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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长安生无可恋地与香雪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先前长乐坊的匆忙一瞥里,许长安记得香雪海是位描着柳眉,点了月牙斜红,高梳惊鸿髻的美人。

而现下,美人脸上所有漂亮的颜色都被强行洗去,只露出惨淡的一片白和眼睑下的两抹青黑。

加之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像极平铺无聊的宣纸。

薛云深见许长安不说话,慢慢踱过来,绕着香雪海转了两圈,评头论足道:“肤色不够莹润,眼睛不够有神,嘴巴太歪。”

说着,薛云深甚至伸手,撩了香雪海凌乱散着的一缕头发。

用指腹捻了捻,薛云深盖棺定论道:“头发也很粗糙,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名不副实。”

站在原地,被侍卫反扣住肩膀的香雪海已经快哭了。

偏生薛云深还不肯放过她。

半弯下腰,薛云深猛地贴近了香雪海侧脸。

男人好似泛着莹光的白皙脸庞,与女人惨白暗淡的鹅蛋脸,凑成了诙谐的相映成趣。

“你看,”薛云深用手指牵起两人的头发,又侧了侧头,示意许长安望过来的同时,一锤定音道:“我比她好看多了。”

脑海顷刻间掠过的想法太多,不知道该先说哪个的许长安,只好沉默不语。

面对很是沾沾自喜的薛云深,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缓一缓。

难道还会有什么比当朝王爷是自恋狂更让人惊愕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薛云深挥了挥手,让侍卫带着履行完对比职责的香雪海下去了。他见许长安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很是体贴地拉住了许长安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莫要再犯了。”

听了薛云深的这番话,沉浸在疯狂腹诽中的许长安,脸上一闪而过绝望的表情。为了避免自己“哀莫大于心死”,他踌躇片刻,还是抱着殷切希望不死心地问了句:“敢问殿下,我哪儿错了?”

“千万可别说是因为我没夸他美啊!”许长安近乎崩溃地想。

好在事实没有残忍至此。

薛云深闻言,脸色变了两变,像是被气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恨铁不成钢地道:“分辨不出真正的美与丑,不是错是什么?”

“就像刚才那个女人,明明不好看,你还要说她倾国倾城。”

薛云深越说越委屈。

“我才是最好看的。”拉着许长安的手,薛云深不满地扭动着,神情十分怏怏不乐。若是在他嘴上挂只油瓶,就和皇城西市里,那些朝新婚丈夫撒娇的小娇娘相差无几了。

许长安微微打了个战栗。

恰在此时,薛云深垂散下来的头发随动作微微荡漾着,一不小心便扫过许长安露在外头的手背,吓得许长安立马口不择言道:“是是是,殿下最美,您眉目疏朗轩然霞举,龙姿凤章绰约绝然,您犹如明月高悬,光洁无暇,又好似花仙子临世,国色天香。”

顺着许长安这一通慌不择路的马屁走下来,薛云深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对许长安的夸赞表示了赞赏:“我本来就是国色天香。”

许长安:“……”

他好想重重地叹口气,抒发抒发内心的郁闷。但是又担心因此惹得薛云深再次不高兴,罚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许长安人怂志短地把叹息憋了回去。

那厢,重拾好心情的薛云深,却已经兴高采烈地拉着许长安往外走了。

大司马虽说是一品京官,但府邸万万比不得王府规格的。无论是别出匠心的草木假山,抑或是雕梁画栋般的亭楼阁宇,无一不透露出镌刻在骨子里的皇室贵气。

许长安脚步仓促地跟在薛云深身后。

他记得以前司马府的左隔壁一直是空着的,府门紧闭,灯笼高悬,即使每个细微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却始终未曾见到有人出入。

那时候好奇心重的许道宣,还企图拖着许长安爬墙进来一探究竟。不过后来因为许长安“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深夜闯祸的计划才被许长安他爹给及时制止了。

