,眉眼弯了弯,别有深意地说道:“可惜少了对月舞蹈的美人。”
和光提着尤小五的后衣领,飞上房檐,取出一支灯火。莫长庚抬起眸子,眉毛向下压了压,不解其意。
她高高举起灯火,灯火的光越来越大,越过了月亮的清辉。灯火穿过莫长庚,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颀长纤细的影子。
和光掐诀,一阵清风来回抚摸着火苗,地面的影子翩跹而舞,矫若惊龙,宛若游鸿。
“这不就有了?”
莫长庚弓起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地面的影子舞得越来越狂。
他抬手蒙住脸,嘶哑的语气里透着愉悦和无奈,“承蒙抬爱。”
莫长庚的房子是老式的四合院儿,只有一层。墙壁上白漆斑驳,角落里遍是蜘蛛网和落叶,主人连掐诀清扫的工夫都懒得下,可想而知客房也不会多干净。
院子很大,摆着两个练武的铁人桩,角落里堆着一堆练废的铁块。正房前种着两棵竹子,竹子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剑痕。
尤小五好奇地走上前,摆出姿势,试着往铁人桩上打了一掌,还未来得及哀嚎,整个手臂向后转去。
莫长庚啧了一声,抓住即将攻向尤小五的铁棍,接着抬臂抽向木人桩,铛铛,点点火星子闪出。不像是人体和铁块相撞的声音,像是铁块互相撞击的声音。
和光扶住尤小五的手,不打声招呼,无视他的哀嚎,直接错骨扭正了他的手臂。
“化神期的练武道具,也是你能碰的?”
莫长庚倚着铁人桩,用一种很招人的姿势站着,朝和光勾了勾手指,“要不要试试?”
和光思忖片刻,要是像尤小五一样扭了手,那丢人丢大发了。莫长庚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要是拒绝,岂不是显得自己特别没种。
于是,她把尤小五赶进屋睡觉,至少不能在师弟面前丢脸。
和光静心屏气,发动金刚不坏神功,一掌拍向铁人桩。
日。
老娘的手。
和光冷冷地抽气,咬牙制住到嘴边的痛呼,生生地压了下去。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她转过头,正好对上捂嘴发笑的莫长庚。
妈/的。
他的眼神滴溜溜地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嘴角,“骨折了吧。”
她一脸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没事。”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正准备扭动手指掰正时,被他扯住了手臂。
他把她的手拉到身前,灵活巧妙地扭正了。他的手指上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滑过她的手心时,有一种温暖的勾人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在心底骚动。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和光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要收回手,被他的小手指勾住了。两只小指勾住一起,像极了画册里见过的同心结。
莫长庚用小指勾着,把她拉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右鬓。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和光抬起头,是肌理分明的胸膛,凸起的喉结,硬茬茬的胡子,深邃性感的眉眼。最后是两只黑亮的招子,氤氲着一层水雾,压住了一身风霜血腥的气场。
圆月的清辉洒在院子里,洒在两人身上,她陷入了一双墨色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茫然无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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