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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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本来是想和那个说书先生,好好聊聊什么叫侵犯他人的名誉权,结果却看到老人家拿起一根盲杖,摸索着探路。
居然是盲人吗?
他说书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啊。
酒楼的小二交给老先生一个包裹,他刚一走出后门,就有一大帮孩子围着他,乖巧地叫着:“爷爷!”
他们有的帮他接过手里的东西,有的扶着他的胳膊。
这帮半大的孩子,簇拥着说书先生,一路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破庙外,里面迎出来更多流浪儿童。
有一些孩子身上还有残疾,但全都打理得干干净净,虽然穿的衣服料子一看就很差。
他们不争不抢,排着队领完了包子,然后和老先生汇报:“爷爷,我今天在林子里捡了好多柴禾。”
“我打了两桶水回来。”
“我在城门口听了新的故事,据说公主殿下和前太子穿的情侣装,是从冀州那里传来的风尚呢。”
老先生往下压了压手,“不急、不急,你们先吃东西,一会儿再慢慢说。”
然后他转身问道:“两位小友,你们跟了老朽一路,是有什么事情吗?”
容昭长叹一口气:“我对安州的治理,还是不够啊。”
不然老人家也不会明明是个盲人,养活自己都很难了,还要再照顾这些难民儿童。
阳光正好,老人家一身青色长袍,洗的半旧,颜色微微发白,他坐在门口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把盲杖放在一边,惬意地眯着眼:“公子无需自责。
穷,是救不完的,这不是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办到的事情。更何况这里大部分孩子,也不是因为这次霜冻灾害,才成为流浪儿,而是很多历史遗留问题,慈幼局早就住满了,他们也进不去。”
慈幼局是古代的孤儿院,收留那些弃婴。
陶然那一腔怒火,早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还怎么打一架?人家是个上了年纪的盲人啊!骂都舍不得骂,老人家是个大好人,她很钦佩他。
最后只能强行问了一句:“你说书讲的故事,不符合事实吧?”
老先生笑了一笑:“我最后不是说了嘛,本故事纯属虚构。”
陶然:“可你前面讲的家国大事,又是那么精准到位,和这样精彩的前半段一比,后半段的故事就显得……怎么说呢,公主在你心里就那么恋爱脑吗?恋爱脑的意思就是,一种爱情至上的思维模式。”
老先生:“没办法啊,市井小民不喜欢听我分析的那些时事,就爱听这一口爱恨情仇,家里这么多嘴等着糊口呢,我不讲,别的说书先生就会顶替我。
为了戏剧效果,难免有夸张的部分,比如公主换夫成龙。但这样的夸大不是刚刚好吗?大家听完之后,稍微想一想,就会发现一点也不合逻辑,也就更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故事,而不是现实了。
至于公主,那公主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陶然:“什么怎么想的?”
老先生手持盲杖,在身前的黄土地上画出一幅大周地图,他手里的那根木棍就像长剑一样锐利,划过地面时似有铮然之声。
他虽然双眼瞎了,心里却亮如明镜,盲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全国一共二十余州,平关以北占了一半,容周和敌国蛮夷呈夹角之势,把公主的地盘围在了中间。
至于平关以南,那问题就更大了,皇上的身体不大好了,如今最有可能即位的人是三皇子,他是刚愎自用之人,根本不懂民生疾苦。
如今早已民怨四起,容周政权如同狂风暴雨里的一间茅草屋那般摇摇欲坠,更别提在南面还有镇南王,宋家军随时有可能挥兵北上。
那么,明明手握三十万威武军,有上官岳这样的名相、容昭这样的良臣、上官耀这样的虎将,明明有横扫六合之势,却选择偏安一隅的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唯一一个,哪怕再是不可思议,也就是唯一的答案——公主打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自己并无称霸之意。
那么,不是为了爱,还能是什么呢?以我这颗脑子啊,只能想到这种分析。恐怕其他州的州牧,也有这样想的吧?
有四个州都按照上官岳所说,信了平关以北是皇上赏的公主封地,可他们真的看不出如今双方其实势如水火?只不过他们也搞不明白公主到底想要什么,只能暂时听了这个解释。
师出要有名啊,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说到最后,老先生站了起来,声音慷慨激昂,清瘦的身形,却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
陶然想的当然是赶快治好容昭的病,然后回到现实世界。
至于之后,她也早就想好了,上官岳和容昭随便一个,都能主持大局,而且都会做的比她更好。
或许他们早就有了全盘的打算,只不过现在,因为她这个公主还在,所以他们谁也不能越过她去。
这么一想,老先生说的这么一大串里,居然只有一点没有分析到位,那就是她对容昭并非出自男欢女爱,而是一个任务者的守护。
卧槽,这位说书先生是个人才啊!
