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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寿楼,今日的第一场戏刚开演。
外边排队的魔修们早早挤了进去,那等没订到桌椅包间的魔修也顾不得了,争先恐后地涌入楼内,占到最佳的位置。
站位不收钱,虞寿楼的管事没关门,想进来看一眼,也随他们去。不想挤入人群又想看戏的修士们,纷纷把神识投进去。
和光两人赶到时,楼里喧闹嘈杂,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悬在檐角的鸟笼,里头的涂涂鸟哼哧哼哧地啃着包子。
和光往楼里望了一眼,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浑浊的空气热浪扑面而来,可想而知里头有多闷热。
“虞长老真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就直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打在她身上,檐角的涂涂鸟尾羽倒竖,冷不丁地扭头盯着她。
她挑了挑眉,提步走向鸟笼。涂涂鸟的视线黏在她身上,身体越来越僵硬,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如临大敌。
“瞅我干啥?”
她弹了弹鸟笼,鸟笼晃荡起来,里头的树枝左右摆动,涂涂鸟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着。一边飞,一边瞪着她。
她眯起眸子,本想再捉弄一下它,手指头刚伸出,就被韩修离拦下了。
“你怎么了?和只鸟过不去。”
她按捺心头的烦躁,攥紧拳头,压着自己挪开了眼,“没什么,看它长得丑,心里不爽快。”
咕——
涂涂鸟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呲牙瞪她。
韩修离瞥了它一眼,提起鸟笼,把它挂远了,他站在中间,挡住了一人一鸟的怒目相视。“你不惹鸟待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你师兄的八哥不就挺讨厌你的嘛?”
和光抬眸瞪他,辩解道:“谁说八哥讨厌我,我俩关系可好了,它撒尿都要专门跑我面前撒。”
韩修离眼角一抽搐,“行行行,你说了算。别管它,我们先进......”
这时,他腰间的玉牌亮了亮。他摸出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对不住,执法堂出了点意外,急着叫我回去。”
“现在桌位估计订满了,不过站位不收费,你走进去,虞长老可能坐在前头几桌,你找找或许......”
和光懒得听他客套,摆摆手,示意他先走。
韩修离走了之后,她又瞥了涂涂鸟一眼,它依旧那么盯着他,似乎两人之间隔着杀父弑母的血海深仇一般。
她轻笑一声,作势走向它,它登时绷紧身体,藏在了鸟笼最深处。
和光压住心底的不爽快,最后扫了它一眼,不再理会,径自走进了楼内。
虞寿楼外头看着热闹,里头更是热闹。
楼中心一座大台子,后方竖着一面高大的白玉璧,上面播放着戏曲的风景背景,同九曲城樊楼的差不多。仔细看去,清晰度和细节竟比樊楼的好了不少,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大台子下是视野最好的桌位,店小二忙碌碌,一边给客人上菜,一边斜眼偷偷瞄着戏曲。
戏台的四方,四座楼台拔地而起,每座五层高,相顾环视着戏台。栏杆楼梯人满为患,小二踏脚穿梭的地儿都挤不出。
四座楼之上,分别建立了四个露天亭子,供不爱热闹的高阶修士远望,简直把节省地方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不惜减少装饰、降低格调,最大限度利用每一寸地方。
尽管如此,虞寿楼还是座无虚席、站无余地、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紧紧黏在戏台上,和光小心翼翼地挤过所有人,也没招来一丝多余的视线。脑袋不小心挡住他人的视线时,倒是招来一声骂。
她一边道歉,一边朝戏台子前头的桌子走去。
据韩修离的话,虞世南应在这儿。
戏台前二十余桌,桌与桌的走道缝隙里也站满了看戏的魔修。和光一时难以看清桌位上的人,只得慢慢地挤过看戏的人群,一桌一桌地去瞧桌上的人。
她走过了十多桌,没瞧见虞世南的影子,倒是挨了不少白眼。她一一点头,赔个笑脸,朝被她打扰的魔修低声道歉。
她转过一边,正准备从另一边找起时,斜刺里传来一道笑声。
“小师父,过来坐吗?”
