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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雨和陈澍等了将近十分钟。
陈澍满头都是冷汗,林听雨终于忍不住去扶他。
手刚搭上陈澍的手心,林听雨立刻瑟缩了一下。
冻得跟冰块似的。
于荣霞这才挂掉电话,不耐烦地抬头问:“怎么了?”
林听雨扶着陈澍的胳膊肘,大概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表述了需要请假的意思。
在他说完以后,于荣霞仿佛没听见似的,转脸看向半蹲在地上的陈澍。
“……老师,我可能需要请假回家。”陈澍忽然理解了到于荣霞的意思,他撑着林听雨的手,借了个力,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胃疼得厉害。”
太狼狈了。
然而于荣霞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抓过一支笔,迅速在请假条上签字,冷冰冰地说:“不许回家!到学校门口的诊所看完病后马上回来上课!”
然后,她把请假条往桌上一扔,没有再多看陈澍一眼,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林听雨马上就想发火。
但一想到陈澍还在等他,林听雨咬了咬牙,不得不强行按捺住即将爆发的怒气:“谢谢老师。”
他轻轻松开陈澍,上前接过请假条,又立即走回来,重新架起陈澍。
两个人挪出门口的时候,陈澍听到于荣霞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呵,胃疼也要请假回家?一个大男生怎么那么娇气?真是城里来的金枝玉叶!”
“我可去你妈的吧。”林听雨也听见了,先一步把陈澍的心里想法低声骂了出来。
陈澍牵起嘴角,忍着疼,无声地笑了笑。
一走到走廊拐角处,陈澍终于忍不住了,整个人直接跌坐在楼梯坎上,连双腿都痉挛起来。
强烈的痛楚像冰冷的搅拌机,将陈澍的五脏六腑卷得天翻地覆,让他顿时有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我站不起来。”陈澍面色惨白,满脸冷汗,无奈地冲着林听雨摇摇头。
“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离开学校了。”林听雨重新把他扶起来,将陈澍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来,我来背你。”
之后的事情,陈澍再也不想回忆。
因为会硌到胃部,所以林听雨没有办法背他,陈澍最后是被林听雨架着拖到校门口的诊所的。
几乎每走几步路陈澍就不受控制地跌坐下来,然后再被林听雨拖起来,继续艰难地往前移动。
两个人互相偎依,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一个痛到发疯,情绪完全崩溃,只会摇着头求饶说“我不行”。
“林听雨,别拉我了,我不行……”
“你说得没错……为什么要逞强呢,明明做废物更轻松啊……”
而另一个人听着这些话,明明比痛的那个人还要难过,却还狠下心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起来。”
“陈澍,别怕,我在这里。”
“再坚持一下好吗?再坚持一下。”
“别说你不行,你可以的,你很强,你忘了吗?”
