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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顾瑟果然被夙延川新的问题吸引了注意力,一双眼望了过来。

那明媚的杏子眼里,还带着方才隐约的痛楚,像潭静水生出微微的涟漪,轻易就照进了他心里去。

夙延川就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把丨玩似地在手中摩挲。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掌都十分柔软,白丨皙的腕子渐隐在天青色的衣袖里,确实美得如一件用料、雕工都极致的玉器。

夙延川的手指在她无名指的指节上轻轻地按丨揉。

因为长久习字、写字的缘故,虽然被护养得十足精细,但那一处还是有了微不可查的一点薄茧。

男人微微垂着眼睫,炽丨热而稳定的手掌把她的手扣在其中,麦色和玉色交叠缠绕,几乎生出一种温柔旖旎的味道。

顾瑟单手支颐,目光静静地落在与男人交握的手上,脸颊忽然悄悄漫起了热意。

恍惚之间,就听到夙延川含丨着笑意的声音:“父皇到寿康宫去,说为我拟选了几位正、侧妃人选,太后拿着单子问我的意思,我说,您要是看着喜欢,不如替父皇收进宫里来,还能每天叫来陪您打叶子牌,免得整天欺负我的瑟瑟……”

顾瑟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这样故意为之的惫懒,也难怪太后娘娘看他不顺眼了。

又因为句尾那一声“我的瑟瑟”而有些羞赧,微微蜷起了手指。

那细细长长的、软软的指头在手心里抓过,让夙延川心里像是被小奶猫儿轻轻挠了一把,酥丨酥丨麻麻的。

他扣紧了掌中的小手,禁制了她的挣动,道:“离万寿节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了,这些时日我要出一趟京,我把郑大兴留在京里,你若是出门就让他跟车,人手他也会安排……遇上了什么情况,内事吩咐杨直,外事吩咐李炎,务要保重自己。”

他要出京吗?

顾瑟抬起了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夙延川对上她无声但满是眷恋不舍之意的明眸,一时心中又酸又软。

他温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却没有说他要去做什么。

顾瑟抿着唇,柔顺地点了点头。

马车在永昌坊顾府的垂花门里停了下来。

夙延川抬手抚了抚少女细腻的脸颊,又亲自扶她下了车。

直到少女婀娜的身影隐在照壁后头,他才敛了眉眼,沉声道:“回宫。”

隔了一天,齐元达又来求见顾瑟。

“顾三爷回京的折子被吏部压下了。”他在书房当地下团团地转,道:“折子甚至都没有发回文选司来,就被扣在了部中,也没有进上去,姑娘,您看……”

顾崇右迁同平章事之后,新任的吏部尚书淳于显出身寒门,是天授三十年的状元,沉浮多年,外任、京任资历都充裕,在顾瑟印象中,一向是个做事圆滑却也不失公心的老宦。

更少有人知晓的是,他少年时游学扬州,与出身扬州桑氏的名士、一生不仕但如今在东宫为太子半师的桑简,有秘而不宣的师徒之谊。

她慢慢地道:“先生无须担忧,这是殿下的意思。”

齐元达就松了口气。

他因为手眼所限,行丨事从微末处着手,最担心的就是上面吹起方向不明的风。

他也不去深究吏部里执行了“殿下的意思”的究竟是哪一位高官,只是道:“这样一来,我们的情势就明朗多了!您前日交代我去查一查永王府这些年的动静,没有想到就有惊喜。”

“永王府这几十年都低调得不得了,除非陛下亲自点了名,否则什么事上都少见他家的踪影,但我在查戴公身边的人的时候,偶然发现永王身边一个长随,与戴公的义子是同乡,交情十分的深厚。”

顾瑟不动声色地听着。

齐元达踱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眼睛明亮,微微有些激动的模样,道:“您也知道,戴公的义子是因为谋害冉贵妃而就戮……”

确切地说,是那年庆和帝冉贵妃在饮酒观赏豹子取乐的时候,豹子却忽然撞破了护栏,冉贵妃险些因此受伤。

那是庆和十七年的事。

顾瑟的表姊丨夫谢如意,就是因此护驾有功,被晋为金吾卫左将军。

庆和帝勃然大怒,即刻命人彻查……查了大半年的工夫,却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都表明这只是一场意外的事故……

负责稽查此事的总管太监李存,就是戴永胜培养多年的义子。

因为实在查不出结果,就被怒火不熄的庆和帝当作首恶,杖毙在了庭下。

庆和帝在位二十年,虽然性格有些软弱、多疑,但总的来说,尚且是一位称得上宽容的“仁君”,对朝臣,对百姓,都实在算不得苛刻。

他少有的暴戾,几乎都出现在与冉贵妃相关的事情上。

夙氏多情种!

