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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顾笙言笑晏晏的,十分愉悦的模样。

她与顾瑟之间那一点微妙的龃龉,姊妹两个都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谁都没有在母亲面前表露出来。

云弗看到长女进了门,亦是十分欢喜地招了招手,道:“你倒是乖觉,我们还正在问有什么可顽的呢。”

顾笙笑道:“说起来还是苒姐儿提醒了我,说她姨娘从前很会包榆钱饺子……”

就坐到了云弗的身边。

顾瑟微微地笑。

顾苒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走路的时候,身上有一阵细微的异香,嗅在顾瑟的鼻端,像是水墨山水上忽然晕开了一片丹朱。

顾苒注意到顾瑟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向着她侧了侧头,低声道:“四妹妹,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么?”

顾瑟含笑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臂间的披帛上,道:“三姐新裁了衣裳?”

顾苒顺着她的视线低了头,失笑道:“是出门的时候五妹妹不小心泼湿丨了我的衣裳,大姐姐借了一件给我。”

这微妙的香气,顾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顾笙相关的物件上嗅到了。

她就笑着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

顾苒微一迟疑,道:“莞姐儿觉得身上不大爽利,索性就没有出来……”

方才还说她泼湿丨了衣裳呢。

顾苒微微地红了脸。

顾瑟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笑道:“还没有同三姐姐道喜,听说姜家前几日请了姜大人的上官做媒人,登门来催了婚事……”

顾苒的亲事也已议了数年。

与顾瑟曾经的记忆不同的是,也许是因为顾笙没有被封为太子妃的缘故,当年那个求娶了顾苒又在顾笙被赐死后退亲的人家,这一次从一开始就没有为顾家二房的庶女而登门。

顾苒这一门亲事是钟老夫人越过蒋氏做的主。

姜家不过是七品官的门第,在天子脚下算不上什么富贵门庭,但钟老夫人看重子弟的人品、出息,最后允了婚事。

订婚之后,因为赶上了孝期的缘故,拖了两年没有成婚。

“听说姜家郎君才除了服不久。”顾瑟笑着向顾苒道贺:“可见是十分的看重三姐姐了。”

顾苒笑容微微有些黯然。

她低声道:“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妹妹被赐婚给了太子殿下,旁人看我这样一个庶女都尊贵起来……也不知道往后怎么样呢,若是他家里也指望着我向妹妹开口,我、我……”

她有些惶惑不安地道:“何况我刚刚定了亲,姜家的老夫人就过世了!”

顾苒这样说着话,几乎就垂下泪来。

除了顾瑟,她在顾家竟也没有人可以说一说心里的话。

生丨母早早就不明不白地没了,她从小养在嫡母屋里,嫡母待她说不上坏,只是常常看不到她罢了。那种忽视是真切的,就连小猫小狗都能引得蒋氏的欢喜和驻足,她站在旁边的时候,却好像就是一团空气似的。

父亲顾九枚是个万事不关心的公子哥性情,只与嫡母感情深厚,待嫡兄、嫡妹都不过尔尔,何况是她这样一个作为他背叛过蒋氏的证据的庶女。

顾笙虽然是长姐风范,可是她于顾苒,总好像是有种天然的隔阂似的。

顾瑟看着她小羊羔似的柔弱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拉住了顾苒的手,道:“姐姐何必多想?我听闻姜老夫人是高寿喜丧,何况家里刚一出了孝,就登门来定婚期,说到底也是看重姐姐。”

顾苒就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顾瑟温声道:“三姐姐,你我是一家姊妹,相互扶持也是情分之内的,姐姐只管安安心心地预备做新娘子就是了!”

顾苒被她说得定下心来,微微有些赧然地道:“我比你还年长些,反倒要你来安慰我……”

就听见云弗笑道:“这姊妹两个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可要出去顽了,苒姐儿你且不要理会她,叫她自己在屋子里守着好了!”

