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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玉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枕着相辜曲起大腿,在相辜怀里。清冽的草木花香入梦而来,百花深处她看见海棠潋滟,有人衔花枝含笑而来,临水照影是故人模样。

荣玉棠…

惜玉蓦然惊醒了,额头冷汗直冒看向四周,自己躺在了床上,恍惚昨夜如梦,她从床上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只觉得头昏脑胀,可能是昨夜单衣宿在枫叶亭里,有些着凉。

惜玉坐在床上,打了两个喷嚏,有小太监端着洗漱盆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惜玉,只见惜玉杏眼似饧香腮带赤,比桃花粉艳却娇怯似病靥。两个人对视一眼,忐忑道:“姑娘…”

惜玉又是阿嚏一声,厌厌的看向他们,两个小太监担心起来了:“姑娘着凉了…”

“大公公去了慎刑司处理公务,怕是到深夜才能回来,这可怎么办?”

“我去给慕姑娘煮点生姜水…”

慕惜玉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被相辜娇生惯养的,闻到那姜水刺激味道哇的就差点吐出来了,小太监吓的不敢再给她喝,只能叫她躺下休息,没到一会惜玉整个人脸上发烧起来。

“这真的着凉了…”小太监怕的都要哭了,若是相辜回来看见了,指不定生气起来要怎样拿他们治罪泄恨呢。

“无妨…你们赶紧去找个大夫过来…”惜玉恹恹开口,她差不多好日子要来了,这些天总是虚的很。

“是…”小太监也不敢再怠慢了。

过不一会,两个小太监找到了大夫来,大夫须眉皆白仙风道骨,身后跟着一个学童打扮的人,两个人低眉顺眼,有模有样的给惜玉把脉,望闻问切一个不拉下。

“姑娘这是有气郁结在心累于五脏啊,昨日风寒不过是缘…”老中医皱眉看向惜玉,写了药方要递给小太监,惜玉摇摇头伸手:“给我看看…”

小太监赶紧给她递过去,惜玉扫一眼头皮发麻,仓皇的认出来几个字:“我小时候跟着爹爹学过中医,也知道些医理,老大夫,您这些药全无道理啊…”

“哦?怎么个全无道理?”老中医笑了,也不生气,只是慢慢的捋捋胡子。

“补气要当归,这怎么写的茴香…”惜玉指着那药上当归两个字开口,老中医一愣:“姑娘,这就是…”

惜玉侧着头不叫小太监看见,拼命的眨眼朝老中医求救,老中医深沉的眼里滑过一丝亮光,哈哈一笑点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个理…”

两个小太监不认识字,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们,只是傻傻听着。

“是吧,你别想糊弄我,这些个药全不要,你看,”惜玉指着另一个药,胡编乱造:

“这苍耳子缠人,常山路远滑石难行,不得茴香,只要当归一药就好,还请大夫斟酌再提笔下药…”

老中医摇头点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姑娘果然是精通药理,老朽惭愧惭愧…但不知道要什么当归?”

惜玉掩嘴而笑,得意的看向小太监:“快拿荷包来赏…”

小太监只道她耍了威风要撒钱,赶紧去拿了,惜玉笑着开口:“我也就从小读了些中药诗罢了。大夫见笑了。我还记得有一首第一句是春风和气满常山,是也不是?”

大夫笑了接下去:“是,芍药蓖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问泽兰。”

“不是!”惜玉生气了,嘟着嘴:“我爹爹教的不是这个版本!明明我爹爹教的才是对的!”说着看向小太监:“你说是不是?他背的是假的!”

小太监纠结开口:“这,姑娘的肯定是对的…那老头子可能老眼昏花记不清楚了…”

惜玉笑嘻嘻看向大夫:“那我说了你记好了,下次可别背错了贻笑大方…”

大夫笑着点头。

“春风和气满常山,苍耳贼寇想合欢。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需要寻玉棠。”

惜玉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候,直勾勾看向老中医:“这是小时候一个老大夫教我的,那大夫原来是京城人,后来去了徽州,姓荣家住城南,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认识认识。”老大夫乐呵呵的笑了,又写了个药方给惜玉看了,惜玉点点头他才说:“正准备改日登门拜访呢…”

惜玉这才放心下来,拿过钱袋掏出个大银裸子给了他,叫小太监送他们回去随便抓药回来煮,然后吩咐两个小太监:“大公公回来了你们莫要和他说…不然他说我和别人说话,又吃味,知道吗?”

