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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兮臣没有告诉他是谁。

乔兮水自知自己还不是时候知道,且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大概就是曲岐相。或者以曲岐相扶林君的名号来看,此人是曲岐相一心一意扶持的林泓衣。

如果是林泓衣,那就太恶心人了——安兮臣杀了林泓衣,还要为了这个死人受苦?

为什么?

他太好解读了,安兮臣轻轻拍了他左颊一掌,面无波澜的写了一句:不是林泓衣。

乔兮水:“……噢,是嘛,不是他。”

怎么安兮臣每次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乔兮水又沉默一会儿,有点憋不住,道:“我在想什么就那么明显吗??”

安兮臣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乔兮水:“……”

他写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窗户擦的太干净了。

乔兮水:“…………”

无言以对。

安兮臣又写道:一会儿她可能找来,还是找个地方隐蔽一下。

他说的不无道理,且两个人坐在河边浑身滴滴答答的互相抓着手,其中浑身是血的一人还在另一人手上写字,这画面着实诡异。

显然安兮臣还是记得水系法术的,入水这点时间,带着他在水下不知发动了什么法术,竟把他从京城中央带到了京郊。

可能是神行?

乔兮水不知道,他也不太敢问。

二人步入深林中,京郊以北为海,以南为山。安兮臣知道这一点,特意来到了南边,没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个山洞。

安兮臣路上折了几根树枝,进了山洞后在地上堆了一小堆,点了个明火符,朝里一丢,火焰瞬时窜起。

他已经一宿没合眼了,现在日上三竿,早已有了困意,眼睛一闭开始闭目养神。

安兮臣闭着眼,睡意将他淹没,他半梦半醒间,脑中仍是刚刚那个拥抱。

他忘不了。

这是他从小渴望的关怀,是他想要的光。初次所得,竟有些怅然若失,好似黄粱一梦,他总觉得不真实。

——皮肤饥渴症。

这块心病所需的心药真的很简单,或父或母或师或友,只要谁能关爱他。对于别人来说稀疏平常的关爱,对他来说却是天上圣水,天方夜谭。

安兮臣不能说,也不敢说。娼妓之子有这种病,说出去怕是更要被人戳脊梁骨。贱骨头、脏东西,这些标签大概都会争先恐后的贴到他身上。

他在清风门十三年,就这样隐忍了十三年。

直到现在,这块心病终于被咒术打造成了入骨三分的绝症。犯病时如火烧身,又如坠冰窟,总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且没有解药。

怎么会有解药呢,纵使他求过神求过仙,这世间也没有救赎降在他身上。

没有救赎,亦没有解药。

他如今也不值得被救。

安兮臣背后靠着山洞墙壁的凹凹凸凸,石头硌得他难受。但他仍是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回他站在分叉口的那天。左边是折磨的生,右边是安宁的死。他口中腥甜,呕出鲜血来,耳边轰鸣,大口喘息间,林泓衣在说。

“你这贱骨头又不值钱,我借来一用,何罪之有?”

“下贱东西能入仙门为我一用,下了鬼门关,可是能拿来自傲的。”

“何必瞪我,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林泓衣声音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字字句句却如刀挖心,六月生寒。

“我捡来一条狗,后来发现了比它更好用的狗。先前捡来的狗无用了,于是要把它挫骨扬灰,炖成肉汤,喂给好用的狗,好让它得了好,对我忠心耿耿。”

“懂了么?”他笑道,“脏东西?”

——又在血海中沉浮。

他几乎要被烧成灰烬,在这一片业火焚身中,忽然额头上抵来一片凉意。

如冰凉玉泉,如清冽甘霖。

那些晦暗过往忽然碎裂,压城城欲摧的黑云忽的散去。

他看见了满天星火,孔明灯上的心愿。

他睁开眼,乔兮水抵着他额头,替他试着温度。看他是不是发了烧。

安兮臣:“……”

他伸手推开乔兮水,撑起身来长叹一口气,仍是没有任何声息。乔兮水被他推开也不尴尬,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

安兮臣抬眼看了他一眼,尽是不愿言说之意。乔兮水撇了撇嘴角,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么?”

安兮臣见他是不打算让自己睡了,只好抓过他的手,写道:不然你想如何?

