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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不对劲。

元承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扑在床边小厮打扮的人,哑声开口:“……什么?”

小厮道:“王爷您从晌午开始就一直昏睡,怎么都叫不醒,府医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奴婢心里害怕,就让长顺去宫里请太医了。”

说完,他脸上都是喜色,又重复了一遍:“您可终于醒了!”

他热情地伸手来扶元承起身,殷切问道:“您现在觉得如何?身上有哪些不舒服?等太医来了,再让他给您看看!”

元承渐渐拢起眉头。

小厮见他不说话,心里又开始发慌:“还是不舒服?要不还是躺着?这……”

元承摆了摆手,声音低沉:“水。”

“哦,哦。”小厮连忙去一边桌案上端水,摸着壁沿是温的,便两手端着递给元承。

元承伸手去接,垂目扫过干净白皙的手腕,不由瞳孔骤缩,手一抖就把茶盏摔在了地上。

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曾多年征战,身强体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没这么细腻,手腕上甚至还有伤痕。

小厮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道:“奴婢该死,没伤着您吧?”

元承盯着自己的手腕,半天没有反应。

小厮颤颤巍巍抬头:“王爷……王爷?”

元承晃过神来,低头看去。

“把地上收拾了,然后再倒一杯。”

室内昏暗,夜色将至。元承一边看着小厮收拾地面,一边暗思小厮刚刚说的那些话。

这里绝对不是皇宫,而他似乎也不再是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默了片刻,元承开口:“把灯点上,再拿面镜子过来。”

半刻钟后。

元承静坐床边,一言不发。

小厮侍立一侧,时不时觑自家主子一眼,心里的疑惑感愈演愈烈。

自从王爷醒来,他一举一动都很奇怪,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等他照过镜子,那神情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小厮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惴惴不安地站了许久,终于听见自家主子再次开口:“我昏睡半日,有些事情记不得了,需要再问问你。”

小厮连忙道:“您说。”

元承:“当今陛下……是谁?”

小厮一愣:“……啊?”

元承换了个问法:“靖昌皇帝如何了?”

靖昌是他的年号。

小厮更是摸不着头脑:“先……先帝……”

他也不知道靖昌皇帝如何啊!——兴许,是在帝陵里好好休息着呢?

元承听见他说先帝,心里便明白了。他默了默:“先帝驾崩之后,可是寿王继位?”

小厮诧异地长开嘴巴,摇了摇头。

“怎么会是寿王?”小厮说,“那寿王乃是谋害先帝的幕后主使,在先帝灵堂上还想闹事,直接就被贺将军拿下了。”

元承愕然。

小厮续道:“登基的是从前的小楚王……先帝留下遗诏,要将楚王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新君。贺将军与李尚书、韩太师三人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只不过韩太师早几个月前身子就不大利索了,现在很少上朝。如今太后殿下垂帘听政,朝政一事皆由殿下与贺将军、李尚书两位大人决断。”

说完,他顿了顿,神情有些怪异地看向元承:“王爷,您怎么……这都不记得了?”

元承半晌没有答话。

小楚王元祺是他大哥留下来的遗腹子。大约七八年前,他那个大哥,也是父皇心中不错的储君人选。只是后来早早亡故,皇位没有争议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却没想到他登基不过四载,也遇上了刺客。

元承皱起眉头。

早殇的大哥,死在他灵堂里的寿王,他自己,再加上现在这身体的主人瑞王,也是活不过二十的虚弱模样。

他们兄弟四人,怎么都如此薄命?

元承还记得自己遇刺时,元祺不过是一个六岁稚儿,难担大任,他压根没考虑过过继元祺。依这小厮的话看来,显然是遗诏出问题了。

想起自己临终前把贺卓、李正安、韩啸之叫进来嘱托的场面,再想起闭眼前在他耳边低低啜泣的李氏……

如今他们联手把持朝政,沆瀣一气,陷害寿王。

佞臣,佞臣啊!

元承思绪正自飘忽,房门外传来轻微地响动声。小厮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道:“是太医来了。”

元承:“传进来吧。”

趁着太医给他诊脉的功夫,元承又仔细捋了捋思绪,顺便观察了一下室内的环境。

这两个太医他并不认识,想来是太医院随便指派过来的。瑞王作为一个多年闭门不出,没什么存在感的亲王,不被人重视也很正常。

太医很快诊完了脉,言说既然是醒了,便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虚,仍需好好调养。他们开些温补的方子,也就罢了。

元承淡淡点头,待得他们出去之后,才看向长顺,那个去宫里请太医的小厮。

长顺倒是乖觉,低着头把一应都交代了:“奴婢进宫时,太后殿下的生辰宴还没散,只得又等了会儿,瞧见新阳大长公主的銮驾,才去求了殿下,把您的事说了。”

元承挑起眉头:“太后生辰?”

