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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一时有些慌张,张口结舌地看向傅成璧。许久,他才沉了沉声:“段某无从辩解,傅姑娘若是在意,那就按照规矩来。”

傅成璧出身官家,遇上这有伤清誉的事,能想到的规矩不过是要对方负责罢了。她瞧着段崇,不禁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肯嫁你!”

正将一把弯月小刀扣在桌子上的段崇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傅成璧也茫然地看着那把锋利的小刀。

段崇有些木讷地说:“……江湖规矩,段某该还你一只眼睛。”

傅成璧单单是听这剜眼睛的法子就觉得头皮发麻,尴尬窘迫下又是一阵羞怒相激。她咬着牙,伸手狠拧了一下段崇的胳膊,只当出口气,话也不再同他讲,气冲冲地就走了。

她那些力气落在段崇身上无异于蚊虫叮咬了一口,实在无甚么大碍,只不过却还是痒得很,好似能痒到人内心深处去。

……

打这之后好几日,两个人都不曾见过面。傅成璧写好信,也是请虞君代为转交给他。素日里,玉壶但凡提一嘴段崇,就要遭打;她见姑娘是真恼的,也不敢再随意打趣。

段崇办事想来稳妥,信无虞送到宫中去了。也不知惠贵妃是如何请示的,长公主已是很快就立了案。案子由惠贵妃亲自监审,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而负责查案的自然而然是段崇。

长公主的尸体从陵墓请回京城,经御医、仵作共同验过,确定渗入骨中当真是一味名唤“乌头藤”的慢毒。

惠贵妃知晓后勃然大怒,连下三道急令,命段崇尽快查出凶手。

这案子虽然久远,但查起来也不难。段崇找到当初服为长公主侍疾的奴才婢子,一一盘问过,他们口径大都一致。

当年长公主特意挑选祖籍是庐州的婢子在旁伺候,目的是闲暇时学一些庐州话。因为驸马爷卢子俊就是庐州人,她一心想学来,多半是为了让他开心。

而这会说庐州话的婢子就是如今的章氏,碧月。

碧月性情乖顺,又是个心思缜密、处事稳妥的人,很快就取得李静仪的信任,成了她的贴身婢女。往前那些汤药,从选药、煎药到端呈都是由她亲自经手,绝不假借他人。

作证的人中有一婢女当年与碧月交好,曾私下里跟她透露说,长公主似乎有意替卢子俊收了碧月作妾。这婢女不信长公主会如此大方,碧月还辩解道:“她不能生,自然要找个人生,不然真教驸马爷家断了香火不成?”

碧月当时沾沾自喜,一时没了轻重才告诉了别人。可这秘密一旦出了口,哪里还算甚么秘密?不久之后,府上的奴才都知道了这事,也渐渐拿碧月当主子来尊敬,往往是说一不二的。

后来长公主伤了风寒,大病一场,反反复复总不见好,神色愈而憔悴。

碧月侍奉在侧,原本是想趁机以冲喜之名提出纳妾的事,以免夜长梦多。谁知还不等她找到开口的机会,前来号脉的御医杜仲叶杜大夫跪在长公主面前,眉飞色舞地道贺,恭喜她喜得麟儿。

她的肚子里怀上了孩子,自然就不必纳妾了。这事打了水漂,不禁让碧月备受打击,更有人在底下传说以长公主的性子不可能允许驸马爷纳妾,一切不过是碧月信口胡诌罢了,让她成了人人口中的笑柄。

碧月因此怀恨在心,也并非没有可能。

段崇前后找了多名证人反复核验此事,证词大都八/九不离十,的确是当年公主府的实况。

在此之后,长公主的病就一直没好过,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生下来。段崇有理由怀疑,这一切乃系章氏碧月所为。

刑部尚书主审此案,听了调查来的结果,立刻令段崇将章氏捉拿入狱。段崇去长公主府拿人,却遭到了卢子俊的强烈反对。之前已有过一遭随意拿人的时候,卢子俊怎能任由他将公主府闹得鸡犬不宁?

双方对峙不下,陷入僵局。

这案子始终不是由段崇主管,他不好强硬动手,先派人去请示刑部尚书。

这尚书头上压着惠贵妃和皇上两座大山,处理的案子又涉及到最是尊贵的大长公主,哪里还将这小小的驸马爷放在眼中?再不顾其他,只下了命令,若有谁敢妨碍公务,一并逮了来!

卢子俊当年是个探花郎,怎么说内心还是秉持着读书人的傲气,一听这刑部尚书如此蛮横,反而愈发硬气起来,同段崇说:“好!想抓就抓,连我也一并抓去!我倒要看看,公主府是招了甚么人,碧月又是犯了甚么罪!”