眼都瞎了,只凭这些孩子在外面听来的故事,居然就能分析出天下大势!
这是一位书里没有提到过的,但在现实里很牛逼的谋士。
陶然对他行了一礼,“老先生,您可愿成为我的幕僚?我就是上官灵。”
就算身世的真相大白了,她也没有改姓容,皇上对上官家那么渣,她随母姓有什么问题嘛。
老先生回了她一个更大的礼,跪地叩拜:“草民冯立平见过公主殿下!”
陶然连忙扶起他:“你应该早就认出我的身份了吧?怎么早不行礼、晚不行礼,偏要这时候行礼?”
老人家摸一把胡子,“先前公主只和我以普通人的身份交谈,那我自然也用对待常人的方式对您;如今您礼贤下士,我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陶然莞尔一笑,这位先生真的是有点意思。
见到老人家跪下,院子里的孩子全都跑了过来,担心地叫道:“爷爷!”
“别慌、别慌,来来来,孩子们,和我一起见过公主殿下和容大人,以后他们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啦!”冯老语调轻快。
他还点出两个人:“阿大、阿二,被我教的很好,上了战场能堪大用,之前就想投入白袍军,不过因为年纪太小被拒绝了,公主若不嫌弃,可以给这俩孩子一个机会。”
陶然:“这我说了可不算,贸然把孩子带上战场,不是闹着玩的。要不这样吧?先让他们参加威武军的考验,如果真的有过人之处,那也未尝不可。”
等阿大、阿二在校场,通过了所有考验,而且交出的答卷远远比正常情况更加优秀,黑甲骑的将领都惊呆了:“这样的小地方,竟有这样的天生将才!这我可调|教不好,还是让他们跟随耀将军吧,别让我埋没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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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冯老和那帮流浪儿童。
营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容昭满脸通红:“灵儿,你无需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无心皇位。”
陶然:“啊?”
不是,你说话就说话吧,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他那一张俊脸,红的就像是一块血玉,别提有多艳丽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将领来报:“禀报公主殿下,所有粮草和铠甲、武器已经全部从冀州运来,是否发兵剿匪?”
敌国蛮夷始终是心腹大患,兵马当然是越早回冀州越好,陶然下令:“即刻发兵!”
经过此次战火洗礼,这三万白袍军,定然也能脱胎换骨,到时候也是威武军强有力的帮手。
她披上一身玄甲,翻身上马。
容昭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呢喃:“你当然不是恋爱脑了,真正的恋爱脑是我呀。”他的眸子比夜的墨色还要浓稠。
陶然扬起马鞭,长鞭还没落下时,回头问了一句容昭:“走吗?”
“走。”容昭同样上马,对白袍军下令,“跟上黑甲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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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很有军事才能。
单从数量来说,匪患的人马更多一些,可他们面对的是容昭,没用多久就打下了盘踞在这里多年的山匪,并且收编了他们,壮大了自己的兵马。
最近这段时间,上官岳每天一封信,都在劝陶然别跟着容昭了,早点回冀州。
然而,当这里的匪患被清理完,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来自冀州的急信:“千万不要回来,敌国蛮夷入侵,威武军死守边关,战局正焦灼时,皇上那边派人攻打冀州,要公主归还平关以北。”
冀州告危,上官岳让陶然远离危险。
这封信寄来时,容昭正在和冯老对弈。
老先生眼盲了,听力却极好,只听落子的声音,就知道棋下到了哪一步。眼里看不见棋盘,心中自有这局棋。
听完容昭念信,冯老把手里拿的棋子放回了棋盘里,“看来皇上的病是真的太重了。”
容昭知道他在说什么,这真不像是皇上下的命令。皇上毕竟是个有脑子的人,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在这个时候反过来捅威武军一刀。
然后呢,双方在平关打起来,让蛮夷的铁骑践踏整个大周吗?
除非皇上病的连朝政都把持不了,才会让三皇子出这种昏招。
容昭:“要想解决此事并不难,想必冯老您早就设想过这样的局面吧?”
冯老哈哈一笑:“看来咱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容昭执白子,冯老落黑子,最后白色和黑色的棋子,同时在棋盘上拼出了一个“南”字。
冯老说:“这件事让我和公主说吧,我出面,比你更合适。”
和容昭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容昭对公主的心思了。由容昭自己去说,未免有一种借公谋私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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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老把信拿给了陶然。
陶然:“三皇子脑子被驴踢过吧?我好心不动他,他居然还敢来招惹我?怎么?觉得这是和敌国蛮夷一起,对我们左右夹击,就是必胜之局了?也不想想自己南面还有一个镇南王呢!”