他淡淡道:“国丧期间,宫中怎仍有宴饮。”

长顺愣道:“王爷,前段时间国丧就已经过了啊。”

元承一怔。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已经受了几次冲击,这会儿倒也淡然下来。

原来现在这个时候,距离他遇刺身死,已经过了一年了。

一年时间,天翻地覆。

他少时从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军功,周边部族无一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大梁兵强马壮,国威远扬,他登基的这些年,天下太平,朝政稳固,百姓归心,一派盛世之景。

所以哪怕他没能生下继承人,被仇敌所害遇刺身亡,他对朝堂上的事也没什么不放心。

他挑选的寿王品行纯善,能忧心百姓疾苦,再加上重臣辅佐,足以坐好这太平天下。

可背叛他的,恰恰就是那些深受他信任的重臣。

他临终前一直放心不下的小皇后,也趁机坐上太后之位,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不,不对。

李氏向来怯懦,如何能处理政事,辅佐新君?何况据他所知,李氏与自家的关系,仿佛也并不亲密。

主弱臣强,她这个太后,怕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元承眸色深沉:“我要见太后。”

二人俱是一惊,然而还没等反应过来,元承又改口:“去请新阳……大长公主过来。”

新阳是他的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与他向来亲近。若不是他信重李家,新阳也不会嫁给李正安那个长子李修齐。如今这种情况,先见见新阳,兴许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什么重要信息。

然而元承没想到,奉命又跑了一趟公主府的长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新阳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他的邀请。

长顺擦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道:“过几日宫里会设赏花宴,咱们府里也收到了请柬,届时新阳大长公主和太后殿下都会在场,您若是想见她们,或许可以在那时入宫。”

他虽然不知道自家王爷为何突然对她们感兴趣,但作为贴身服侍瑞王多年的人,他自然而然地跟着主子的思路出谋划策。

元承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

李悦姝听说瑞王又病重了一场,还请了宫里的太医这事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她正舒舒服服地倚靠在矮榻上,看着前头殿中的伶人站在白色的幕布后头,手里拎着纤细的白线,提拎着两只木偶,在演傀儡戏。

别的不说,新阳大长公主在玩乐这事儿上,还挺擅长的。不但为她进献了民间杂戏班子的艺人,还送了许多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名曰逗她解闷儿。

现在朝政上的事虽说表面上是由她这个太后和两位辅政大臣商议着解决,但李悦姝从没接触过治国之道,多数时候只是坐在珠帘后面当个摆设。

李悦姝乐得自在,闲在兴庆宫里也没事干,于是欣然接受了她这个嫂嫂的好意。

眉清目秀的小内侍查豆端着一碗桃花酪走上前来,轻轻地搁在案几上,小声禀道:“殿下,长芳亭那边人已经到齐了,新阳大长公主也已经到了。”

李悦姝接过白瓷碗装就的桃花酪,一边拿起勺子吃了一口,一边慢悠悠道:“不急,我等会儿再过去。”

眼睛还没离开那栩栩如生的木偶小人。

查豆见状,应诺退下。

又过了一刻钟,李悦姝才悠悠起身,往长芳亭去。

今日是百花宴,也是皇族家宴,请的都是宗室里的人,全靠新阳大长公主主持张罗,目的是为了安抚宗室人心。

至于李悦姝,在李家没什么话语权,元氏皇族更不可能待见她,她就是来凑数当摆设的。

李悦姝没有让人备辇,而是沿着御花园曲折的石子小道慢慢地走。长芳亭在御花园深处,她并不着急过去。

只是走着走着,李悦姝没留神脚下,裙子突然被路边的花枝勾着了。上好的蜀锦硬生生被勾破,李悦姝皱起眉头。

温绫忙道:“前头不远处就是暖阁,殿下先去暖阁歇息片刻,奴婢这就让含霜回去拿衣服。”

“好。”

二人走进暖阁,温绫扶着李悦姝到椅子上落座,李悦姝弯下腰看着裙摆上划破的大口子,有些惋惜地说:“昨天尚衣局新送的,我还挺喜欢的。”

温绫笑着安抚:“左右这同样的料子还有几匹,再让他们重新做一身就是了。”

李悦姝叹了口气,点点头:“就不该来这长芳亭赴什么宴,我那傀儡戏还没看完呢。一会儿你去吩咐厨房,晚上我要吃羊肉馎饦和青糯团子,让他们备着,再叫孙娘娘过来和我一起,吃完和她下棋。”

孙娘娘是高宗皇帝在位时的昭仪,按辈分该尊一声母妃,却只比李悦姝大三岁,如今是太皇太妃。先帝驾崩后,李悦姝偶然碰见她,二人说了几句话,倒意外地投缘。

都是丧了夫的寡居女子,闲来无事,李悦姝时不时便叫孙娘娘来兴庆宫热闹热闹。

都怪先帝的后宫太冷清了,难得能有个说话的人。

主仆二人闲聊几句,没过多久,含霜便捧着一套簇新的衣裳来了暖阁。

温绫与含霜服侍李悦姝脱下裙衫,拿起新的往她身上套,正整理着,一侧的屏风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含霜立时出声:“什么人!”

估计是暖阁值守的太监宫女,李悦姝没在意,只使了个眼色让含霜去看,含霜几步转过屏风,登时愣住。

只见屏风之后,矮榻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型瘦削,面容苍白,眼神平静又淡然,轻飘飘地朝含霜看了过来。

含霜认得这个人,她浑身僵住,结结巴巴道:“瑞、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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