走在精心修剪过的花园旁边的小道上,许长安总觉得王府的格局布置隐隐有些熟悉。

“到了。”薛云深停下了脚步。

许长安抬头望去,瞧见姹紫嫣红的万花深处,连着有好几座精巧别致的秋千。

秋千有大有小,结实木料制成的站脚被深深钉入泥土,秋千椅则是用小叶紫檀做成的,细腻的纹路遮掩在粉红油漆下,只隐约露出零星半点的痕迹。

许长安仔细看了看,抛开颜色奇特且颇具个人风格的外形不论,光说大小,这几架秋千约莫是涵盖了一个人,从会荡秋千开始到不能再荡秋千结束之间的年龄段。

简而言之,即适宜三至十二岁孩童。

“喜欢吗?”薛云深问。

许长安望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对粉红色的秋千给予了肯定:“……喜欢。”

“我也很喜欢,”薛云深一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他们肯定也是喜欢的。”

许长安有点同情这个他们。

看过了粉红色的秋千,薛云深又给他展示了什么粉红色的小卧房,粉红色的蹴鞠,粉红色的锦鲤,粉红的小马驹……

一通完整的王府逛下去,许长安内心已经麻木了。

比自恋更可怕的事情是,堂堂一国皇子,正儿八经的王爷,居然是个痴狂的粉红色嗜好者。

然而更令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

薛云深牵着许长安从马厩内转出来,又绕了几条小道,到了一座独门独户的院子前。

这座院子不同于许长安之前见过的,四周环绕枝繁叶茂的浓密篱笆,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将院子隔绝开来,只在斜侧方留下供人通过的弧形拱门。许长安抬步踏进去,入目便是泾渭分明的茜与黄。

茜是茜色的楼阁,黄是茫茫一片的沙漠。

说是沙漠,其实只不过是面积较大的整片黄沙,沙子仿佛被一粒一粒的淘涤过,在日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站在黄沙围栏外,许长安粗略估计了一下,觉得这片黄沙十有八.九是王府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东西。

“喜欢吗?”薛云深又问。

这回许长安说不出违心话了,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这片黄沙,私以为三皇子可能真的是脑子坏了。

“不喜欢?”原还想邀功求赏的薛云深不由拢了下眉头,他招了招手,叫来远远缀在后头的随从。

等人走近了,薛云深吩咐道:“王妃不喜欢,换成白色的。”

“王妃?”沉迷于腹诽的许长安顿时愣住了。

薛云深不明白王妃这个称呼有什么好需要惊讶的,即便现在还未成婚,可是婚约已定,许长安是板上钉钉的准墨王妃。

“莫非他是害羞了?”薛云深忖道,说起来这跟没成亲就喊夫人一样,的确是有些难为情的。

薛云深自以为摸着了许长安忸怩害臊的心思,出于下属在场得顾全王妃面子的考虑,因而改口道:“准王妃。”

“准、准王妃?”

许长安彻彻底底地傻了。

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薛云深是什么意思,那他白瞎了“天资聪颖”的名号。

一开始他确实不懂话题是怎么突然从沙子转变成王妃的,但从薛云深的话里,可以推敲出这片黄沙是为王妃准备的。

为王妃准备的东西,却带他来看,在他不说话之后,又叫来随从说王妃不喜欢。

这说明什么?

这他娘的说明他许长安是墨王殿下的准王妃啊!

背对的薛云深没能注意到许长安波谲云诡般的脸色,他理所应当地应了声,想起让人连夜挖出来的暗道,便顺势捏了捏许长安的手,道:“还有一个东西,你跟我来。”

如遭雷劈的许长安,形如行尸走肉地被拉走了。

由于一路走来过于震惊,他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薛云深牵在掌心里。

薛云深牵着许长安走进卧房,又在床榻前的一盏鎏金长信宫灯上扭了两转。紧接着只听见轰然一声响动,床榻左侧,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墙壁,忽然自中间裂出一道细缝。

机关咔咔转动,严丝合缝的墙壁缓慢朝两边滑开,露出了一条显然刚竣工的通道。

泥土湿润的气息连同暗道里的冷风扑面而来,汇成了一贴令人神清气爽的良药。许长安被冷风一激,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稍稍清醒了些。

而后,他听见薛云深洋洋得意道:“从这里走过去,就是你的卧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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