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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界中向来只有散修最难出头,世家与宗门两个庞然大物各自盘踞,收拢了不知多少珍宝与资源。
宗门不看出身,只看资质,不断吸纳精英弟子进入,他们在修行上钻研颇深,实力也十分强劲;
相比较起来,世家则重视血脉不输资质,他们扎根在世俗中,却能不断生出有仙缘的子弟,也因此成为许多宗门重要的弟子来源。
世家比宗门更为贴近凡人生存的世界,所以他们不仅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更能收拢人心;
也比那些只知修行的顽固脑袋更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
求如山一带的杨家,几乎是世家趋利避害的典范。
连续几个月的动乱消息早被传到修界的每一个角落,总在紧盯风向的世家自然不会略过这事。
求如离得丹熏不近不远,刚好在丹熏的修士大军南下的路上。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秦墨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这里了。
沐无咎与盟友们快速商议过这事后,给杨家家主递了帖子,询问可需要帮忙抵御丹熏大军。
结果杨家的家主杨咸临完全不给联盟面子,只手一挥将递来的拜帖往炭火盆里一扔,然后提笔修书一封,往丹熏送去了。
用各大宗门的话来说,这厮这是腆着脸、带着所有杨家的子弟、以及整个求如的百姓往秦墨那头站队去了!
秦墨收到书信以后还与旁人笑道了两句,说是若所有人都如杨咸临这般聪明的话,他们可得省下不少功夫。
王继尧听后也点着头表示同意——
可不是嘛,这都不用打、就能得到一个富庶世家的支持,这事堪比天上掉馅饼!
丹熏来的修士大军压到求如城外当日,杨咸临便命人大开城门,亲自带人将友军迎进城内,还命人敲锣打鼓地夹道欢迎,很是热闹了一番。
当日唐释也混在夹道两旁的人堆里,他的一条胳膊上着夹板吊在胸前,透出浓浓的药味,那伸长了脖子往路中心看的模样,就像哪家不小心摔断胳膊的小伙计。
见到周围人脸上都是一副喜不自抑的神情,个个都笑出了三层褶子,唐释觉得这场景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充满“迎鬼子进村”的凝重,反而像是正义大军来救苦救难了。
想到这城中百姓之后的结局,唐释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视线被不断涌动的众人遮挡又让开,唐释费劲地数着人头——
和勉、上官倚月,嗯?还有一个呢?
哦看到了,神色恍惚的卜若堂。
很好,演员都到齐了。
唐释点点头,身形一晃便没入了人群之中。
为了表示对从丹熏远道而来的众人的欢迎,杨咸临命人设了宴席,将主要客人们——和勉、卜若堂等地位较高的统领——一个不落地招待起来。
宴上,众人吃饭喝酒、谈天说地,亲切得好似一家人一般,杨咸临很会和人套近乎,不多时就赢得了几个修士统领的好感。
见周围人的近乎都套的差不多了,这位杨家家主遂又端了酒杯,客客气气地朝着坐在上首的和勉敬酒。
杨咸临把和勉从头到脚夸了一通,连带着她身边那个不笑、不说话,通身死气沉沉的上官倚月也得了两句“温婉有礼、颇具大家之姿”的点评。
和勉很享受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抬手遮着嘴笑,还同他客套了两句。
见对方买账,杨咸临适时收手,将下一个目标转向了坐在角落中,一直发着呆的男子。
“敢问仙子,那位是?”
“那个?”和勉掀起眼皮瞥了那头一眼,脸上的笑容里突然掺进了一股恶意,“卜若堂卜大公子,丹熏信坊坊主,说来他也是个能人,能以一当百,可了不得~”
“如此大能!”杨咸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然与钦佩的神色,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敬仰,“咸临定当敬酒一杯!”