乔兮水道:“实不相瞒,师兄,我有个想法。”

安兮臣疲倦的抬眼,脸上写了个大字:说。

看来他没有起床气。乔兮水心想,安兮臣要是有起床气,他估计现在早就叫出沉殃来把自己砍得妈都不认得了。

乔兮水想罢,张口还是正事,道:“我想了想啊师兄,我觉得这事不能拖,你总当个哑巴可不成,这么下去你未来老婆不得哭了?”

安兮臣闻言,看着他,没说话。

乔兮水接着道:“既然你不能反抗曲岐相呢,那就只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我看方兮鸣之前那个误会的就可以,反正乔兮水是真死了,你就说我是你手下的厉鬼呗,反正我无所……”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安兮臣脸上的笑意打断了。

没有声音,但他扬起的嘴角骗不了人。

好一个嘲讽的笑啊!

乔兮水有点难受,脸色发黑。

安兮臣以拳掩口,但仍是忍不住的笑,看他一眼就笑得更厉害,笑得双肩都发颤。

“……有什么好笑的?!”

值得笑成这样吗?!?我又不是在说单口相声!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安兮臣吃吃笑着,在他手上写下一句话。

——你觉得你哪里像厉鬼吗?

乔兮水:“……”

安兮臣写完,乔兮水忍无可忍,又羞又恼,脸上涨得发红,指着笑得开心的安兮臣“你你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么人啊!?

别人好心好意给他出招,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听了还要嘲讽别人,他有病吗?!

……他确实有病。

乔兮水被自己所思所想塞了个无言以对,表情一阵扭曲。

他被自己气得正狠,安兮臣突然脸色猛然一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乔兮水想到方才那个险些把自己勒死的拥抱,不禁脸上血色尽褪。

这么快就又犯病!?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安兮臣就猛的一拉,把他扔到了身后墙上。

真的是扔,他借力站起来,同时把乔兮水一拽。他站的干脆利落帅到人神共愤,乔兮水一张脸摔到墙上,很没面子的缓缓贴墙滑落。

他有话说吗?

没有。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他被摔的头晕眼花,扶着脑袋回头一看,正好一声爆炸声响,他听见女人的高声尖笑。

山洞口碎石瓦块滚滚而落,一片尘土飞扬中,有一窈窕身姿翩翩而来。

乔兮水看向身前的安兮臣,他身上雷电交加,手上握着沉殃剑。剑身裹着暗雷,眼神森冷,周身气场刮起阵阵黑风,吹的衣袂飘飘。

他像被裹在黑暗里,即将消失在黑夜中。

他回了头,看了看跌坐到地上的乔兮水,面上已了无笑意。那头的女人在尖笑,而他们却安静的互相看着,眼里盛着彼此。

笑声愈来愈近,安兮臣忽然表情一僵。

那些刻在他皮肤上的文字,此刻竟然游走起来。像是在他身上活了一样,文字锁链在他皮肤上相互交错横冲直撞,乱了套。

安兮臣说不了话,但表情已然铁青,乔兮水看他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滋味。那头的笑声越发近了,也越来越刺耳。

他忙哄小孩似的道:“别怕!不疼了啊,我来了!”

乔兮水说着,扶着身边的墙就要站起来。

安兮臣见他有起意,咬紧牙关向他一扬手,手中一张黑符向他飞去,乔兮水还正眼冒金星,反应有些迟钝,根本来不及避开。

那张黑符飞过来的一瞬,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遮住。

乔兮水眼前一黑,站到一半,啪的又倒了回去。

见他倒下,安兮臣终于一个趔趄歪了身子,一剑破土三尺,堪堪撑住自己站立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疼吗?”

她从尘灰中走出来,嘻嘻笑着,声音柔情,字句绝情,道,“疼就把他杀了呀。”

安兮臣抹去嘴边鲜血,忽的笑了。

任由身上咒文如何折磨,他再不皱一下眉头。

“你那什么眼神。”白桐声音冰冷,而后笑了,道,“没关系,扶林君说了。狗不听话,教训就好了。”

“从那边让开。你虽然骨头贱,但是不傻吧?一条贱命而已。你杀了那么多人,差这一个么?”

“值得么,你是还疼的不够?”

她说着,向前迈出脚步。还欲再说,张口还未蹦出一个音节,暗雷忽然碰的炸在她脚边。

她跳开来,又一团雷从天而降,化作雷刃,横在她细颈边。

白桐如鲠在喉,剩余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安兮臣又咳了一口血,喘着粗气,以口型无声道。

——滚。

白桐沉默一会儿,笑了。

她话语因着笑意抖了几分,幽幽道。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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