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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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小片山坡土层较浅,因此没有什么高大的林木,只稀稀落落生着些野草。
斜坡上有片青灰色的岩石露出地面。阿梨找岩石上较为光滑平坦的地方,随意吹了吹浮灰便坐下了。
靳飞本想跟着坐下,但看这块岩石太小,他要是坐下就和她挨在一起了,犹豫一下后还是作罢,就站在两步开外。
阿梨混没留意他的举动,只望着天海交际处浓重的云层,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我自小就在岣山岛上长大。”
靳飞对此并不惊讶,追问道:“赵安生是你什么人?”
“他是赵直的族亲,按辈分,应该是侄儿辈的。我跟着爹喊赵直作叔,也就喊他作哥。”
靳飞微挑了下眉梢。
暮云重重,映着西垂的落日,金红浅黄,层层叠叠。
阿梨望着远处的落霞,喃喃道:“有一回,官兵来攻打岛上,我们抵挡不住,各自逃命。我娘体弱多病,那时候正犯病,路都走不动,更别说逃命了。她求爹带我走,可我舍不得她,死死抱着她不肯放手。我爹急着要逃,一把推开她便自顾自逃走了。”
“娘倒地的时候,大概撞到什么地方,流了许多血。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抱着她哭……”
“后来官兵没能把岛打下来,其他人也就陆续回到岛上。我爹也回来了,可娘亲却过世了。”
她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恨意:“娘亲就是因他而死的,我恨上了他,不想再见他,不想再喊他爹。有天给我找着机会,搭船离开岛上。”
靳飞不由问:“那时候你多大?”
阿梨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带出去的钱花完了,我就讨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混着。后来遇见了一个戏班子。我看他们唱大戏看得入了迷,散场了还留在场边舍不得走,班主问了我身世,就把我收进戏班子了。”
靳飞挑眉望着她:“什么戏班子,就是那个贼窝吧?你手上的伤也是因此而留下的吧。”
阿梨点了点头:“进了戏班子就要‘学艺’,学得太慢或是做得不好要挨打。”
“那你还呆在里面?!”
阿梨看向他:“你学武没有挨过打么?”
靳飞眉头拧了起来:“那能一样?”
“有啥差别啊?”阿梨小巧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浅笑,酒窝里映着霞光,“其实除了‘学手艺’之外,戏班子里的人对我还是挺好的。要是做得好了,还有好吃的。”
夕阳渐沉,她凝视着暮云中正逐渐消失的那一抹残红:“至少有个安身之处。”
“后来你为什么又要走呢?”
阿梨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眸中掠过一抹阴影,但她迅速垂下眼皮,掩去了眼中神情。靳飞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半低着头笑道:“每次带回来什么,大半要交给班主。自己留不下多少。可要是干活的时候被事主抓住了,挨打的都是我们。有些大孩子就把钱偷偷藏起来,可要是被发现了,不但要挨顿好打,还要挨饿……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难怪你总是打扮成个小子……”靳飞喃喃道。
阿梨道:“我本来就是戏班子里手最快,出来单干,什么都是自己的,日子最好过的时候我住客栈上房,点馆子里最贵的菜,没人管头管脚……”
靳飞挥手往她头顶拍去:“你还嘚瑟起来了?还想回去当偷儿?!”
阿梨侧头躲开了他这一下,做了个鬼脸道:“我又不是蚊子,老拍我做什么?”
靳飞拧着眉,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来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如今跟着我,就不许再走这些歪门邪道!”
阿梨嘻嘻一笑:“那是自然。”
她侧头躲他那一下,脖子上新添的淤青被靳飞看到了,那几道紫青的指痕正是前一晚他一时气愤掐出来的。
靳飞的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转过头去挠了挠鼻子:“……没上药啊?”
阿梨摸了摸自己脖子:“外面又不疼,不用上什么药了。”
“里面?嗓子疼吗?”
“嗯,肿了呀。”
靳飞愧疚更深,当时他下手有那么重吗?“给你找点治嗓子的药吧。”
“不用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靳飞讪讪地住了口,隔了一会儿,又催促道:“太阳下山了,快回去吧。要是吹风着了凉,嗓子不是更疼了。”
“哦。”阿梨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
“晚上你喝粥吧。粥比饭软乎。”
“汤比粥还软呢。炖个鸡汤吧。”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哪来的鸡?”
阿梨低头默不作声。
靳飞:“……”
方才过来的路上好像看到有人家养着鸡,买一只来炖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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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安静下来之后,沈童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傍晚醒来,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粥又睡下了。
箜篌与琴瑟知道她累坏了,怕吵着她,进出都格外地轻手轻脚。
沈童睡了一宿,忽然从梦里惊醒,睁眼便问:“他回来了吗?”
琴瑟陪在一旁,知道问的是谁,便答:“将军还没回来。”她扶着沈童靠坐起来,一边劝道,“姐儿才回来不到一天呢,那么大一个岛,要打下来哪儿有那么快啊。”
沈童弯了弯嘴角:“我也知道不会那么快,只是方才做了个梦……”
琴瑟问:“梦见将军回来了吗?”
沈童轻轻摇头,不想多说的样子。
琴瑟也就明白了,柔声劝慰道:“都说梦是反的,做这样的梦,说明姐儿心里记挂着将军呢。”
沈童点头,这些道理她比琴瑟更清楚,说到底只是她内心不安的体现罢了。偏偏身子还不爽利,更是加重了这层不安。
隔日午后,沈童正靠在床上小憩,听见外头有丫鬟惊喜的呼叫:“回来了,回来了!有船回来了!”