“应该的~”和勉扯着嘴角朝他笑。
待见得那位青年才俊的杨家家主慢慢朝卜若堂走过去,和勉突然碰了碰身边的上官倚月:“师妹,看热闹~”
和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之感,脸上也是一种等着看笑话的表情,上官倚月一愣,也转头过去。
上官倚月对卜若堂的事情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曾是剑宗沐无咎的大师兄。
平日里看这人话不多,总是在发呆,且身上妖化严重,总给人三分诡异之感。
出于自己对危险的预感,上官倚月没有想过找卜若堂商量逃离的事情,反而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不明白和勉在笑什么,上官倚月只莫名地看着那位家主大人端着酒杯走到了卜若堂的位置旁,面带三分笑,轻声唤了对方一句。
卜若堂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他从开席坐下后不久,就开始盯着眼前的虚空发呆,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桌边众人皆将目光转向二人,被无视的杨咸临面上有些尴尬,他伸出手轻碰了碰卜若堂的肩,试图将这位大能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谁知他的手不过是刚碰到卜若堂的衣服边,对方便反应剧烈地转身出手,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见家主被挟,周围几个负责护卫的杨家子弟纷纷抽出佩剑,而丹熏这边的众位统领们也是一惊,纷纷起身对上二人,怒喝出声:“卜若堂!你这是做什么!”
“快放开杨家家主!”
卜若堂一动不动地卡着杨咸临的喉咙,周围人也只拿武器指着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动作惹恼了他,杨家家主便要遭殃。
求如已向丹熏递了投诚书,秦墨还使人送了些礼物过来,两边正勾肩搭背哥俩好呢。这种时候,卜若堂若是真动手杀了杨咸临,不光是在打秦墨的脸,也会毁了秦墨之后的布局。
“卜……公子……放手……”喉咙上掐着铁钳似的一只手,杨咸临却还算镇定,他拿手掰着卜若堂的手,发出了一丝呻.吟。
卜若堂的眼睛从血红的虫眼变回了黑白分明的瞳孔,他手一松,杨咸临便落回了地上,几名护卫弟子立刻围上来扶护着家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卜若堂有些慌乱,他不知所措地朝周围人看了看,发现杨家的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而在座的同僚们也是一脸戒备加责备地看着自己。
“卜公子果然厉害,咸临佩服。”杨咸临见状,安抚性地朝自家子弟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如此神力,想必到了对阵杀敌的时候也定是神勇万分的罢?”
他脸上带着钦佩的笑容,似乎脖子上那大片的淤青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杨咸临作为杨家家主,命没有半点修为,却偏偏能让族内的修士子弟们心悦诚服,带着一族成为统领求如的唯一世家,不得不说确是有些本事的。
“我……对不住。”卜若堂闭了闭眼睛,压下脑袋里诡异的声音,庆幸自己还能想起要道个歉。
众人见状,忙上前打圆场,说了几句客套话,责骂了卜若堂几句,替向杨咸临赔不是。
卜若堂则告罪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了席。
这期间,和勉一直坐在原位上,撑着下巴,带着玩味的笑看着这场闹剧。
“师妹,你看这世家子弟就是不一般。”和勉对着上官倚月低声说了一句,“利益在前,受了多大的委屈都能和血咽下。”
“你信不信,我便是一剑从杨咸临身上削块肉来下酒,他都能笑着夸本仙子人美、剑利。”
没有人能像世家一般,把趋利避害这四个字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一如当初的和家,仅为了攀附权贵,就能卖儿卖女。
“……这……”上官倚月有些惊讶,唯恐这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和勉当真会拔剑。
“怕什么,就是随便说说,本师姐可还不傻。”和勉把酒杯往桌上一搁,身体歪在座位里,“倒是那个卜若堂,你以后离他远些。”
“卜公子……”上官倚月微皱了眉头,心下的不安越发明显,“我瞧着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那人已经疯了。”和勉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笑话,“按说凭卜大公子的心性,是能压制住妖化反噬的,但是秦墨不敢让他太清醒。”