在林听雨的低声鼓励中,陈澍总算找回了几分被生理性疼痛冲散的理智。
他闭上眼,随即又睁开,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咬咬牙:“……好。我没事,我们接着走。”
陈澍挂在林听雨的身上,费力地站起身,强忍着痛意往前走。
不能在林听雨面前这么软弱。
不能这么丧气。
不就是个胃疼吗,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地被击垮呢。
林听雨还陷在泥潭里等着被他拉出来呢。
看着陈澍大汗淋漓的模样,林听雨的鼻尖很快地酸了一下。
此时此刻,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地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明明是他的月亮啊。
是他虔诚地供在心尖上仰望的、不愿意去玷污的月亮啊。
这么骄傲的陈澍,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狼狈成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林听雨宁愿把陈澍身上所承受的所有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所有的疼痛和负面情绪,全部都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好了。
……拜托了。
平时屁大点的校园此刻大得像空旷的荒原。
两个人趔趔趄趄地操场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挪出了学校,来到门口的诊所。
诊所大夫诊断,是急性肠胃炎。
之后便不必多说了,陈澍差点虚脱在厕所里。
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令人畏惧的理智,用冲水声把所有声音都掩饰得很好。
林听雨坐在诊室外面,听着那一阵接一阵紧凑的冲水声,心都揪了起来。
烦得要命。
又没有烟可以抽。
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点嫌弃的感觉都没有。
林听雨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怎么就这么让人心疼。
陈澍终于回到了病床上,医生给他吊了点滴。
这一次着实把林听雨吓坏了。
他早就注意到,陈澍总是习惯性地捂着胃。
陈澍以前一直跟他说是情绪性胃痛,林听雨便没有多想。
怎会料到,竟然发展到了急性肠胃炎的地步。
“你今天吃什么了?”林听雨坐在陈澍的病床边,伸手摸了摸输液管,语气带上了几分责备。
“和平时一样啊。”缓过来以后,陈澍惨白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他病恹恹地裹在被子里,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那怎么会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呢?”林听雨皱眉。
陈澍想了想:“……我今早上好像喝了冷水。”
教室里有一只巨大的开水桶,每天轮流由两个男生负责到楼下开水房去打水。
冬天到了,天气一冷,就有女生喜欢拿着矿泉水瓶去接热水暖手。
有的人一接就是两三瓶,接了又不喝,凉了就倒掉,尤其浪费。
陈澍平时都是自带保温杯从家里装了热水来的,喝完才去开水桶那儿接。
之前还能接到,现在他只能拿着杯子在女生们后面等着,等女生们接完了才能接。
陈澍向来克己复礼,断不会好意思跟女生们抢。
如此这般,轮到陈澍的时候,桶里早没水了。
今早上陈澍又没接到水,干脆直接下楼去小卖部买了矿泉水。
没想到,就是这瓶只喝了一半的普普通通的矿泉水,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你这肠胃,”听陈澍捋清前因后果,林听雨简直无语透顶,“也太脆弱了吧?我冬天还经常吃冰棍儿呢。”
“少吃点。”陈澍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了推眼镜,“当心变得跟我一样。”
“得了吧,我身体素质强着呢。”林听雨啧啧一声,又问,“冷吗?”
“不冷。”陈澍摇头。
林听雨不信,伸手去探陈澍那只正在输液的手,陈澍整只胳膊都冻得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好吧。是有一点儿冷。”谎言被揭穿,陈澍这才笑了笑。
林听雨皱着眉看他,想骂。
可看陈澍那副病得要死不活的样子,他又狠不下心来。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林听雨叹了口气,在陈澍的胳膊上揉了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盖住陈澍的手。
陈澍怕耽误复习,急着回去,执意让医生给他开了抗生素。
林听雨拗不过他,只好把陈澍送回了学校,但自己却忽然消失了。
再回到教室的时候,林听雨出了一头的汗,头发也有点乱,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他走到陈澍的课桌前,停下来,然后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
陈澍从练习册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林听雨从袋子里掏出了一盒打包好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盒加热过的鲜牛奶。
都是非常清淡的食物,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是林听雨刚才翘课翻墙出去买的。
虽然很匆忙,可愣是一点都没撒出来。
“林听雨和陈澍的关系可真好。”旁边有个同学看见了,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好羡慕啊。”
林听雨顿时变得有点心虚起来。
他抬眼去瞄陈澍,恰好陈澍也看了过来。
目光一对上,林听雨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炸了:“赶紧吃!别一会儿凉了才吃又闹胃病!我可没那么多力气再把你拖出校门口了!”
虽然语气凶巴巴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像只虚张声势的野狗。
可陈澍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知道了。”他捧着那盒热乎乎的粥看着林听雨,“马上就吃。”
林听雨被陈澍看得面颊滚烫,低声说了句“靠”,飞也似的逃回了座位。
肠胃炎这一段算是过去了,但陈澍的日子并没有好过起来。
于荣霞几乎不再掩饰她的刻意针对。
有一次课间,数学老师把陈澍叫到办公室,单独给他讲数学题,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陈澍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铃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不巧的是,这一节课正好是英语课。
陈澍站在门外喊报告,讲台上的于荣霞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陈澍,你还知道回来上课?给我站到教室门口!不下课不许动!”
