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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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孟家一向子嗣单薄,孟均更是老来才得一子,孟家上下都宝贝的不行。待到孟鹤棠六岁,就将他放到贵族书院念书,美其名曰让儿子见多识广,其实是因为孟均教子无方,治不住比皮猴子还顽劣的儿子。
孟鹤棠呆的最长时间的是都城一间贵族书院,后因聚众打架,将一个官员儿子的脸打破了相而被劝退。相传当时情况十分严重,那官员后台很大,扬言要折了孟鹤棠一条腿,让他坐十年牢才消气。
这孟鹤棠当时才十一岁,平时虽然顽皮,却最怕被父亲责罚,所以每次闯祸他都会快快服软认错,唯独这一次异常硬气,任孟均打飞了数十根荆条也拒不认错。
后来孟均花了重金又找各种关系疏通,才没让孟鹤棠坐牢。
后面短短一年的时间,孟鹤棠辗转多个知名书院,都因这样那样的顽劣事迹而被退学,到后来,北翰再没有书院愿意接纳他,可见其无可救药。
那段时间,孟均都气瘦了,无奈之下,只能带孟鹤棠回乡,在自己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上山书院念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父亲盯着,孟鹤棠不曾惹过事,最多逃个学,躲在后山茅草棚里睡懒觉。书院里的纨绔子弟却因孟鹤棠桀骜不驯的经历异常崇拜他,常常看到他大摇大摆地领着一群半大少年在城内走这逛那,一路伴随孟鹤棠老气横秋的训话声,将这些小跟班们治的是服服帖帖。
即便如此,唐幼一从不觉得少爷与书院里其他学子是同一类人。
他们是趋炎附势,少爷却真的拥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从未嫌弃过她低贱的身份,不管在哪里遇到他,他身边有什么人,都会朝她招手:“肉一,来哥哥这儿。”
初初那会儿,她会又惧又羞地假装没听见地逃走,却总会被他施施地拎回来,弯腰偏头地凑向她的小肉脸:“又独食了是不是,别想赖,哥哥闻到肉包子的味道了!”
到后面她胆肥了,还没等少爷发现她,她就已飞奔过去,眼看就要扑到他身上了,又会稳稳刹住脚,站在那里等他发现自己。
待他终于发现自己了,她就会笑成一朵花,用糯糯的声音喊他一声:“少爷。”抬手递上一只雪白的包子:“我带了夹着鸡蛋的包子给你。”
这时,他会沉下脸,威严地瞪她:“又错了,叫哥哥。”
虽然少爷一直执着要她叫哥哥,可她再大胆也知道,少爷再好也不是她能高攀妄想,从来只敢叫少爷。
关于他为何执意要她叫自己哥哥这点,唐幼一曾问过他。
那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他们一起躺在草棚子里睡懒觉,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知道孟鹤棠为什么不让她叫他少爷,当时他快要睡着,听她这么一问,发出了一声懒懒的表示他在组织语言中的“嗯——”。
然后朝她偏过脸来,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她柔软如羽的刘海。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听你软绵绵的叫我哥哥。”
唐幼一仰头看着挨着自己而躺的孟鹤棠,对上他星眸半盖的视线,小脸辣纠纠地发胀,心里忽然生了个大胆的问题,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他的眼皮快要完全合上了,声音都渐渐低弱了下去:“因为你……”话俨然没说完,却就这样淹没在他绵长的呼吸里。
虽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但至少说明少爷视她为特别的存在。
她甚至认为,少爷他是特别的喜欢她才这样对她好,于是他萌生了到他屋内做丫鬟的想法。
“丫鬟?”唐有生皱眉,一向慈爱温和的脸布满了少有的嫌恶:“我现在都恨不得插翅飞走,你还想做丫鬟?我唐有生就算没饭吃,也不会让自己女儿走自己的错路,作践自己去伺候他们。”
“丫鬟?”孟鹤棠背着手新奇一笑,然后举起握成卷的书册轻轻敲了下唐幼一的脑袋:“哪儿跑来的怪念头?你还是乖乖做个小肉虫,等着别人来投喂吧。”
与他同行的几位学子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你要是做了鹤棠丫鬟,鹤棠更别想好好念书了哈哈哈!”孟鹤棠斜来一个眼刀才止了笑。
唐幼一歪着脑袋不解,认真道:“为什么?我发誓不会随便打扰少爷的。”
学子们听了她天真的语言都讳莫如深地直憋笑,不再说话。
孟鹤棠脸却很臭,朝不断发出噗嗤憋笑声的他们低喝:“少用你们的龌龊污了小肉一。”转向唐幼一时,脸上虽是柔和些,但还是看出他有些不高兴:“以后不许再提此事,知道吗?”