“现在要他伴着大军左右,不过也就是看他杀人厉害罢了。”
“你自当心些,莫要离得那人太近。”
又是妖化又是药性,两种不同的东西一齐侵蚀着卜若堂的心,也不知这人现在还留存着多少记忆。
不过和勉也不担心他发狂,再不济,她还能通过药物来控制这头妖兽。
上官倚月看了一眼卜若堂离开的门口,又见周围人恢复了欢声笑语,只得转回头,默默咽下了满嘴的苦涩。
另一边,卜若堂由一个小厮引着,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最后被带到了自己的客房门外。
一路上他都静默地盯着前头带路的小厮,眼神冰冷。
那小厮害怕不已,身体抖得如筛子一般,只得硬着头皮快速将人带到位,然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卜若堂站在客房门外,看着对方跑远的背影,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没有杀对方。
两道不同的声音一直回响、交织在他的脑袋里,一个是“替叶限报仇”,另一个是“我的头在哪”。
两个声音唯一共同的点,就是要他杀人。
卜若堂抬手揉着太阳穴,他已经疲惫不堪了。
“大师兄——别来无恙?”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卜若堂一惊,全身肌肉紧绷地四下环顾一周,然后目光锁定在了院内一个角落里。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声音的主人慢慢从阴影内走出,是个一身黑衣的青年。
唐释发觉自己一现身对方就开始杀气四溢,心中有些郁闷,但还是往对方身前又走了几步。
“你替叶限报仇了吗?”唐释问。
“叶限……”卜若堂艰难地开始回忆。
他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还放任小蜈蚣们咬死了很多人,可是,那些人里会有杀叶限的仇人吗?
“要记得替叶限报仇……”唐释又走近了几步,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鬼魅在低吟,充满了魅惑人心的力量,“还有……”
“记得把你的头找回来。”
“头?”卜若堂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为什么要找头?
“你不记得了?你丢了一个脑袋。”唐释眯了眯眼睛,“我们在汕樟鬼城里见过的,那时候你明明有两个脑袋……”
脑海中那道“我的头在哪”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卜若堂恍然记起自己在汕樟鬼城内争夺火灵芝,被一头飞龙拽掉了一个脑袋的画面。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找回来不行吧。”唐释伸手将一块巴掌宽的兽皮朝他递了过去,这是他同作者讨来的,巨型双头蜈蚣的皮,上头有一股浓重的妖气。
卜若堂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愣愣看着眼前的唐释。
下一秒,他忽然出手,一爪攻向了唐释的脖子。
唐释手一松将兽皮扔下,然后也一爪别开了对方的攻击。
卜若堂另一手随即抓出,同样直取唐释的脑袋。
唐释的一条胳膊还打着绷带吊着胸前呢,这下没法挡,他只好身形一晃,勉强避开了这一下,然后后窜两步,一跃翻过了墙头逃掉了。
“大师兄居然打我,真伤心。”唐释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卜若堂却没有去追。
他站在院子里静默了几息,然后才摇晃着身体走上前捡起那块兽皮。
熟悉的气息从兽皮上传来,卜若堂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酸。
他一直很害怕有一天会迷失自己,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
他是卜若堂。
叶限是他的好友和恩人,却被天星崖的人杀害,他得报仇;
刚刚逃走的黑衣青年……唤他作师兄,那一定是他的小师弟,他们曾在一个名为铸剑峰的地方一块练过剑;
他……是个妖修,这块皮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他丢了一个头,得找回来。
听到院内传来压抑的哭声,唐释叹口气,慢慢往宅院外摸去。
扮演霍乱人心的角色勉强也算有趣吧?
——【他怎么攻击你?是认出来你不怀好意了吗?】
作者的声音久违地响起。
“谁知道。”唐释也摸不准他那几句神棍似的发言能有多少效果。
——【要不要来点除智散?】
“……不用了吧。”唐释愣了愣。
“我觉得……他已经够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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