坐在教室后排的林听雨当时就攥紧了拳头。
但陈澍反而淡定很多。
他一句辩解都没有,直接掉头就走,站到了走廊上。
一节课45分钟,陈澍迟到了10分钟,罚站了35分钟。
在此期间,陆陆续续有其他班出来上厕所的同学和巡堂老师路过,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奇目光打量着陈澍。
“年级第一被罚站”可是半天之内就能传遍整个年级的头条新闻。
陈澍面无表情地贴着墙站着,眼神放空,在脑海里把语文课本上的必背古诗词背了一遍。
不就是想当众羞辱他,折煞他的心性嘛。
那他偏要硬碰硬。
看看最后输的到底是谁。
诸如此类过分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五中向来要求周一升旗集会的时候学生统一校服,陈澍是复读生,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订校服的时间,一直没有穿校服。
之前于荣霞看重他,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时过境迁,局势有所不同了。
林听雨担心陈澍会因为不穿校服而被于荣霞找茬,于是在周一的时候带了一件自己的旧校服外套来给陈澍。
赶向集会队伍时,陈澍边走边匆匆套上林听雨的校服,低下头正要整理。
他本身就穿着一件厚外套,拉链没有拉上,露出里面的纯色打底毛衣。
就在陈澍打算先把校服里面的外套拉链拉上时,一道炸雷般的怒吼忽然从前方传来:“陈澍!校服拉链拉好!怎么穿衣服的!一层一层的好看吗?!不像话!!”
饶是陈澍平时再怎么镇定,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点名道姓的一声怒吼,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陈澍抬头望去,于荣霞站在班级队伍边缘,鼓着一双青蛙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一声巨吼过于响亮,旁边立即有无数道看热闹的好气目光向陈澍扎来。
说不难堪是假的。
毕竟陈澍是个好面子的人。
但难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陈澍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
他表现得如同没有听见于荣霞说的话一样,大大方方地拉上了校服拉链,快步走进了队伍里。
见陈澍没什么反应,周围的学生也很快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
只有于荣霞还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陈澍平静地转移开视线,摆出一副没看见于荣霞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站到了林听雨身边。
林听雨扭头看了陈澍一眼,用口型问他:“没事吗?”
陈澍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当然没事了。
好得很呢。
陈澍心里很清楚,于荣霞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效果。
他表现得越无措越慌张,就越符合于荣霞的期望。
于荣霞把陈澍当作捏在手心里的小玩具,试图一点一点地从心里建设上来摧毁他。
于荣霞已经毁了一个林听雨了。
想要再摧毁一个陈澍,也得先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以前集会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在队伍最前面,所以一直都是陈澍和赵芳菲一左一右站在队伍最前端。
但现在,陈澍不了。
他转移了常驻位置,和林听雨他们几个一起站在了队伍最末尾。
“怎么样啊陈澍,和坏学生一起同流合污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前面的顾眠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问陈澍。
“神经。”林听雨冲她翻白眼。
陈澍理了理身上穿着的林听雨的校服外套,抬头冲顾眠笑了笑:“嗯。还不错。”
中规中矩的生活总是需要有人来打破的。
与其被人强行从外部破坏陈澍原有的平衡状态,不如让他自己掌握主动权,先一步从内部打破。
脱离管制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更何况。
谁是坏学生,什么样的学生才是坏学生,标准是什么样的,由谁来定,并不是于荣霞或者其他哪位老师说了算的。
如果这就是于荣霞所谓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
陈澍偏不信命。
他要让于荣霞亲眼看到,他不仅不会被她摧毁,还要把被她毁掉的林听雨,一点一点拼凑回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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