“是,小的也不敢多讲…”见识过相辜对慕姑娘宝贝程度的小太监瑟瑟发抖,赶紧去送人抓药了。

惜玉瘫倒在床上,忽的有些后悔,万一把老人家牵扯进来怎么办?但是她现在又做不得什么,灰心丧气之极,只能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沉默。

喝了微微苦涩的中药,惜玉品味着里面的甘甜,忽的又想到了荣玉棠,她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希望在梦里能见到他。

她又梦见他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结实胸膛是她最温暖的庇翼,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侵扰着她睡眠,他发丝挠着她的脸,她哼哼唧唧的去推他却被她抱的更紧,海棠花漫天如霞,恍惚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花海模样。

“小东西…”

他低声笑了,声音带着魅惑。

他身后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海棠惊艳温雅的颜色揉碎了化做飞絮飘了,无垠的大地上枫叶红遍,泼墨似血,大块大块的肆意涂染着天空,一叶飘来落在惜玉洁白裙裾上,他拾起来:“带你看这无花之花,好看吗?”

“好看…”惜玉在他怀里呢喃:“但是为什么带我看枫叶?你不是喜欢海棠吗?”

那人笑了,笑声随着枫叶在风里颤栗,似欢声笑语,又似飘零前最后的癫狂美丽。

“因为海棠年年都有,枫叶失期不候了啊…”

惜玉咂巴着嘴,一个歪头醒来了,发现自己正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人侧卧着倚着床栏,借着桌上投过来的如萤般微暗灯光看书,一手执卷一手圈着怀中人。

“醒了?”那人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惜玉居然不觉得害怕了。

“嗯…”惜玉感觉脸上有些粘腻,看向刚刚趴着地方,相辜的胸口处,有一块可疑的水渍,她红了脸擦擦嘴:“你都不和我说一声…”

相辜揉揉僵硬的脖子,惜玉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一下子按到他腰间,咯噔一下手被些珍珠似的东西硌到了,她软软是又是往相辜怀里一扑,没力气的哎哟一声,气呼呼又倒他怀里了。

“这是什么…”惜玉戳他腰里挂着的香囊,她好几次看见那个香囊了,有些陈旧破损,他却每天都佩戴在身不肯叫人靠近。

他放下书,修长的手握住惜玉滚烫的手,那冰冷感觉让惜玉浑身一振,惜玉软绵绵的任他摆布,他把惜玉手按到腰间,摩挲着那香囊处,冰丝穗儿从惜玉指尖滑过,惜玉解下了那香囊。开口一倒,从里面滴溜溜的倒出来大大小小的珍珠来,珠落锦褥如麝散开。

相辜把腿一挪,挡住珍珠去路,把那些晶莹都圈在腿间,惜玉好奇的一个个数着带着他的体温的珍珠,拈在指尖看细看,这些珍珠上都不是无暇,大珍珠是开了小洞,小珍珠是贯穿的刺透了孔。

“这是什么…”惜玉把玩许久开口。

“你爹爹给我的…”相辜垂下眼帘,青丝垂在瓷枕上乱了一枕春香,惜玉呼吸一定,她知道相辜和爹爹有牵扯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好奇驱使她开口:“他怎么把这个给你的…”

“做我们定亲信物…”相辜勾唇笑。

“去你的…”惜玉撇撇嘴,随手丢了香囊被相辜一把接住,他不紧不慢的把珍珠全都收起来,声音幽幽的飘荡在红罗帐里:

“当时我在沿街要饭,他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做了桩流芳千古的好事,叫我们家破人亡。”

惜玉一愣:“你胡说八道…我爹爹怎么可能叫你们家破人亡…”

“取缔了老斗私寓啊,说咱们不知廉耻败坏风俗…”相辜把绳子一拉:“我们都被赶出来了,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我于落魄时候被人欺凌,他正要离开京城,就拿了把剪刀把凤冠上这些取下送了我…”

“他送你珍珠做什么?”惜玉歪头。

“我娘生病了,大夫说要珍珠粉…”相辜垂眉遮住伤神往事,轻描淡写一句话揭过。

“你还…”有娘啊…

惜玉赶紧把话憋住,心肝颤了一下,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口,谁还不睡爹娘生的呢?

