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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外。

大臣们吵嚷了半晌,黄俊拔几人也劝了半晌。

汪善派了一个小内官,悄悄地把曹长轲引到一边说话,曹长轲再回来的时候,神色便有些异样。

他凑近韩纪与黄俊拔两人,低声道:“陛下还真是那个意思。”

韩纪与黄俊拔对视一眼,眼皮跳了跳。

一众大臣聚在一起,商议半晌,御史大夫再次对着殿门一揖,高声道:“昔日少帝年幼,方有嘉懿皇后代为理事,垂帘听政。如今陛下正当壮年,何故要使一介妇人参政?”

韩纪双手揣袖,老神在在:“陈大人,这你就没道理了。今日朝会时汪公公不都说了吗,陛下身体不适,这两日须得卧床休息,那呈上去的折子,自然也没精力批示,便是让皇后殿下代笔,又如何?”

御史大夫道:“自然不妥!昔日嘉懿皇后理事,用的是太后之名,辅佐幼帝。如今却算是什么?一个已经迁居别宫的前朝皇后,如何还能再插手朝政!何况这、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御史大夫甩袖,老脸都涨得有些红。

韩纪了然道:“陈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陛下迎娶嘉懿皇后,有了夫妻之名,就没问题了?”

御史大夫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这如何使得?”

其他大臣也是一惊,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韩纪看一眼立在一旁的黄俊拔、曹长轲两个同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朝初立之时,人口凋敝,太宗皇帝为促进生育,曾下诏鼓励寡妇再嫁,孝纯皇后便是在丧夫之后入宫,初为昭仪,后生下高宗,再登后位。既然如此,嘉懿皇后再次入主中宫,又有何不可?”

黄俊拔笑眯眯道:“诸位不是一直催着陛下立后吗?陛下命我等考察各家贵女,务必要择出一位有德有才的贤后,只是一直没选出来。你们若是觉得嘉懿皇后不妥,有合适的人选,不如推举一番?哦,自荐也可。”

此话一出,大臣们都有些安静下来。

原因无他,之前皇帝与曹长轲这三个人说的话早就变着法儿地传了出去,朝臣们对于陛下挑选皇后的标准,心里都有了谱。既要德才兼备,又要孑然无亲。那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竟然是只要陛下立后,那紧接着就会把皇后的家人全部贬斥,就算不被诛杀,只是跟李家人一样被贬官外放,这些大臣……也肯定都不愿意啊!

思来想去,符合陛下要求的,竟然就只剩下了嘉懿皇后。

大臣们心思各异,默然半晌,户部尚书王大人拱了拱手,道:“非是我等顽固迂腐,而是这实在有悖伦常。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不说……恐怕会愧对先帝。”

户部尚书一提先帝,其他大臣也都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先帝若知,定不会同意的!”

立时便有情绪充沛的大臣掩面痛哭:“先帝啊……”

这时汪善从殿内出来,对着大臣们含笑躬身。

“各位大人,陛下有请。”

他们闹腾了这半天,为的就是面圣,当着陛下的面哭一哭,好迫得陛下按照他们认为的“正确”做法行事。

现在看到陛下终于肯见他们了,顿时精神一震,酝酿好面部情绪,跟着汪善走了进去。

大殿内有些昏暗,年轻的皇帝陛下坐在案前,一只胳膊撑着案几,面色疲惫而苍白。

见此场景,原本酝酿了一肚子话想要规劝皇帝的御史大夫,也不得不顿了顿,行礼之后,先拱手问候:“陛下身子如何了?”

元承没答,他似乎是仍在难受,蹙着眉头又咳两声。

长顺跪坐一旁,见状连忙为他捶背,小声问:“陛下可要用茶?”

元承摆了摆手。

大臣们谁都没料到,入殿之后,会看到皇帝陛下这般病恹恹的样子。

因他们得到消息说嘉懿皇后出现在未央宫,还以为陛下是因女色才误了朝会。再联系到之前嘉懿皇后摄政多月,他们不得不起了警惕之心,想要提防这样一个曾经干政的女人,是不是心怀不轨,再次接近皇帝,罢揽权柄。

虽说当今陛下的皇位都是因了嘉懿皇后当初下的诏令得来的,但人心易变,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元承撩起眼帘,目光掠过带头的几人,淡声问道:“诸位爱卿,有何事非要见朕?”

