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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太后盯着顾瑟看了一回,见她果然知道其中的轻重,才松了口气。

她面上微微有些感慨,道:“从前看溪姐儿也是个稳重大方的女孩儿,不拘到谁家去,都能有个好前程,如今看来到底是被荥阳耽误了。”

白太后说着话,就忍不住停下来咳了两声。

秋日气燥,她身上有了春秋,入了秋就绵绵地咳着,太医院每日里都进来诊脉调方子,也只是教她静静地养着。

顾瑟耐心地替她剥着枇杷,切成小块盛在小银碟子里,插了签子递给她,一面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先养好了身子,就是往后我们受了谁的欺负,也有您在后头撑着腰。”

“小时候看着乖乖的,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白太后笑吟吟地道:“我又不是那济世救苦的菩萨!各人爷娘祖宗自己做的主,与我有什么相干。”

顾瑟就笑了起来,道:“您比菩萨还慈悲呢!”

白太后却含丨着笑看顾瑟,道:“你少给我带高帽儿,横竖我管得住你和川哥儿也就罢了。”

顾瑟就故意地长出了一口气,道:“那我可就放心了,有您这话放在这儿,回头殿下若是欺负了我,我可要到您面前来哭的。”

她神态娇娇的,哄得白太后开怀地笑起来。

她陪着白太后说了半日的话,才辞了回上阳宫去。

白太后就沉下了脸,淡淡地道:“这个叶氏,我原瞧着是个知进退的,如今也敢这样放肆起来,什么手都敢伸上一二。”

她看了黄晚琼一眼,道:“你使个人到荥阳府上去,便传我说的话。”

黄晚琼心底微微一凛,恭敬地应了是。

叶氏大约是看太子妃年少,以为可以说上几句话,恐怕再难想得到太子妃能转过头就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太后娘娘听,而太后娘娘也这样的回护太子妃,当即就发作出来。

太后平生见惯了前朝后宫的种种,从前纵横之时,目下没有半点尘土,到了这个年纪,切了外头的风风雨雨,反而就喜欢护着羽翼之下这一亩三分地。

太子妃从小就受她的青眼,到后来嫁给了太子,与太后做了真正一家的人,又表现出这样的依赖,太后自然就忍不住偏疼她、心甘情愿地为她撑腰。

这位年纪不大的太子妃娘娘,也不知是便就这样与太后投契,还是就有这样善于揣度人心的本事。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黄晚琼心中忍不住思量、谨慎。

她办起白太后交代的这桩事来,自然更加的用心,召了个平日里最是伶牙俐齿的宫女,面授了一番极为严厉的话,才遣她出了宫去。

顾瑟出了寿康宫的门,就吩咐岁已道:“你去打听打听,大长公主府上的福安县主,近日在与什么人家说亲?”

岁已有些惊讶地道:“原没有听说这回事。”

顾瑟道:“这事大约做得隐秘,外头没有风声才是正常的。”

岁已就有些好奇地道:“那您怎么就知道了呢?”

顾瑟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太后娘娘给我递了话。”

她和白太后说话的时候,两宫的体己女官都没有刻意地避出去,岁已回想了一回,也没有想通白太后是在哪一句话里同顾瑟递了消息。

她半信半疑地悄悄打探了一回,隔了三、五日,来同顾瑟回话。

顾瑟坐在含光殿东厢的小书房里,手里紧紧地握着杯茶,青白的骨节都迸了出来,面色像张白纸似的。

岁阑悄悄地拦住了她,道:“齐先生带着那个姓蒋的书生进来过一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太子妃娘娘心情就不大好。”

“哪个姓蒋的书生?”岁已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就是前头那个上京来赶考,在客栈里同忠安伯府上起了争执的蒋小哥。”岁阑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有想到这个姓蒋的,原来就是顾二爷的夫人那个蒋……”

这样窃窃片刻的工夫,里间的顾瑟已经看了过来,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平和,问道:“怎么回事?”

岁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低声道:“娘娘,有了福安县主亲事的消息。”

顾瑟沉静地点了点头,把掌中的茶杯放了下去,叉着手静静地看着她。

岁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杯子,才觉出那杯茶已经冷了,她重新沏了一壶,另添了一杯放在她面前,一面道:“荥阳大长公主春日里就放出风声去要为福安县主择婿,但到了夏天都没有选出来,不是嫌弃人家门第不足,难以与县主匹配,就是年纪大、品行有瑕,不是良人。”

顾瑟颔首。

“大约也是巧了,万寿节之后,陛下松了口,秦王渐渐出来走动,府里却只有被圈的时候纳的一位侧妃,得尽了脸面,在外头难免有些风言风语,贵妃娘娘为此不知道摔了多少杯子。”

岁已娓娓地道:“福安县主是宗室,秦王也是宗室,贵妃娘娘和大长公主各自愁了这些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上个月,两下里忽然一拍即合,就悄悄地议起亲来!”

