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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迅弃城而逃,城里最大的官便成了沈廉,秦昇还算客气,并未越俎代庖,找他有商有量,两人起草了一份公告,以州衙的名义张贴到了城门口。

城里的老百姓还有一个白日的时间离开,待到日落时分,封锁城门,全面进入御敌状态。

知府都跑了,人心怎能不慌,最近的驻军营地到皖城都要好几日,等他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告示一出来,还逗留在城里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奔,小命要紧,再留恋也不得不走了。

沈廉身为父母官,又有难得的文人节气,如何都做不到弃城,为此朱氏和他大吵了一架,气得都想和离了。

“你不为我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娅儿还未及笄,隆儿更小,你自己不怕死,总不能让我们一家老小都陪着你白白送死。”

朱氏一想到大房的人逃得比兔子还快,这时候指不定到哪逍遥快活了,自己却要在这危险的地方担惊受怕,一颗心剧缩成一团,都快喘不上气了。

“就算皖城守不住了,那也是我们的命,你若实在怕,大可以带着孩子离开,我即刻写封和离书给你,你也不必给我守节,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随你自己高兴。”

沈廉心里也没底,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离开,若他像蔡迅那样不顾全城百姓私自逃了,等待他的依然是个死,而且还会留下千古骂名令后人唾弃,不管这城里还剩几个人,他都不能走。

“所以,你不要我了?”

朱氏面色发白,身子打颤,颇为悲哀地望着沈廉。

“你想走,我走不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多年的患难夫妻,沈廉也舍不得,但这次非比寻常,若是城门被逆贼攻破了,那就是全体灭门的人间惨案,大房的血脉保全了,他也想给自己留个后。

朱氏也清楚这回形势严峻,几乎是命悬一线,人都是自私的,沈廉落魄时她可以做到不离不弃,苦了点但性命无忧,可这次,她怕,很怕,她不想死,不想冒一点点可能的风险。

“若是皖城保住了,我还能回来吗?”

朱氏问得小心翼翼,这一别,是生机,却也断了她和沈廉的姻缘,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她现在只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要看我还在不在了!”

就算能保下,怕也是损失惨重,沈廉从不说大话,实话实说,这份实在,也是朱氏又爱又恨的地方。

她不相信秦昇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不是几百几千,而是好几万的兵马,除非秦昇是神仙,能够撒豆成兵,不然只有死命一条。

朱氏不想放弃和沈廉的婚姻,沈廉这边冥顽不灵,她只能去找老夫人。

“之前马车都备好了,大哥大嫂他们也走了,没道理秦昇一来,我们就要耗在这里,明知留王大军来势汹汹,凶残无道,就是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小辈们想想啊!”

“走不走,是你们的自由,我不阻拦,该你们二房的我也不会少给,同样,老二不想走,我也不会劝,你若实在怕,就把孩子们都带走,也算是为我们沈家做件好事了。”

人活到沈老夫人这个年纪,看淡了很多事情,但对于生死还是有些敬畏的,老夫人也怕,但沈家百年基业都在皖城,皖城没了,沈家也没了,哪怕留住了一条命,也是颠沛流离,无根可依,她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大不了在留王攻破城门时,一把火,将自己葬送在这沈家祖宅了,谁都带不走,也破坏不了。

老人家都有故土难离的情结,朱氏劝不动老夫人,丈夫那里更是铁打了心要留下,眼见着晌午了,离天黑关城门没几个时辰,女儿和儿子一人抱住她一边胳膊,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我们快走吧,父亲都同意了,等皖城安全了,我们再回来!”

朱氏最终还是走了,带着一双儿女,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叫来了沈廉,关起门说了好一阵,又叫来姚氏。

“这是我让老二代替他那薄命三弟写的放妻书,这些年,委屈你了,如今沈家有难,生死未卜,你大嫂二嫂都离开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阿妧已经长大成人,又有一门御赐的好亲事,你尚且年轻,没必要再为老三守着了,也不用再顾虑我们,往后的日子,且自珍重。”

紧要关头,老太太释然了,除了生死,世上无大事,她连死都不在乎了,又有何忌讳的。

三媳妇在沈家守了十几年,也够了。

姚氏垂首默默听着,拿帕子拭掉眼角溢出的泪珠,她盼了十几年,终于盼来了老太太的成全,可为何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或许是等的时日太长,她早就看淡,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情了。

“从此以后,你和沈家没有关系了,想去哪里就去吧。”

“阿妧还未出嫁,我不能走,我要陪着她。”

“那就带她一起走。”

老夫人自己留下,但希望孙子辈都能离开。

姚氏摇头:“阿妧不会走的。”

她不是没跟女儿谈过,秦昇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万,不如先出去避一避,等皖城脱离了危险再回来。

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很有自己的主见,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信心:“母亲,我相信他,他救了我,也能救下这座城。”