户部尚书王大人率先反应过来,想起刚刚在殿外发生的事,咬了咬牙,拱手禀道:“敢问陛下,可是想要立嘉懿为后?”

元承道:“是又如何?”

户部尚书立时跪地,俯身道:“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啊!”

身后的一众大臣也跟着跪了下来。

元承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平静道:“为什么?”

大臣们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刚刚在殿外说过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这个说不合伦常,会被天下人耻笑。那个说愧对先帝,对不起祖宗。还有人提到刚刚垮台的李家,认为不应该再给李家复起的机会。

元承道:“李正安虽遭贬斥,然贼心不死,竟在宫外行刺皇后。因此,朕打算赐死李正安。”

说着,他目光凉凉地在大臣们身上过了一遭,道:“这样,你们就不必再担心外戚了。”

大臣们缩了缩脖子。

嘉懿皇后遇刺这事儿他们听说过,可正如李悦姝都能分析出来,李正安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行刺一样,这些大臣里面,也没有相信李正安是凶手的。

那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结合陛下的话,难道……是故意栽赃,只为了挑拨嘉懿皇后和娘家人的关系,然后在嘉懿皇后面前,名正言顺地杀光她的娘家人?

思及此,大臣们都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若说从前还有着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为后为妃的,现在也都歇了心思,还生怕自家女儿有什么“贤德”的名声传出去,让皇帝看上,一家人都得为此赔了命!

娶你,然后杀你全家……太可怕了!

可抛开这点不谈,那李氏为后,也不合适啊!

大臣们瑟缩了片刻,又要开口提及另外两点,却看见皇帝陛下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元承朝身后的软垫靠了靠,调整一下坐姿,眉头依然微微皱着,道:“朕昨日傍晚身体不适,然后一直昏睡到今日。半梦半醒间,朕做了一个梦。”

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听皇帝继续说下去。

元承道:“朕梦见了皇兄。”

大殿内立时寂静下来,他们都知道,陛下所说“皇兄”,是已经驾崩的先帝,是靖昌皇帝,谥号武帝。

元承看向这次求见挑头的御史大夫,唤了一声:“陈爱卿。”

御史大夫连忙应道:“陛下。”

元承道:“陈爱卿为官多年,身负监察百官、直言进谏之责。皇兄在梦中赞你忠义,直言敢谏。”

御史大夫老脸一红,眼眶不禁一热:“陛下……”

元承继续道:“因此让朕厚赏于你。朕欲赐你十金,再题四字与你,如何?”

御史大夫没有想到自己带着这么多大臣来搞事,还会被赏赐,一时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老臣谢陛下隆恩……”

元承摆了摆手,示意长顺把他刚刚写的字呈上来。

是用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装着的,长顺打开木匣,露出里面的卷轴来。他解开卷轴上红色的系带,将题字展开。

只见上面白底黑字,写着“智者尽言”四个大字。

室内光线昏暗,长顺只展开给他们看了片刻,就又把卷轴收了起来,交给了御史大夫。

元承屈指轻敲桌案,道:“好了,诸位爱卿都散了吧,朕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议。”

大臣们还想再劝说关于嘉懿皇后的事,汪善已经开始上前赶人了,他们只得一头雾水地出了大殿。

宫道上,几位大臣围在御史大夫身边,怂恿他把字拿出来再看看,有人道:“陛下为何要给陈大人题字?莫非是有什么玄机?”

御史大夫同样迷茫,有些懵地又把字拿出来,众人看了,道:“就是在称赞陈大人啊!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一人贺道:“恭喜陈大人,能得陛下如此夸赞!我大梁立国以来,得皇帝亲笔题字的大臣可不多,最近这些年,也就韩太师曾得过先帝御笔亲书,陈大人,恭喜恭喜啊!”