层层交叠的人影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养尊处优,食指上戴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昆仑玉,那只手朝她招了招。
那只手一伸,四下嫌弃抱怨和光的声音顿时噤声。四周的看客皆一怔,纷纷从戏台上挪开眼神,偷偷打量着她,以及那只手的主人。
不少人抿紧唇,眼神里透出艳羡的意味,脸上的酸味藏都藏不住。
和光的目的是为找人,本不想前去。万众瞩目下,一口回绝不仅拂了那人的面子,更是把众人的脸皮往脚下踩。
她只得感激地笑了笑,抬脚往那儿走去,打算坐一会儿便借口离开。这一次,众人不再瞪视她,羡慕的眼神从她头顶一直射满脚底。
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往两侧避让,竟也让出一条细细的小道,直通那桌。
小道尽头,露出了那人的身影,正是她苦寻不见的虞世南。
他玉冠高束,黑色绸缎长袍,与四周的魔修打扮大同小异,但他却是窄袖,窄袖之下,手腕的血管清晰可见。
那人神色悠闲,眼神落在戏台子上。她坐下时,他也没给个眼神,仿佛方才喊话的人不是他。
桌上摆着一壶浅淡的茶水,一盘炒碎的花生米,就如路旁的破旧酒肆里的便宜小食,实在不像是渡劫期长老会吃的东西。
然而,虞世南一边悠哉看戏,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吃得似乎极香。
和光假意看戏,偷偷打量着他,不禁猜想他究竟是个么么人。书铺老板说的和善人,她并不信,或许书铺老板确实这么看待虞世南。
但他,他们这种人,玩政治的人,一般都有两面。
她很好奇,他内里的那面是何样子。
据万佛宗的资料记载,七千余年前,虞世南和残魂一号一先一后拜入无相魔门,两人天资聪颖、修行极快,六十年后同时成为那一届的坤柱。
不久,两人一同进入菩提秘境,采取各种战术,拖延了万佛宗与天魔一战的进程。
那一战,不仅改变了菩提秘境的历史,第一次载入史册的记录出现。两人也一战成名,被当时无相魔门的长老们注意到,从此被培养为掌门和副掌门的接班人。
从两人的叙述中得知,菩提秘境之时,残魂一号为首,虞世南给他打下手。于是,长老们也从此定下了残魂一号为掌门,虞世南为副的打算。
两千年后,无相魔门的副掌门率先退位,传给了虞世南,直到虞世南站稳跟脚,再扶持残魂一号接任掌门,从而使得管理层的继任顺利进行。
那一年的掌门继任仪式上,不知中间过程如何,第一次增加了前生镜的环节。正是那个偶然的决定,如今看来仿佛是必然的决定,让坤舆界得知了惊人的事实。
掌门继任仪式立即终止,中间发生了数不清的事情,几乎纠集了坤舆界所有的势力,才处置完残魂一号,并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当时,虞世南称难以接受这件事,想要退位让贤。然而无相魔门才损失一位掌门,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再次遭受副掌门退位。
过了几十年,下一代接班人被培养出来。他从副掌门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从此做了个清闲自在的太上长老。
他在渡劫前期待了数千年,也不努力修行进阶,每日悠哉悠哉、游手好闲地渡过,似乎已没有了断绝了飞升的念头。
被人询问此事,他笑道,你怎知上边是何景象,若是又要重头修起,还不如现在快活。说到证道飞升一事,他竟浑身轻松,不似离飞升只差一步的样子。
魔修执念非同一般,修到渡劫期,俗世的执念多数已达成,心中已圆满。执念一般变成了飞升,变成了胜负欲,变成对无相魔门期许的也有。
但是,无人知道虞世南的执念是什么。
资料显示,虞世南喜好养鸟。所有人都以为渡劫期大能会养举世罕见的灵鸟,他却偏好坤舆界最普通的涂涂鸟,普通到每一只都像是随手抓的一般。
他还喜欢听戏,甚至出钱建造了虞寿楼。虞寿楼建在第一洞天市中心,戏子的酬金和玉璧的拍摄价十分高昂,虞寿楼的物价却异常便宜,听戏的站位也不花钱。
执法堂曾粗略计算过,虞世南每年都得烧不少钱,才能勉强维持虞寿楼的经营。
正因此,他也在普通魔修弟子间收获了不少大方心善的名声。
与此同时,在无相魔门高层以及众宗门执法堂眼里,他却只是个无所事事、拎不清轻重缓急、脑子不灵清的渡劫期大能。
执法堂的前辈研究虞世南的性格时,分析他同残魂一号情同手足,经那一事后萎靡不振,不止对权力、对无相魔门的发展、对飞升也没有了期待。
和光觉得,做到过一宗副掌门的人,绝不可能像店铺长老说得一般和善,他的过往和经验终究会沉淀下来,哪怕堆上无数伪装,该掀开时,终究会掀开。
她想得久了,不觉间打量得也久了。
虞世南的眼神依旧放在戏台上,全然没有偏头瞥她一眼,唇角却不由得往上翘了起来,似笑又非笑。
“小师父,你不看戏,一直看我,莫非是我脸上开了朵花,竟比那戏曲还要吸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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