“谁不是父母养?”相辜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惜玉还想问为什么给你做了珍珠粉,到现在却还是好好的珍珠,相辜却打了个哈欠,不欲再言语的恹神模样,惜玉只好作罢。忽的又想到了什么笑了:“哎,听小太监说,你养了戏班,都不和我说!”

她小粉拳头捶他胸口却没有点力气,杏眸含泪似繁星点点:“我这些天耳朵都乏了,听不到句二黄我都睡不着的…明个你叫你们戏班来解闷嘛…”

“小东西,那两个胡说八道的,不是我的戏班,只是那班主孝敬我罢了…”相辜张开眼睛笑了,揉揉她头。

“那你能不能请来啊…”惜玉撒娇。

“荣玉棣昨天刚被我打过…”相辜搂住惜玉,惜玉心里咯噔一下才知道是荣玉棣的戏班,相辜自言自语道:“唤他来看着吧…”

说着忽然又有人瞧门,惜玉才发现已经接近暮色四合了,看来她是又睡了半天,相辜拿去书卷就起身走了,吩咐小太监为惜玉准备晚膳。

没过一会四盘四碟上了桌,都是惜玉喜爱的,还有一碗暖粥。惜玉一边吃一边隔着窗户悄悄观察那边情景,果然没过多久,又是一个太监一个锦衣卫来了,端着匣子拿到东西后匆匆而去。

惜玉心里一动,她能不能把自己写的也塞进去求助于皇上?可是想到自己一不能写,二靠近不得那两个人,只能作罢。

吃完饭惜玉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她是被锣鼓吵醒的,熟悉的声音入耳她一跳而起来,小太监笑眯眯的端过洗漱盆来,伺候她梳洗打扮:“今个姑娘要看戏,大公公吩咐了得把您打扮的精神些。”

小太监十指如飞花,似蝴蝶穿梭在惜玉青丝间,不一会一个玲珑的随云髻就出现了,小太监娴熟的从让人眼花缭乱的梳妆盒里面找出朵湖蓝堆纱绢花插在发髻上,惜玉好笑的打趣他:“怎么你这手比女人都巧?小时候当女孩子养的?”

“不是…”小太监红了脸:“在宫里面伺候娘娘都得会…”

“那相辜这么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惜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小太监叹口气:“那时候伺候越嫔娘娘,早上梳头一个簪子没笼牢,娘娘就要人打死奴才,是相公公路过救了咱们,他没给您提起吗?”

“没…”惜玉叹口气,反正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相辜了。

“姑娘好啦,”小太监低头打理了许久,笑着开口,门被人推开,相辜负手迈步进来,看见惜玉微微一愣,解下身上的湖绿绣银白鼠裘批在她肩上:“好看。”

惜玉淡淡应一声,相辜替她系好了丝绦,低声安抚她:“上午喜欢看什么,就叫他们唱什么,我过午就回,乖…”

“嗯…”惜玉乖巧的好像一个送丈夫出门的妻子,还细心的给他打量了下衣领,相辜低笑着离开。惜玉走到院子里面,已经架好了戏台,一块布遮住许多人,换衣妆扮忙来忙去。

“姑娘坐…”小太监端过椅子在回廊下,椅子上铺着雪色软毛裘,拿了小香炉和汤婆子伺候惜玉,惜玉一坐,那些唱戏的纷纷到前面来跪下磕头。弄的惜玉恍惚大财主一样。

惜玉砸巴一下嘴:“起来吧…”

“谢夫人…”为首的一个女子起身,面容秀美画着淡雅戏妆,不由得惜玉多看了两眼,惜玉抬下巴看向她:“这是?”