御史大夫眼皮一跳。

这人提起先帝,他可算觉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外头天色正亮,御史大夫驻足,盯着手里的卷轴,反复看了几遍,终于发现了这字迹的熟悉之处……

以往先帝身边的老臣,要么告老致仕,要么是与贺卓或李正安有所勾结,被牵连了。此时身边围住的这些人,大多是新朝之后才渐渐提拔上来的,他们看不出,也算正常。

御史大夫眯了眯眼,看见前面昂首走去的曹长轲将军,立时撇下身边这些人,大步朝曹长轲走了过去。

“曹将军留步!曹将军留步!”

曹长轲顿住步子,转身看去:“陈大人,不知有何事啊?”

御史大夫把匣子夹在胳膊底下,在曹长轲眼前展开卷轴,道:“曹将军,你且看看,这几个字,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曹长轲只是瞥了那白纸黑字一眼,呵呵一笑:“陈大人想说什么?”

御史大夫见他如此镇定,又想到他似乎是支持嘉懿皇后的,脸色变了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曹长轲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几个,愿意听陛下的安排行事罢了。”

御史大夫满脸怀疑。

曹长轲见他不肯信,看看左右,把御史大夫拉到一边说话。

“有些事,咱们做臣子的,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非得说出来。陈大人,对不对?”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

曹长轲又道:“我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发现的。心里要是实在怀疑,便多细心观察,总能发现证据。”

御史大夫若有所思。

曹长轲道:“你只需想,为何刚刚陛下要提起先帝?一个月前宫变的时候,为何嘉懿皇后愿意下诏,使当今陛下继位?那汪公公……可是先帝御前大总管,又为何会出现在当今陛下身边?还有济华法师,分明是先帝身边亲近之人,为何在新朝之后,仍频频进宫?”

这话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了,御史大夫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曹长轲道:“所以啊,一堆人反对陛下立后,拿先帝说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御史大夫嘴唇有些颤抖,轻声道:“那、那……”

曹长轲瞥眼他怀中的卷轴,眯眼笑道:“陛下既然厚赏大人,那便是把这件事交给大人你去办了。陈大人,辛苦了啊!”

曹长轲拱手一礼,告辞走了。

御史大夫再看看卷轴上的字,一时只觉得万分讽刺。

智者尽言,愚者……少言。

他可不就是犯蠢了吗?他哪配得上这四个字!

御史大夫摇头叹息,哭笑不得。

……

未央宫内,汪善侍立一侧,低声禀道:“查清楚了,那些大人之所以联合求见,是因为有人煽动所致。此人是太常丞方阳辉,似乎与平郡王来往过密。”

元承嗯了一声:“知道了,你找谢良吉去查这个事。”

谢良吉就是从前他瑞王府上的长史,登基后,被他安排到了大理寺任职。

汪善应喏。

元承又道:“明天下朝的时候,你去问问郭易的文章写好了没,可以发出去了。”

汪善应下,心说陛下为了重新迎娶嘉懿皇后,真是操碎了心。

公子郭易作为韩太师的门生,写得一手好文章,如今在翰林院编修国史,陛下让他为嘉懿皇后撰写贺表,就是为了从舆论造势,给嘉懿皇后夸出来一个好名声啊!

看来帝后情深,他之前还担心陛下会对皇后有所不满,完全是想多了!

汪善有些欣慰。

汪善服侍元承去书房理事,没过多久,李悦姝便回来了。

步入院内,她发现宫人们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似乎比之前更恭敬了,还暗含了一丝……激动?

李悦姝只是怔了片刻,便挥散思绪,步入书房。

正看见汪善正服侍元承用药,她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元承放下药碗,轻声道:“无事。只是这两日有些疲累,让太医的开的安神的药。”

李悦姝这才放下心。

汪善识趣告退,她走上前去,问道:“下午是发生了什么吗?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元承不语,只是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身边。

他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嫣红的唇,俯身轻吻了上去。

李悦姝愕然。

她只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突然亲她啊?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李悦姝心尖轻颤,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是温软的,还带着一丝丝药味,有点苦,但不至于让人难受。

元承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抚上她的面颊,低声:“药太难喝了,亲亲你,就不觉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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