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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释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山洞里。

洞口正对着一条河,水漫进来将山洞淹了小半,而唐释的半个身子正泡在水中。

这处洞口好像是一个废弃的码头,岸边一侧停着两条损坏的木船,洞内地面的岩石则被修凿平整,上头有两道被磨损得光滑的印记,应该是运输过什么重物所致。

唐释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手边放了个白瓷瓶子——

是伤药。

他刚想伸手去拿药,却瞥见了不远处站着几道人影。

抬眼看去,唐释发现那些都是他认识的人——是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们。

每个人都是一副单薄的身子、灰白的皮肤与头发,拿那一双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唐释的手有些抖,但还是抓紧了小药瓶。

他将药取出放进嘴里囫囵吞下,然后垂眼盯着脚边的水面,努力地想平复下呼吸。

那潭幽静的水里突然冒出了一串气泡,紧接着一片红色在水中蔓延开,一个人从水里站了起来,他的心口被开了个大洞,汩汩的鲜血正顺着身体向下流,那双同样没有瞳孔的眼睛紧紧看着前方的唐释。

是童佳洛。

唐释心中一紧,身子像触电一样抖了抖,他刷地将脚从水边缩回来,连连后退。

再看向水面时,那水却恢复了干净,水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也没童佳洛。

周围的其他人影也都消失了。

是幻觉,和勉的毒还在对他起作用。

唐释心里十分清楚,幻觉是不会对他做任何事的,可他确实被吓到了——

他不怕冤魂缠身,不怕厉鬼索命。

可是他怕童佳洛。

他怕被他亲手杀掉的,师兄。

唐释不敢再留在这里了,他发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山洞的深处走去。

这个山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用于运送某种沉重的货物的,唐释能看到两侧洞壁上有凿子刻过的痕迹,但是猜不准曾经从这通道中经过的,会是什么样的货物。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唐释往里头走了不过十多米,便进到了一处狭长的夹道,这里地面平坦、两则是垂直的山壁。

山壁上被凿出许多洞窟,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神像;地面上自然也有各式各样的神像。

其中大一些的神像身高几丈,看着足有几吨重,将将可以从刚刚的山洞中通过;小一些的还没有半人高,有些甚至只有巴掌大小。

唐释一边走一边看,目光从一个个神像上扫过。

这些沉默的石头坚硬如寒铁,粗糙的石纹上覆盖着斑驳的苔藓,偶尔能见到一些刀剑砍过、又被修补的痕迹。

不知它们经历过什么?又在此沉睡了多久?

众神像们造型各异,奇形怪状——

有的侧卧横躺、安详如睡;

有的高坐莲台、慈眉善目;

有的盘膝于地、状似思索;

有的手舞足蹈,打着不知其妙的手印。

这里寂静无声,却又热闹非凡。

“……这是哪?”唐释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

他心中有感应,觉得这里一定与这串佛珠有些什么联系,否则作者不会特地将他带来。

——【这里很安全,你尽快将血融掉。】

果然。

唐释轻摇了摇头:“我……”

他不敢。

要是融血后他又再发狂,也不知该怎么办。

虽说这里也不会冒出什么人被他杀死,但是将自己误当成旁人、行动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会丢掉玉佩。

——【快融血、将毒解掉,玉佩的事我会想办法。】

作者丢下一句话,没声了。

唐释想她大概是跑去找玉佩了罢?

能找的回来吗?

唐释觉得,他不抱什么希望。

========我是场景置换的分割线=========

天星崖。

这一天日头正烈,阳光烤得人直淌汗,可是众天星崖弟子们却忍着日晒,齐聚在了大殿前的广场上。

人群聚集的中央,是弟子们用来比武的试剑台。

只是此时的试剑台上,除了两名负剑的弟子外,还有掌门和掌门的首徒林枫。

林枫裸着上身,跪在试剑台靠前的位置,咬紧牙关忍下了身后掌门抽打他后背的鞭子。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廓滑下,林枫惨白了一张脸,却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在受罚。

两天前,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们回门复命了,这次他们准备最充足,损失却最重。

天星崖这次陨落了许多精锐的弟子,其中有几个是被唐释杀的。

林枫和黑岩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俱是一紧,他们都觉得那些弟子们会死是自己的责任——

毕竟,是他们放过唐释一马的。

未等两人做出什么反应,下头的弟子中又有人站出来,说黑岩恶意包庇唐释、违抗师命,请求师门奉公处置。

黑岩放走唐释的行为,是被一众弟子们看在眼中的,他心中有愧,便不再解释,只默默跪下,说甘愿受罚。

他本就是负罪之身,私修外门心法一事在前,宗门好意给了他一次机会改过自新,却又闹出违抗师命这么大的事。

这一次,便是掌门大发慈悲、不处置他,底下的弟子们也不会轻易饶过此事。

看到那些饮雪堂弟子眼中的愤怒,黑岩以为,“门法处置”大概就是自己最后的死法了。

谁都救不了他了。

可就在掌门准备下令斩杀黑岩时,林枫又站了出来。

林枫说,他也违抗了师命,也放过了唐释一条命。

掌门若是要罚黑岩,林枫也当跟着他一块受罚。

他说,“弟子甘愿听候发落。”