对于秦昇,姚氏也是感恩的,见女儿主意已定,劝不动,女儿不走,她也不可能离开。

好在姚家那边,兄长还有点良心,逃难也没忘记带上父亲,她没了别的牵挂,一心一意陪着女儿,是生是死都要一起。

沈妧听说姚氏收到了沈家给的放妻书,比本人还要开心,拉着姚氏的手,双眼亮晶晶:“母亲名下好几座宅子,随便去哪一处住都可以,到时阿妧也要跟着母亲---”

“想得美,你是沈家的孙女,出嫁之前都要呆在沈家,跟我出去住像什么话,没得被人看轻了。”

姚氏有她的顾虑,她现在已经不是沈家人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财产颇丰的商妇,女儿跟她离开沈家,身份上又降了好几等,就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非议女儿和秦昇的婚事。

沈妧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被姚氏打断以后,失落了一下,但没有再提。

到了日落时分,城门如期关闭,未有一刻拖延,秦昇站在城门上的瞭望台,望着城外一片绵延的山丘,还有羊肠路上三三两两走远的人影,兀自陷入沉思。

尤不弃站在他身侧,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吭声。

“城内还剩多少百姓?”

“不到一千。”

皖城是尹川府首府,也是人口最多最兴旺的一个州城,却因这场变故,百姓们奔走逃难,如今都快成空城了。

“人少点,也好。”

贪生怕死之辈,留着也无用。

一个全新的皖城,不需要太多杂人。

“你派几个心细的人,将全城百姓做个统计,各家各户姓甚名谁,一个个记录在册,待皖城危机过去,再行褒奖。”

尤不弃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少年郎,不仅心智坚韧,文有计谋,武有策略,难得的是还有治世之才,此人不为帝,谁又有资格。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秦昇一声斥,尤不弃回过神,嘿嘿一笑:“这就去!”

才迈开腿,跑出没几步,尤不弃听到主子叫他。

“先去沈家,女眷多,你们粗手粗脚,别吓到她们。”

说着,自己大步越过了属下,先行下楼。

尤不弃看着少年异常正直挺拔,充满浩然正气的背影,摸了摸鼻头,就连想媳妇了也能装得这么大义凛然,主子不赢谁能赢。

沈家这时候也没多少人了,下人们走了大半,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想走,也不知道往哪去,说不定外面更凶险,还不如孤注一掷,赌这一回。

如今皖城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了秦昇身上,沈家人也不例外,秦昇再来沈家,没有任何阻碍,从前院大门一直敞开到后院,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秦昇很喜欢这种状态,成亲之前最好一直保持这样。

在沈家后花园,秦昇找到了沈妧,此时的海棠花已谢,只留些小叶挂在树上,没什么美感,当然,秦昇的关注点也不在景上,而是比花还美的人上。

这丫头还是太小了,哪哪看着都小,蹲着身子拿草叶子逗弄兔子,小小的一团,比那肥得圆滚滚的兔子也大不到哪去。

秦昇不想当爹,但他觉得婚后头几年,他养媳妇跟养女儿没差别。

沈妧玩得太专注,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变化,还是凝香抬起了头,先看到秦昇,嘴角的笑容收了收,恭恭敬敬道:“见过秦郡公!”

等到沈妧抬头起身时,秦昇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又是一身玄衣,缀着金色袖口,冷峻又高贵,稍微靠近了,好看得让人眩晕。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为何现在面对他,不如以前那样淡定了?

“你,用过膳了没?”

沈妧看几只小兔子啃草叶啃得欢,下意识就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又觉得自己好傻。

好在碰到的是不管她说什么都觉得有趣的秦昇,很自然地回道:“想吃,找不到地方。”

这是大实话,城里本就没多少人了,留下的更没几个有心情做生意,天一黑,一个个家门紧闭,不用衙役敲锣打鼓,自动提前宵禁。

沈妧虽然足不出户,但很关注城里的情况,知道的不比秦昇少,可问题来了,秦昇暂住的是知府家里,蔡迅不可能把食物全都带走,肯定还有不少存粮,他饿了,不可能吃不上饭。

“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主子和秦郡公稍等。”

有个太过体贴周到的丫鬟,是福气呢,还是福气呢?

反正沈妧是说不上来的。

意识到自己对秦昇的感情起了变化以后,沈妧反而做不到之前的应对自如了。

她站起又蹲下,为了缓解两人独处的尴尬,她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胖兔子,放在大腿上,摸摸头顶摸摸背,兔子似乎也很享受,仰着毛茸茸的脑袋,闭起了眼睛,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俏生生的小美人抱着圆滚滚的兔子,这画面很养眼,但看在秦昇眼里,又有点不太舒服。

他也蹲了下来,可体型比沈妧大只好多,完完全全挡住了她身前的所有光线,她腿上的胖兔子更是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胆小又敏感的兔子受到了惊吓般瞬间弹起,挣扎着跳了下去,蹦蹦跳跳几下就跑远了。

沈妧愣愣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昇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只能怪兔子太没出息,胆子太小。

最终,沈妧缓了缓神,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她一起来,秦昇也跟着起来,高高大大立在她眼前,依然为他挡住了不少刺眼的光线。

“南平有个避暑山庄,以后到了夏季,我们可以去那小住。”

还没成亲,就开始规划婚后生活了,悠悠闲闲的语调,一点都没有身处危境的紧张感。

沈妧很想问他是不是想好了退敌之策,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最后换了个说法:“会不会信报有误,留王他们走的是别的路线,不会经过皖城?”