冉贵妃和荥阳大长公主凑到了一处去。

顾瑟听着岁已说的话,眼前却忽地闪过那个水红裙裳、绯红面纱的女子的身影。

她微微蹙起了眉,道:“你使人留意些昭庆宫和秦丨王丨府,若是察觉异动,要多警醒着些。”

岁已恭声应是。

顾瑟在椅子里坐了半晌,才起身来站在大书案后头,又出了一回神,方端起茶盏向砚上泼了一点水,随手取了半支墨条慢慢地研磨。

她动作慢吞吞的,目光也有些散,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事,砚上的墨研了许久,到色泽都显得过于浓了,才提起笔来开始写字。

岁已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惊动了她。

顾瑟写得并不顺畅,每每斟酌良久才落一两笔,却又轻易将整张纸都丢开。

帘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外间轮值的人已经换成了玉暖,她动作轻柔地打了帘子,报道:“娘娘,杨总管觐见。”

顾瑟顺手把笔底的纸揉了一团,丢进案边的青花大缸里,抬起头来。

杨直快步走了进来,在地中恭敬地躬下丨身去,道:“娘娘,前头议事还没有散,殿下夜里就宿在外殿,使奴婢来禀报娘娘,请您不必牵挂殿下,只管早些安置。”

窗外的天光都沉了下来,半开的窗屉里能窥见灰蓝色的黯黯天际。

顾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多宝格旁的铜壶滴漏。

时辰已经过了酉正。

她才有些恍然地察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从前夙延川忙于国事的时候,通宵议事都是常有的,顾瑟虽然不免心疼,却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她唤了一声“玉暖”,吩咐道:“去同厨下交代一声,不要熄了灶火,温着些易克化的膳食,再另预备些新鲜的,多留些人候着。”

玉暖应声去了。

顾瑟转回头来,温声叮嘱道:“总管辛苦些,千万劝着殿下用些宵夜。”想了一回,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道:“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杨直笑道:“有您的话,殿下必然是肯听的。奴婢往后便指望您为奴婢做主了。”给顾瑟磕了个头,才退了出去。

夜里打过了二鼓,顾瑟躺在床帐里翻了个身。

宫里早就烧起了地龙,碧纱橱外还笼着大大的熏笼,寝殿里连香气都是暖的,她枕在堆云似的锦被当中,却觉得手脚都有些薄薄的凉意。

成亲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睡在这里。

夙延川气血健旺,体温比她高出许多,偏爱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又常常闹她到后半夜,她筋疲力尽的,偎在个大暖炉怀里,一转眼就熟睡过去了。

顾瑟全无睡意地侧过了头,手指悄悄地蜷了蜷,就把枕边并排放着的另一枚枕头拖进了被子里。

她一个人睡,特地没有叫人落下床帷,淡淡的夜色落进屋里来,她抱着那只带着龙涎香气的枕头,昏昏地闭上了眼,依稀就要睡了过去。

外间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响动,过了片时,有个高大的身影放轻手脚走进了内室。

他在床前稍稍地停了片刻,就对上了黑暗里一双明亮的杏眼。

“我吵醒你了?”夙延川放低了声音,柔声道。

顾瑟摇了摇头,支着臂坐起了身。

“杨总管不是说您要宿在外殿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些似睡似醒的鼻音,道:“后来有没有用一点膳食?”

夙延川扶着她的肩,压着她重新躺了回去,声音又低又温柔,道:“瑟瑟都交代了,我焉敢不听从。不但是我,诸位大臣也都称赞瑟瑟细致体贴,感念太子妃娘娘的恩德……”

顾瑟听他故意逗她开心,一双杏子眼弯成了月牙,看着他视线在床丨上扫了一圈,又望着她低声地笑了起来,道:“瑟瑟是恼我今夜不回宫来,因此叫人撤了我的枕头,要罚我就这样睡?”

“呀。”顾瑟听他说着话,微微地怔了怔,脸上忽地爆出了一团嫣红,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双颊。

她抬手之间,被子略微掀动,夙延川目光一扫,就看到底下露出来的一只枕头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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