冯老由衷地赞道:“公主当真冰雪聪明!”她也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完全不必经他提点。
陶然:“我当日在旧行宫,既然敢留皇上的性命,既然敢放他们回京,早就想好这一步了啊。我以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没想到他竟然糊涂到这种地步。”
这就相当于,双方都互相知道彼此的底牌。你手里有一张小王,我手里有一张大王。我这张大王还捏在手里呢,你一张小王就敢来我面前逞凶?
陶然:“我这就修书一封给镇南王,请求和他结盟,他老人家傲骨铮铮,绝不会坐视蛮夷入侵中原!更何况,容昭本来就是前朝皇室之后,镇南王是坚定的‘反周复楚’党,他没理由不支持我们。”
“公主,我有两点提议,第一,不如直接请容昭走一趟岭南,比一封信更能代表我们的诚意;第二,您不如就照我说书时的说法,向镇南王解释您和容公子的关系,宣布和他的婚约仍然有效。”冯老用手里握的盲杖,点了点地面,“还是那句话,师出要有名啊!”
师出有名,这是陶然这个现代人不太在意,但是对于古代人来说却非常重要的一点。
为什么曹操一代枭雄,明明有心称霸,却只敢“挟天子以令诸侯”?因为师出要有名。
为什么安史之乱时,节度使明明是要造反,却要打着“清君侧”之名?还是因为师出要有名。
陶然事实上一直护着容昭,和陶然宣布和容昭的婚约后两者成为利益共同体,在镇南王眼里的重量级绝对完全不同。
陶然沉默。
冯老问:“公主,您在犹豫什么呢?”
陶然说:“容昭是怎么想的?”
等系统带回治疗容昭的方法,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婚约不婚约的,她其实不太介意。
可是容昭不一样啊,从前他是一枚受人摆布的棋子,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他还是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大事吗?
而且,她到时候是要死遁的,会不会给容昭留下一个“克妻”的坏名声?
至于容昭会不会因为这份婚约,对她动了真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拜托,那可是容昭啊。
当他还是太子时,京中多少贵女倾慕与他,那些女子各个要才华有才华、要样貌有样貌,何曾见他多看过她们一眼?
哪怕他后来失去太子之位,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机阁阁主,不知道多少闺阁少女一边怕他,一边又把他当做梦中情人,可他从来不解风情。
陶然这种咸鱼,容昭怎么可能喜欢她?
更别提,俩人其实都有十几年的婚约了,早就习惯了就算有这份婚约,也只是一纸空文。
容昭冲了进来:“我愿意!”他走得实在是太急,完全顾不上公子仪表,身上的环佩声音都显得有些凌乱。
听到那些“叮叮当当”的碎响声,他有些懊恼,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引起陶然的反感,站定了脚步,“你呢,你还喜欢卫冲吗?”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句一直堵在他的心口,哪怕他找出一万个陶然喜欢他的细节,还是忍不住想问的话。
陶然当然不喜欢卫冲了,从来没有喜欢过。
她找出了一个符合原主人设的借口:“孟佳和卫冲都在一起了,孟佳可是我的好朋友,我堂堂公主,怎么可能抢自己闺蜜的男人?早就对他没感觉了。”
容昭心里的那块巨石落地,只觉得畅快无比。
他恨不得舞上三天三夜的剑、画上三天三夜的画,来宣泄心中那种畅爽。
太好了,她亲口说,她不喜欢卫冲。
他握住陶然的手,“我这就动身前往岭南,这件事交给我吧,日夜兼程,最多只要五日就能到达,不出十日,冀州危机必解!”
他的手看起来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那样苍白,给人的感觉应该是玉石那般寒凉,可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时,才知道那双手其实有着烙铁一样的滚烫。
明明是从手心传来的热度,却把陶然的脸都给烧红了。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和容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婚约是虚假的,可她骤然加快的心跳速度做不了假啊。
他总是那么可靠,安州霜冻,他说交给我;冀州被围,他又说交给我。
明明是那样孱弱的身体,却像是一座大山一样顶在她前面。
这种感觉对于不管做任何事情、向来都靠自己的陶然来说,非常陌生。
但是一点也不讨厌。
这是奇异的感觉,让本来该在第一时间就挣开容昭双手的陶然,就那么被他握着了。
“我和你一起去。”陶然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了,才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我这都是为了任务!
该死的系统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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