段崇很给他面子,卢子俊和碧月一同下了狱。下狱当天,段崇令人将升堂告示张贴满了大街小巷,昭告天下。

翌日,由刑部尚书主审,段崇听审,刑部、大理寺、嫌犯三方对簿公堂。

来听审的人在栅栏后都站满了,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竖起了耳朵听。杨世忠带领一干信鹰子乔装打扮,混在平头百姓当中,试图从中找到展行。

傅成璧自也听说长公主的案子开了堂,特来听审。

段崇碰见她,半晌没憋出一句好听的话,知道她是想来听案子之后,考虑到以傅成璧的身份不好与百姓站在一处,也不好在公堂上露面,于是安排她在公堂相通的侧室中听审。

傅成璧坐在椅子上,面前只隔了一扇竹帘,竹帘外不远处就是整个公堂。届时衙役分列两侧,虽然视线不好,但总能听得清楚。

一切准备妥当,刑部尚书惊堂木一拍,威武之声一起,四周肃穆,众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之后刑部尚书宣嫌犯章氏上堂,卢子俊不甘,自也一同被带了来。

卢子俊这人,假如真做错了事,不会硬撑着不肯认,只会怯懦慌张;但若他没做错,占住了理,绝对是一概不饶。

这厢不等刑部尚书开口,他就率先发了难:“不知尚书大人将我等押上这公堂来,究竟是为了甚么案子?今日大人若不能给本驸马一个交代,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将此事告知皇上,问问这天下清白无辜的子民,可该不该三番四次遭受此等侮辱!”

刑部尚书哼哼一笑:“本官捉拿了这犯妇来,定然已有把握。待这案子落定,驸马爷大可跟本官一同去皇上面前,问问就算是皇亲国戚,可有权随意干涉大周律法!”

卢子俊阴鸷着双眸跪坐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刑部尚书肃容,拍案喊道:“传仵作!”

仵作走进来,下跪拱手回道:“尚书大人,经小人与太医院一再勘验,确定长公主殿下遗骨当中渗有乌头藤的毒素。乌头藤性慢,起初服用并不会觉出不妥,日积月累,则会让五脏衰竭、六腑退化,以致身亡。殿下牙齿已有腐蚀之状,可推知生前服用数量之多,甚为惊人。”

勘验过程过程中,仵作发现遗骸的脊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状小孔,令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面色有些难堪,回道:“且乌头藤效毒,食量至多,则骨如万虫般啮噬,疼痛程度足以令人生不如死。正是因此,乌头藤一直被列为大周禁药,寻常人难以获得。”

滴答、滴答,血液顺着一个人的指尖流淌下来,落在地上。静谧之下,傅成璧将这点微响听到了耳中,几乎敏锐地察觉了这声音的方向,就在这侧室之内。

她轻挑了眉,却不在意,继续专心地听着案子。

堂下的卢子俊一时睁大了眼睛。对于仵作这句话,不仅他不信,或许当年在长公主府上的人都不会信,李静仪体内会有乌头藤的毒素。倘若真如仵作所言,乌头藤效毒,疼痛如万虫啃噬,那就更不可能了。

李静仪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即便整日为疾病所扰,也从未喊过一句疼。

从未……

章氏惶然失魂,额上已然是冷汗涔涔。

这时刑部尚书也不急着盘问,再传了曾侍奉过长公主的下人,共三人,一同作证,将当初章氏不假他人而亲自侍疾的事,还有谣传长公主无所出就欲指章氏为妾的事一并在公堂上说得清清楚楚,描绘得有声有色。

傅成璧令玉壶掀开一角竹帘,仔仔细细看着卢子俊和章氏的神情。这几番下来,两人反应各有不同,看着极有趣。

章氏神色灰败,嘴唇苍白,已然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大抵就会不打自招了。卢子俊则听着惊诧不已,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尤其是在听到长公主想要帮他纳妾之时,更是惊疑万分。

他觉得不可思议,傅成璧亦然。

传闻中的李静仪骄蛮跋扈不假,那是因为她有这个资格。李静仪曾在朝野中握有不小的权力,连女官制度都是由她大力推行才得以实现的,这样的人有着掌控一切的欲望,就连男人也不例外。

她骄傲到无人能抵的地步,如此又怎能允许自己的驸马纳别的女人为妾室?

除非她对卢子俊爱极,而卢子俊也有纳妾之意。可就目前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

待物证、人证一一上了公堂,刑部尚书才盯住章氏,审问道:“犯妇章氏,对此,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章氏咬着牙将头磕在地上,颤着声回答:“妾身不认。妾身无辜,对此无端指责绝不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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