如此,唐幼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想要更靠近少爷的心日益更甚。为了让自己能更配得上得到他的好,她开始常常注意自己仪态整洁,每日都要将发辫梳得整齐好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低贱,甚至还跑到书堂的墙角边偷听夫子授课,企图学文识字,好在他面前卖弄两下,受他一点夸赞。
她费力地提升自己,让自己可以更耀眼一些,让少爷更多地、更长久地喜欢自己。
即便十岁的时候,少爷离开了书院两年,这煎熬的两年时间里,她也没有停止严格待己,一心想着待他回来看到她的成长,会比从前更喜欢她。
然而,她错了,她将自己高估了。
当她看到那个女子之后,她才知自己连他心门的边儿都没碰到过。
——
那是在她十二岁,一个微凉的秋夜。
月亮已挂到夜空中央,上山书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当举行着孟均的寿宴。
后院烧水间里,唐幼一正往木桶里倒着一勺勺的热水,腾腾白雾将她肉嘟嘟的脸颊熏蒸地驼红,像涂了上等的胭脂一般好看,鬓角耳稍挂着盈盈汗珠,头一动,汗珠就顺着圆润的下颚滴落下来。
装好一桶,唐幼一抬袖拭了拭汗,然后两手合力提起水桶,吸气憋了股劲儿地快步走向里边的佣人房。
经过院墙,一阵阵丝竹声自墙后飘来,夹杂着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而最清晰的,就属一群年轻男子的嬉笑怒骂声了。
唐幼一知道自己不该理会,可脚步还是慢了下来,耳朵高高竖起,想从这杂乱的声音之中捕捉到她想听到的那个嗓音。
她快两年没见过少爷了。
前年十月的一个午后,唐幼一吃饱饭如常地坐在通往书院后山的侧门门墩儿上,静静等待少爷和她一块去后山茅草坡上晒太阳睡懒觉,却不想遇到了大夫人康氏。
这位康氏极少出现在书院,这还是唐幼一第一次见她,却没有莽撞,因为根据她的衣着和架势,又能在书院里闲庭信步的,必是院长夫人。只是在拜见康氏的时候,嘴巴笨笨的,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显得没见过世面。
起初看到书院里竟有个肉墩墩的小姑娘康氏也是惊讶,毕竟书院禁止女子进入。但她没有驱赶她,只问她是谁,今年几岁,得知后脸上便柔和了不少,还用她香喷喷的手摸了摸唐幼一垂在胸口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夸她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那天午后,她没等来少爷,却等来了怒红着脸的唐有生,和扇到她脸上的大耳光。
从此唐有生夫妇禁止唐幼一去前院,让她在厨房帮忙,并学家传的酿酒。
起初她并不听从。
要她干多脏多累的活她都愿意,她也深知少爷不是她可以肖想,可要是从此见不着少爷,就等于是要她的命。
唐有生夫妇知道女儿喜欢跟着少爷,却没想到年仅十岁的她是动了儿女之情,竟茶饭不思,觉也不睡地沉默反抗他们。
要是换做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也就罢了,偏是喜欢少爷,唐有生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独女做这扑火的飞蛾。
她不吃不喝,得,干脆去鸡窝猪圈里呆着吧。
女儿一向爱干净整洁,这招必会让她投降,可是没想到,她竟哼都不哼一声地在那臭气熏天的脏地方待了七天七夜,直至支撑不住昏倒在栅栏里。
醒来后,唐有生夫妇看着从小到大都不曾瘦过的女儿如今瘦得脱了相,落下了浊泪,不再强硬软禁她,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是他们不让她见少爷,是书院本就禁止女子出入,当初给她自由是因为她还小,如今她已长成大姑娘了,再在前院进进出出便是坏了书院名声。再说,少爷功课日渐繁重,三年后要上京赴考,你若还日夜缠着少爷,就是在害他。若当真想见,便远远看两眼,别让任何人发现,要不然,他们一家就要被赶出书院,这几年他们的辛苦劳作也就白费了。
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唐幼一答应不再去前院,日后会乖乖跟着爹娘在厨房学手艺。唐有生夫妇喜极而泣,庆幸女儿终究是体恤父母。
“幼一有件事想问爹娘。”躺在床上,唐幼一那张原本圆嘟红润,如今瘦削蜡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冀:“这些天……少爷来过吗?”
唐有生夫妇看着女儿无可救药痴迷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没有。”
唐幼一以为爹娘是骗她,以她和少爷的亲密,少爷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反常的消失。就算少爷没来后院,定也常常去他们的小草棚等她出现。
然而,她在后院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天一连几次地去小草棚转悠,却是一次都没见着孟鹤棠。
唐幼一被煎熬和迷茫折磨地胡思乱想,身体比软禁那时又更瘦了,简直变成了纸片人,最后生了场病,在床上足足烧了三天,忽然就不迷茫了。
因为她决定直接到前院找少爷。
这一夜晴空万里,天上独独挂着个明晃晃的弯月,偌大幽静的院落里,一排排灰墙黑瓦的房子被明晃晃的月亮照的惨白惨白的。
这时,墙根处探出来一个小黑影,那小黑影像猫又像鼠,贼兮兮地探了探小脑袋,然后贴着墙根猫着身体快速溜进了院角落一扇小拱门里。
这是唐幼一第一次来这一片,并不知孟鹤棠睡房确切位置,只听他说过,作为少爷最美的事便是能独享一个寝室。待她找到这间寝室,立刻明白了为何能让孟鹤棠感到满意,因为这独立寝室是一座双层的小阁楼。
这小阁楼装设别致,上下各有一房,通往上层房子的阶梯就设在楼外,上面还设有一段宽敞的廊道,可供人观景。
此时,下层屋子是漆黑的,并不能看出有没有人住着,上面那层倒是亮着灯,却窗户紧闭,看不出呆里面的人是谁。
哪个才是呢?唐幼一正头疼地抓着小脑袋壳,忽闻两声轻咳,从亮着烛火的上层传了出来。
唐幼一喜出望外,这声音,不是少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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