林枫放走唐释的事情做的隐秘,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若想隐瞒、将这事带进棺材里,其实也花不了多大功夫。

可是他却自己站出来承认了。

因为他不能让黑岩死。

掌门气得心肝疼,他自然不可能连林枫一块杀了,只得拨个不轻不重的惩罚下去。

“鞭一百。”

当着所有门人的面,掌门也不好放水,他亲自打完的这顿鞭子,每一鞭下去都是皮开肉绽。

听着林枫疼痛抽气的声音,鞭子却好像抽到了他自己的心上。

这一百下打完,林枫已经晕死过去。

掌门脱力地后退一步,将鞭子交到了旁人手上,然后吩咐两个小童将林枫带下去疗伤。

打完了林枫,下一个就是黑岩。

黑岩也跪到了林枫方才跪的位置上,他看到眼前的地面上还有林枫身上落下的血珠。

玄冥老祖拿了鞭子站到黑岩身后,刚要打,却被地下的人出声制止了。

“且慢。”

“谁都知道,黑岩是老祖的爱徒,弟子觉得这一顿门鞭,该由旁人去打。”

黑岩顺着人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谛凌。

谛凌正用一双仇恨的眼睛,冷冷盯住他。

“如何掌门打得林枫,老夫便打不得黑岩!”

黑岩受罚,玄冥老祖本就颇觉恼怒,待看清了那同他呛声的竟是个小辈,更是气得不行。

“掌门大人铁面无私,便是自己的亲传弟子犯错也一样施罚。”谛凌这时候也顾不上得罪玄冥老祖的后果了。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憋得难受,遂直言道:“可是老祖您对黑岩多有维护,弟子觉得这顿鞭子,不该由您动手!”

这是明目张胆地在说玄冥老祖偏心了,周围的门人们也都是一副认同的神情,纷纷出声道不该老祖动手,得换个旁人来。

林枫说他也违抗了师命,但那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谁能拿得准?

可是黑岩不同,他放走宗门罪人唐释的事情被弟子们看在眼中,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这次出事死掉的人又大多是唐释所杀,这事怎么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玄冥老祖被下头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刺得浑身发抖,他看向谛凌的眼神,已然是动了杀心的,可是谛凌并没有被吓退或别开目光,而是沉静地与他对视。

听着下头弟子们渐渐用词激烈的话语,处罚的鞭子却迟迟没有打到自己身上,黑岩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师尊!”

周围人都静了下来,将目光从面色发黑的玄冥老祖那儿移到了黑岩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弟子自知犯下大错,甘愿受罚。”

“此等小事,不必师尊亲自动手,由旁人代劳即可……”

黑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抱着手站在人群中的筱诠子身上。

“于师兄,可能劳烦你?”

筱诠子点了点头,一跃上了试剑台,对着玄冥老祖一礼:“老祖。”

玄冥老祖顿了顿,还是将鞭子递了过去,退开到一边。

天星崖众长老中,唯独筱诠子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站在人群中,都比旁人高出一大截。

看着台上那孔武有力的筱诠子拿了鞭子,摆开架势,下头的众人终于不再说话。

筱诠子对着黑岩低声说了句“得罪”,便一鞭子挥了出去。

这一鞭打的狠,鞭子甩出带起的风声都十分响,待鞭身砸到黑岩的背上、打进他的肉里,黑岩甚至被那过大的力推得差点没跪住。

他闷哼了一声,那拳头撑在地上,不让自己趴下去。

筱诠子稍作停留,紧接着便是第二鞭、第三鞭……

玄冥老祖看不下去了,他别过头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跟着颤抖。

血顺着黑岩的背流到了他的脖子上,又顺着他脖子上戴着的细线流到了玉佩上。

沾血的玉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黑岩已经忘了身上被鞭打的疼痛,忘了周围人盯住他的目光,忘了身后的筱诠子和师父。

他只盯着玉佩,

死死地,盯着玉佩。

人群里,谛凌呆呆看着试剑台上正在上演的残忍处罚。

自从消息传回宗门后,他一直非常痛苦。

谛凌迁怒地以为,加重黑岩的处罚能让自己心中轻松一些,结果根本没有任何帮助,他还是觉得心痛。

他木木地移开视线,然后看到了同样站在人群里的顾愁雨。

顾愁雨在发抖,她拿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止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滚落。

察觉到谛凌的视线,顾愁雨也转过头看向他。

谛凌想对她笑一下,嘴角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最终他只是在两人沉默的对视中,轻轻说了一句话——

“小雨……”

“小雨,佳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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