齐元达心中也有些感慨,他看着端坐在圈椅里的顾瑟,少女因为思索而微微凝着眉,颜色如画,风仪俨然。

不知道这一位女主人,将来若是嫁给了这王朝最最尊贵的夙姓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敛去心里的念头,站定了脚步,徐徐道:“在义子坏事之后,戴公和永王这位长随的关系没有疏远,反而变得更加亲密起来。”

他用的是“永王的长随”,而不是“永王府”。

也就是说,这种关系是非常低调、私人的。

顾瑟颔首。

齐元达语速不快,显然也在思索、斟酌,道:“永王对待这个长随,十分的信任、倚重。此人也是律州人士,在乡中颇有人望与手段……戴公寻找血亲多年,就是仰仗此人,才最终找到了顾三爷的妾室头上。”

顾瑟忽然微微地笑了笑。

齐元达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顾瑟道:“如此说来,连我三叔这位如夫人的身世,竟也是永王府的人先一步知晓。”

齐元达怔了怔,也微微有些感叹地道:“确是如此。”

顾瑟道:“那就请先生仍沿着这条线继续摸下去,看看里头还藏着多少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齐元达应诺。

顾瑟又问道:“把我三叔将要回京的这件事闹出风声来的是谁,可查清楚了么?”

齐元达这一次却摇了摇头,道:“只查到了是文选司的一名小吏,与同年聚饮、醉酒的时候偶然说出去的……但那小吏却在几天前,因为酒后失足跌进了井里!”

人死了,仿佛事过无痕,再无对证。

顾瑟心头有些发冷。

这样多的巧合,也就证明着绝不是真正的巧合。

她最不能容忍的,恰恰是这样因为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为灭口随意夺人性命的行为。

何况帝都是天子脚下,高官显爵如过江之鲫,也使得帝都的权贵行丨事,反而多几分顾忌和尊重,越是积蕴深厚之家,行丨事越是缜密……只有那些新宠和外来户,才会这样的飞扬跋扈、自以为是。

这样的事,连冉氏都做不出来了。

她垂下了睫,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声音沉静又冰冷。

齐元达听在耳中,都觉得微微生凛。

他应了声“是”,又道:“前日姑娘往芙蓉园去的那一回,停驻在街角的马车主人,也已经查明白了,是……”

他脸上露出个稍有些微妙的表情,道:“是河洛沈氏嫡支的十娘子,闺名唤作‘留仙’的那一位。”

沈十娘,沈留仙。

齐元达这样一说,顾瑟就知道了是哪一位。

按说女儿家的闺名,平常是少有给外人知道的,不单是避嫌,也是为了尊重。

但沈家的十娘子却与众人都不同。

她的闺名会被传得人尽皆知,是因为她出生之时,乃母难产数日,忽梦见有仙人入怀,登时有祥云满室、霞光笼罩半天,沈夫人就此分娩,生得粉雕玉琢一般的一位千金。

传言沈十娘从降生之后,所处屋中就常有红云缭绕,到周岁之后才渐渐消歇。

沈家因此为她取名“留仙”,芳名天下传闻。

而顾瑟知道她,不单单是因为她梦仙而生的传闻,而是她文采风流、风姿出众,直以女儿之身跟随其祖父、叔伯出席名士雅集,也曾有诗文传到顾瑟手中。

在太后万寿、太子选妃的当口,沈十娘的生丨母、沈六夫人陆氏亲自携女上京,来探望游宦京都、夫妻分离多年的丈夫……

顾瑟想起那满纸俊逸文才、出挑风流的笔墨,一时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没有过几天,顾瑟就在宝珠楼遇见了沈留仙。

宝珠楼是帝都颇有名气的首饰商户,背后的东主是南溟叶氏,因此规模经营些南地特色的珠玉。

顾瑟虽然几年不在京,但云弗是楼中的常客、贵宾,消息灵通的女掌柜十分热情地迎了她到三楼,上了香茶,殷勤地问她:“娘子可有什么想看的?或是随意地看一看,我们这里新到了整匣菩提子尺寸的子母南珠……大株的异色珊瑚,有一丈高矮,放在屋子里,十分的照眼……陈先生的贝雕插屏,用的是没有生过珠的老蚌,磨了大半年的工夫,也只做出一副成品……”

顾瑟其实没有什么想要,是被钟老夫人看着惫懒,特地支了出来花钱的,她支着颐,随意地道:“既然南珠是新到的,不如就拿来看看。”

那女掌柜果然就到后头去,隔了一会功夫,带着几个侍女,端了两封盒子出来,在顾瑟面前启开了封条。

“莺歌海最上等的珠,一颗一颗保证都是一样的大小,和平常的菩提子一样的尺寸,单拿出来做头面也使得,做手串、做珠帘,都十分的好看。”女掌柜把盛满真珠的匣子摆在顾瑟面前,又打开另一只盒子,露出里面婴儿拳头大小的一颗珠子来,道:“这就是母珠了,子母珠在您这样的门第里也不算新鲜,咱们这一副不过是比旁的大些罢了!”

说罢抿嘴笑了起来。

顾瑟也微微一笑。

她手指在装了子珠的匣子里轻轻拨丨弄。女掌柜并不敢在她面前打马虎眼,这一匣果然都是上好的南珠,被光薄薄一照,就生出云霓般的旖旎光晕。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颗母珠,显得十分低调、素净,细白的珠面,半点不出风头。

但当斟茶的丫鬟走动过来,遮住了照进匣子里的光线的时候,母珠周身就泛起了蒙蒙的、柔和的微晕。

顾瑟大感兴趣。

她问道:“我听说莺歌海的南珠,都是十六、七岁的在室少女,在子时后、午时前下水去亲自采摘上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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