“除非他们不想攻打尚京,如果没有这个意思,就不会这么劳师动众了。”

到了这时候,秦昇不想为了安抚小姑娘而骗她,她跟着他,往后经历的只会更多,这才只是开始。

“那么,你有多少把握?尚京那边会派援军吗?”

沈妧胆子不算大,但也没兔子那么小,越在危机当中,反而显得冷静和理智。

“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有个容家从中作梗,就算赶得及,也未必调得出兵来。

很直白的一句话,简直不给人一丝幻想的可能,沈妧有点想哭了。

“阿妧,待到明年这时候,我们成亲。”

她十四岁生辰过了没多久,明年这时候,及笄。

本来还在谈很严肃的话题,秦昇突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听得沈妧心脏突突地跳,粉白脸颊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我已经,等不及了。”

秦昇低下了头,又想亲小姑娘了。

沈妧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小脸蛋已经红得不能看了。

“等皖城危机解除再说吧,这时候你不能分心,我去看看凝香晚饭做好了没?”

这种事,哪能问她,婚期都是由长辈们决定的,她又做不了主。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跑得飞快,秦昇原地不动,目光愉悦,直到手下急匆匆来报:“主子,留王麾下的张恭已率三万先行军抵达松嵬坡,离皖城不到六七公里!”

还有这么远,比秦昇想象的慢,不愧是杂牌军,散乱,毫无效率可言,不足为惧。

“回城门!”

秦昇走出沈府,又想不过回转身,对着看门的家丁道:“告诉你家六小姐,我有要事先走了,改天再跟她一起用膳。”

消息传到沈妧那里时,饭菜已经做好,因为人变少了,又是特殊时刻,也没那么多规矩,包括沈老夫人在内,一家人围坐一桌,连杨姑姑也得到了一席之位,相比其他人,杨姑姑似乎很了解秦昇的实力也很看好他,神情最为轻松,也有意调节气氛。

“南平和皖城离得不是很远,那边又有四五万驻兵,星夜兼程的话,也赶得过来,再者,沈指挥使也不可能坐视皖城遇险,有他在京里周旋,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

毕竟,皖城失守,叛军离尚京又近了一步。

老夫人给面子地笑了笑:“但愿如此,这次事出突然,连累了杨姑姑,深感过意不去。”

“老夫人言重了,谁又能想到留王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太多的感触,无法诉说,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而在京中的沈恒,确实如杨姑姑所说在努力周旋,但皇帝沉浸在失去贵妃的悲伤中,已经无心朝政,听闻留王反了,也只是讥讽地笑了一下,在众臣力谏下,才下旨让沐恩侯带领四万禁军去平乱。

四万?

就算禁军个个勇武过人,可人家留王带了将近八万人,差了一半,这不是为难人么?

此时的皇帝尚不知秦昇往皖城赶去,这番举措的确存有私心,目的就是打压容家,若沐恩侯护不住皖城,导致生灵涂炭,那么罪责重大,他正好一举将容家拿下,再派秦昇和沈恒讨伐留王。

一座城,换容家衰败,皇帝觉得值。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仍有些虚弱,看到皇帝过于兴奋的神情,无比悲凉。

“你逼死了忠臣,赐死了嫡母,又置皖城百姓于不顾,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受万民唾骂的啊!”

“那又如何,朕现在很开心,沐恩侯不是很勇猛吗,那就证明给朕看,到底是真老虎,还是浪得虚名。”

沐恩侯领着四万人马出了京城没多久就在一处郊外安营扎寨,似乎并不急于远行,沈恒未经上报擅自离京,骑着快马很快就追了过来。

“皖城危急,侯爷你不急着行军却在这里扎寨,到底是何居心?”

沈恒心系沈家,见容震按兵不动,极为失望,连姐夫都不愿叫了,目光幽冷,隐含怒意。

“留王有八万兵马,皇帝却只拨出四万,兵力差了一半,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想要以少胜多,还得从长计议---”

“你的从长是要计到什么时候,城破了,你再去收拾残局,沐恩侯若是怯场了,不如交出兵符,沈恒愿意带着这四万兵马和留王一较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发电,情绪难免波动,但再难都会写完的,因为还有你们这些一直支持的小天使在,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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