顾瑟就笑吟吟地握了顾苒的手,道:“娘丨亲好狠的心,三姐姐却不会丢下我一个不管的。”

几人笑语联翩地出了门。

天子渡的黄昏喧嚣渐渐落寂,远处的渔火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

停泊在官驿渡口的宝船上,管事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大步上了楼梯。

大船三层高的露台前,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正一手搭在乌木的栏杆上,凭高眺远。

他乌黑的头发规规整整地束了个髻,簪着支良渚古玉的短簪,却穿了件淡青色的细棉布直裰。

听见声音的时候,他稍稍转身看过来。

少年郎君肤色白丨皙,长眉星目,神色暄和,整个人显得美而温柔,不带一点攻击性。

管事却十分恭敬地垂下了头,道:“郎君,京中的书信。”

少年就将那封不薄不厚的信接在了手里。

他看信的速度极快,几乎三两眼就扫完了一页纸,笑道:“原来母亲和姐姐都在郁川。我们暂不回京了,明日弃舟登岸,先往郁川去。”

管事俯首应了声“是”。

顾璟重新转了回去。

管事在他的身后,沿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里停着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渡口的力夫扛着从船上卸下来的麻袋奔走着。

顾璟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道:“你留些人在这里,摸一摸这艘船是谁家的产业。”

管事心头一跳。

他看了看少年侧脸平静而温和的神情,大着胆子道:“郎君,这里是北地,漕帮的地盘,咱们的人恐怕……”

顾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神态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和煦,但管事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深深地低下了头。

顾璟温声问道:“很难办?”

管事道:“郎君只管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顾璟微微地点了点头。

管事退了下去。

顾璟又静静地看了一回。

那艘商船上的货物大约是卸得差不多了,来往的人也少了不少。

天色愈加黯沉下来。

他微微垂了眼睫,立了片刻,才回到舱室里去。

临窗的几案边倚着个少年,穿着件湖蓝色的潞绸道袍,十五、六岁的模样,桌上稍显凌丨乱地摊着几本时文、经注,他手中也握了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顾璟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知道桌上的书从他出去就没有动过。

他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微微闭了眼养神。

对面的少年却掩了手里的书,放在了桌子底下,笑吟吟地问他:“怎么,确定了那船有问题?是冲着我们来的?”

少年生了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即使是神情有些惫懒,也显得可爱可亲。

顾璟稍稍抬了眼,在他面上一掠而收,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船上卸了半日的货,吃水还是那样深,里头多半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倒不见得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压了压眉,道:“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那少年与顾璟相识七、八年,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也只见过一、两次。

少年正待要问,顾璟却无意多说,只是问道:“我明日就下船,先到郁川去见我姐姐,你要不要自己先进京?”

那少年笑道:“我还没有见过表妹呢!”

顾璟就叫了一声“卓表兄”,淡淡地道:“我姐姐已经接了御赐的婚事。”

云卓却笑道:“你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样子,偏偏一说到表妹,就换了一张脸。”

顾璟垂着眼睫闭上了口,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云卓把脸伸到他面前来细细地端详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似的,道:“阿璟,表妹被赐了婚,怎么好像你比我还不高兴似的?”

顾璟从七岁上就到云梦来。

从他一来,无论是云氏族中的子弟,还是退思书院的学子,在云既山面前都退了一射之地——老爷子从此眼中只装得下这个天赋过人的外孙,到了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的地步。

而这个少年也没有辜负云既山的厚望。

他读起书来过目不忘,时文写得大气磅礴,为人又沉稳、和煦,样样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戴千金不求的古玉发簪,却穿朴素的细棉布衣裳,只因为喜欢岳阳梅氏的墨,就能千里迢迢地到人家里去拜师,像个力夫似的挽着裤脚亲自搅墨、晒锭,饮食上却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甚至专门为《食经》做注,付梓后风靡一时,人人争看……

这样的顾璟,原来也会因为姐姐要出嫁而闷闷不乐。

云卓笑弯了眼。

顾璟微微抬了抬眼,目光在桌子底下一掠而过。

他没有说话,云卓却好像被燎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也不说了。明日一早下船是不是?到时候你叫管事来叫我!”

顾璟从鼻腔中溢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就看着云卓袖了那本之前被他塞在桌案底下的书,一溜烟地出去了。

顾璟垂下了睫,掩去了眼中那一点微不可辨的情绪。

生在云氏嫡长房,却至今没有担起一点责任的表兄,虽然绝不敢委屈了姐姐,可是到底稚弱了些。

世人都说,夫婿的出息是女子的指望和依仗……

虽然他总能护着姐姐不被人欺辱,但若是真的选了表兄这样一个丈夫,或许姐姐心里,也会偶然地有一点失望和伤心吧。

他心思在那封不偏不倚地送到他船上的家书上过了一遭。

倒是这个太子姐夫,不声不响地,如今看上去还算得上用心。

少年微微闭着眼,心里的念头像海潮似地翻涌着。

——

作者有话要说:  阿璟:我还没回京,姐姐就许人了。

我一点都不气,我高兴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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