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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七夕日,京都之中处处张灯结彩,柳舞莺飞,人约黄昏,诗情画意自不必说。司月儿坐在殿中,眺望着殿门方向,文惠帝今日本应在德妃宫中,也不知张未名的法子奏不奏效,能不能把他引到自己殿中。
要让生性多疑、不喜风花雪月的文惠帝出宫同游,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文惠帝前不久刚经历过刺杀,断然不会以身涉险。
日已西斜,司月儿如坐针毡,正要站起来走几步,终于听到了殿外鞭子抽地的“嗒嗒”声,帝后出行,需要清道,定是他来了。
“宁婕妤,你好大的胆子!”
贺皇后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司月儿耳边炸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跪下请罪,低眉敛目,不敢争辩。
“你竟然敢私通宫外贼子,意图谋害陛下性命!司月儿,你可知罪?!”
司月儿心里一惊,难不成事情已经败露了?张未名那边,竟然被文惠帝识破了?
裴稹害我!
但这罪名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下来的,来的不是文惠帝,而是贺皇后,万一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娘娘!月儿万万不敢啊!自妾入宫中,事事谨慎小意,不敢造次,唯陛下与娘娘之意是从,娘娘,您是知道的啊!”
贺皇后听见这话,想起司月儿往日的作风,有些动摇,但她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惩戒司月儿的。
“那你说说,你宫中的小黄门今日领了牌子,带着包袱出宫,那包袱里却有男子的衣物鞋袜,还有一封言语暧昧的信,小黄门供述,此物乃是你亲自交与他,让他送到宫外清辉楼。人证物证俱在,你作何解释?”
贺皇后话音未落,身旁立着的李莲英便抛下一个灰色包袱,落在司月儿面前,抖落出里面的男子衣物。她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件衣服的料子乃陛下御赐,为她宫中独有,针脚路数也与她一般无二,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做过这么一件衣服,她都要相信自己“私通”外人了。
司月儿茫然无措,她在宫外原是个清伎,承蒙“舞蹈大家”之名,有几百上千的仰慕者不足为奇,但她皮子底下是个冷心冷肺的刺客,心狠手辣,除了任务需要,哪里会对男子这般小意伺候?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娘娘,这布料,确实是妾宫中独有,针脚也十分像妾,但妾从未做过这件衣裳,也不曾托什么小黄门送信出去。妾一身清白,然有人存心构陷,妾有口难辩,请娘娘明察秋毫,还妾一个清白,还后宫一个清静!”
“本宫职责所在,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你说这件衣服不是你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小小一个婕妤而已,本宫动动手指就能将你碾死,之所以未将此事报与陛下知晓,也是看在祭天大典上你曾帮过我的份上。宁婕妤,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你该好好想想,今后何去何从——”贺皇后语气莫名,言犹未尽,司月儿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贺氏是看上司月儿能够勾住文惠帝的心思,又出身低微,足够低调,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打算过来招安了她,让她替自己办事。
至于何人构陷,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司月儿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梨花带雨,已经泪眼朦胧,哀切地望着贺皇后,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妾知道了……”
“今日七夕,情人相会,自古有之,本宫也不会耽误你在此缅怀情郎,要记住,这一次,本宫放过了他,下一次,连你也保不住,还是早日断了念想吧。”贺皇后打一巴掌又给了她一个甜枣,竟然语重心长地安抚起司月儿来了。
“妾……谨遵懿旨,断不会……不会……再与陈郎联系……”司月儿哭得哽哽咽咽的,就连皇后都有些动摇,以为她真有一个姓“陈”的情郎在外头。
“好了,你先起身。方才我听说陛下在德妃那里发了一通火,正往你这里来,你可要好好侍候陛下,切不可让他气急,伤了身子。”
贺皇后才将她搀起来,便听见殿外鞭声开道,除了她,也就只有文惠帝了,便对司月儿和蔼一笑,携了她的手出门去迎。
“陛下。”两人一前一后向文惠帝请安。
“嗯。”文惠帝脸上阴云密布,脸色去灶底炉灰一般,对着贺皇后和司月儿都没什么好声气,“皇后怎么也在这儿?”