“是荣玉棣荣四爷的夫人,叫荣玉莲。”

惜玉目光一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荣玉莲,她可是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在金陵花船上荣玉棠和花魁把酒言欢,花魁言道谣传里荣玉棠的未婚妻,可不就是这个人?

□□玉棠似乎不喜欢这人,说过句留她活到现在,就是他仁慈了。

惜玉想至此,不由好奇起那些往事。想着她修如远山的黛眉微微一蹙,既而朱唇微启带着笑意:“久仰大名…”

“不敢,玉莲蒲柳之姿蝼蚁声名,能入姑娘耳是玉莲大幸…”荣玉莲惴惴不安的低了头。

惜玉眯起眼:“都说你和四爷鹣鲽情深,两个人夫唱妇随形影不离,怎么今个…就你一个人来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相辜带坏的,惜玉现在看人说话也微微眯眼,一副阴冷模样。

荣玉莲僵住了,窈窕身子甚至不敢动:“回夫人的话,昨日犯错被大公公责罚,在家养伤…”

她话语里面没有丝毫对丈夫受伤的怜爱愤怒,只有溢于言表的恐惧。

惜玉叹口气,兴趣缺缺的抱着汤婆子:“戏单儿给我…”

小太监赶忙送过来,惜玉对戏名字还是认得的,略微扫一眼都是熟识的戏,有两个她闻所未闻,就点了:“这个,《十二红》”

荣玉莲一愣,面露尴尬神色,小太监脸一红,惜玉不知道怎么了:“演不成吗?”

“是会跷功戏…”荣玉莲低头:“也没想到姑娘会点这个戏…”

“这戏怎么了?”惜玉纳闷看向小太监小太监赶紧对荣玉莲挤眉弄眼:“啰嗦什么,赶紧演!”

赶紧有人布置下去,锣鼓一响惜玉看了半天明白了,原来这是个血粉戏。

荣玉莲亲自踩跷上了,扮俊妇偷人被发现,就下狠手谋害亲夫,阎王派来五鬼活捉□□,满台飞叉如针,荣玉莲一边跑着圆场一边甩绝活,乌龙绞柱,抢背摔髁子,看的两个小太监眼睛都直了。

惜玉却是神情恹恹,她看出来这荣玉莲跷功的确厉害,但是为了□□使劲撒狗血,用力过度把□□生生扮成了泼妇。

戏唱完了,惜玉只淡淡喊声好,荣禄班那些人都有些挂不住脸,这可是台柱子荣玉莲的撒手锏,赚包银的戏,看的没有不拍手叫好撒银子的,怎么这夫人一脸看不上的表情?

“姑娘再点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递过戏单,惜玉轻描淡写扫一眼,正想时候忽然从幕布后瞥见一个男人,凤冠蟒袍手端宝剑,低眉顺眼一瞥,似笑非笑的流转着桃花眼波,三分风流化了寒冬,一段风情催来了春风。

一霎时融雪消冰,春风过境。

惜玉呼吸一停,手指都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步履款款走向前来,在一众跪伏在地的人里,犹如鹤立鸡群凤翔百鸟。他一步一步踏着朝阳,身披霞光,走向她,朱唇微启笑意先夺人。

“姑娘爱看粉戏,就不看看我吗?”

有风声过,刀戟如林破门而入,尖叫声此起彼伏,小太监面色一白拉着惜玉就要走,有锦衣卫拔刀砍来吓的小太监先跑了。

那人凤冠霞帔,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凑近她,勾起她下巴轻轻笑,海棠花香冲破了一切:

“这么想看粉戏,不如今夜花好月圆,咱们演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和气满常山,芍药蓖麻及牡丹。

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问泽兰。(叶天士)

《十二红》这个戏我也是听人说的,因为被禁已经失传多年了,害。好想穿越到那时候去看毛世来唱这个……感谢在2020-04-1417:26:10~2020-04-1518:0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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