沈童急切地看向箜篌:“你去打听打听。”
箜篌应了声是,匆忙出门,不一会儿回来,脸上带着喜色:“是将军平安回来了!听说是大胜呢!”
“船已经靠岸了么?”沈童追问着,一边起身穿鞋。
箜篌过来替她梳头:“奴婢去打听时,第一条船才刚进港,姐儿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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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大步迈进院子,见琴瑟立在门外相迎,正要开口问她,却听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里头传出哭叫声与喝止声。
他不由转头看去,就见林玉梅与一个婆子拉扯着,一个要出来,一个不让她出来。
林玉梅见萧旷看过来,像是见着了能替她伸冤的大救星,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萧旷走近门边:“出什么事了?”
林玉梅抽泣着,却不说话。萧旷问在一旁的婆子:“林氏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吗?”
婆子鄙夷地看了眼林玉梅:“不是她娘的事。听阿梨讲,夫人有孕的事就是她泄露给海贼知道的。”
萧旷不由蹙眉看向林玉梅。
林玉梅对上他的眼神,心头一阵乱跳,慌忙道:“不是我传出去的!将军,阿梨这样讲,她们就都信了。可空口白话谁不会讲?她们就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要糟践玉梅罢了!”说罢便用那对沾满泪水的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萧旷。
萧旷挑了挑眉梢,沉声道:“你在屋里等着。”
林玉梅乖巧地应了声,待萧旷进了主屋,才抹去眼泪,悻悻地瞥一眼看守她的婆子,回里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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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不是没听见外头那场闹剧,箜篌本想出去理论,让她给叫住了。
不一会儿萧旷进屋,沈童起身迎他。
萧旷很自然的挽着她往里屋走:“琴瑟说你回来就又犯头晕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已经躺两天了,今儿觉得好多了。”沈童侧头去看他后背,“你的伤如何?有没有换过药?”
“已经快好了。”萧旷道,“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伤的事。”
从他进屋后直到坐下,始终没提林玉梅。沈童倒是憋不住了,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林氏母女俩,你打算怎么办?”
萧旷望着她,正色道:“阿瞳,你要相信我,我收留她们只是出于同情,而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如今看来,这么做确实是考虑不周……”
“若真是她泄露消息,让海贼盯上了你,我不会轻易让此事过去。稍后把她带过来仔细询问,若有通敌之举……”
沈童轻按他手背,缓缓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听阿梨说,她与别的村妇议论我的事,无意中让海贼听见的,倒不是她有意泄露。没必要再带她来问什么。”
萧旷仔细看着她:“你若是生她的气,要惩戒她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又或者你是生我的气?”
沈童摇头,语气平静:“阿旷,我已经回家了,孩子也平安无事。我心里没有气,也没有怨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不受外人打扰过日子。”
萧旷点点头:“我明白,我来处理,不会再让你为这种事烦心了。”
他往后靠在榻上,用手臂环着她的肩,沈童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在耳边低声道:“先让我抱抱你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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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梅在屋里等了半天,支棱着耳朵听主屋那儿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连大一点的说话声都没有。
林氏见她这般,低叹口气:“阿梅啊……别再这样了。萧将军和夫人肯收留我们已经够好的了,可你还不知足……做人可不能这样……”
林玉梅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做什么了?我不过讲几句心里话罢了,谁知道会被海贼听去?”
“你还说!”林氏抓着她的手不赞成地谴责道,“万幸这回萧夫人平安回来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赔罪才好……”
“放火的是海贼,把萧夫人抓走的也是海贼,怎么能把这些帐都算到我头上?她带我们去杭州又安着什么好心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欺压我们呢……”
“别说啦!”林氏又气又急,在她手腕上掐了一下,眼睛却朝着门口方向看。
林玉梅急忙回头,见萧旷就立在门外,剑眉微蹙,嘴角紧抿,显得十分严肃,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她那几句抱怨。她顿时心跳加快,急忙站起来,低头向他行礼。
林氏费力地从床榻上支起上身,向萧旷低头恳求道:“求将军大人大量,看在我们母女孤苦无依,看在老婆子这身病上,能饶了玉梅这一回……”
林玉梅也跟着恳求。
萧旷却没有看她,只朝林氏道:“家内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恐怕不方便再留客人。”
林氏脸色微微发白,却没有说什么,黯然点头:“是小女闯下的祸,对不起将军和夫人,将军和夫人肯不追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玉梅,快磕头谢过将军,谢过夫人!”
林玉梅无奈跪下磕头,语气娇怯可怜。
萧旷仍是不看她,只朝林氏点点头,便转身出门,交待一名亲兵:“抚恤还没下来,就按前例数额先支给林夫人。再找两个人来替她们搬东西。”
林氏在屋里听得清楚,不住谢恩。林玉梅却是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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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飞因为受了伤,而没能参与剿灭岣山岛海贼的战斗,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一听说他们回来了,便赶去码头打听战况战果,好半天才回来。
走在半路却见阿梨低着头在路边晃啊晃的,他叫住她:“阿梨,你在这儿作什么?”
阿梨抬头,朝他嘻嘻笑:“等公子回来啊。”
靳飞乐了:“还想喝鸡汤么?”
“不不不,不想喝了!”阿梨一个劲儿摇头,连着两天顿顿鸡汤,她已经喝够了!
靳飞大笑:“走吧。”
他在前,阿梨在后,两人顺着小道往回走。
“这回,都抓了哪些人啊……”阿梨小心翼翼地开口。
靳飞骤然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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