“正是七夕节令,世间情人相聚,妾在宫中却有些清冷寂寥,听闻陛下去了德妃处,便到宁婕妤宫中闲话家常,解解闷。”皇后话里夹枪带棒,有意无意地挑动着文惠帝的情绪。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文惠帝就气愤不已,前两日安阳跑过来对他说,德妃念他成疾,茶饭不思,正值七夕之日,希望他能够陪德妃一天。文惠帝宠爱安阳公主,看在她的面子上,就摆驾去了德妃宫中。没想到,因事前未曾通报,张未名又说不如步行,不让人清道,给德妃一个惊喜。文惠帝不置可否,就这样悄悄进了德妃的奇华殿,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倒让他得了个大“惊喜”。
德妃素面朝天,满面麻疹,正由宫女往脸上扑粉,口中骂骂咧咧的,污秽不堪,完全不像平时温柔贤淑的她,还说什么安阳无能,已经失了宠信,连个“老头子”都请不来。更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竟然点头应和,还说了一些“父皇根本不宠爱她,做戏做了这么多年,全都喂了狗”之类的话,把他那仅剩的半点慈父心思,浇了个透心凉。
文惠帝当场摔了一只梅瓶,自帘后现身,将德妃和安阳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正要回自己宫中休息,张未名又说,虽然德妃失言,惹了他不快,但七夕还是要过的,不能为了德妃生气伤身,不如去皇后宫中歇息,好显示帝后恩爱,为天下夫妻之表率。他心里讨厌贺氏,最不耐烦看贺氏那张端着架子、目高于顶的脸,就转头往司月儿的宫殿来了。
“皇后闲得无聊,还能找宁婕妤话家常,不如回宫多抄几本佛经,养养心性,自宁婕妤为朕抄经祈福后,朕觉得身体好多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朕的发妻,更应如此。”
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文惠帝越发觉得心烦,回首一看,司月儿靥带粉晕,眸中含泪,似是才哭过的模样,觉得好奇,便问:“你方才哭过?”
司月儿假作害羞,用帕子捂了脸,扭过身去,道:“方才与皇后娘娘提及陛下与德妃娘娘共度良宵,想到自己——”
她仿佛才发现自己失言,不该在皇帝面前抱怨自己无宠,连忙补充道:“想到阿耶和阿娘当年带了妾长街观灯,猜谜游戏,一家人的七夕热热闹闹,今日妾孑然一身,便觉得有些伤感。”
“你想观灯,宫里不是多得是么?”文惠帝听她提及家人间的温馨往事,不觉也多了几分柔情,将自家的糟心事暂且放下了。
“到底还是不一样,在街上,熙熙攘攘,人潮如织,所有人身边都有自己心爱的人,那种欢笑恣肆,是无可比拟的。”司月儿叹息着,又抹了抹眼泪。
“那朕准你出宫一日,自己观灯去吧。”文惠帝抚着她的发丝,有些遗憾今日不能与她共度。初见此女,以为她妖娆娇媚,嚣张跋扈,后来相处久了,却发现她虽然外表娇柔,性子确是极好的,从不争风吃醋,从不惹是生非,只会默默在他身后,为他缝制衣裳,抄写经书,炖些参汤,事事以他为重,就像市井间温柔贤惠的妻子,也像他那早逝的母亲,给了他无限的安慰。
“不,陛下,妾要陪着您,深宫寂寥,长漏难熬,妾怎么能抛下您,独自逍遥快活呢?”她语气中带着遗憾,却又十分坚定地要陪在文惠帝身边。
文惠帝更觉感动,一时之间,便没了那些顾虑和算计,脱口而出:“朕陪你一起。”
司月儿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来,好像得到了最心爱的东西,拉着文惠帝的手,欢呼雀跃,不等他反口,连忙跑到后殿,去挑选衣饰了。文惠帝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吩咐张未名做好准备,竟是真要陪她出宫了。
张未名眼神闪烁,果然温柔乡即是英雄冢,文惠帝那样多疑暴虐的脾性,竟然也有陪一个妃子游街观灯的一天。
三人乔装打扮,月上梢头之时,便到了长街之上,处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尘世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文惠帝已经许久不曾穿过寻常百姓的衣服,还有些不适应,司月儿却一手牵住了他的手,让他愣住,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乃是一个帝王。
她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他,见他不曾生气,也没有甩开,连忙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好似小女孩握着自己的珍宝,不敢有一刻松懈。
在一个面摊旁,文惠帝无奈地看着身旁的司月儿,她正满眼期待地盯着锅里沸腾的面汤,等待着美味出炉。
“这一家的阳春面,是妾身在宫外之时,最爱吃的,每日练舞练得累了,便叫人来买上一碗,热汤下了肚,什么疲惫和烦闷都散开了,还能再练上三个时辰!”
她笑靥如花,文惠帝一时恍了神,眼角余光却见灯火阑珊处,一个戴着粉白幂离,身姿窈窕的妇人,掀起了遮面的白纱,一双潋滟动人的凤眼,一张嫣红如花的粉唇,芙蓉如面柳如眉,端的是举世无双。
文惠帝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后退两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妇人已经掩上了白纱,倩影消失于光影交错之中。
“裴氏?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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