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心 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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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无亡界主,这六合中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排除无亡界里的人，只有暂且为妖界君主的商壹一个。

而厌灼华之所以会和商壹相识，那也是说来话长。

且先不提。

总之他们认识的时间很久，少说也得有三万年。只不过他们两个性子都不是很主动的人，年少轻狂想要交朋友的心情早在“百年不得一见”的磋磨中消磨殆尽，以至于他们虽然认识却也说不上是朋友,所以来往并不多。

加上后来两人身份都有了变化,相互间的走动便更少了。

别说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就是时常见面都已是不易。

但厌灼华自小身边就没有人，唯一的一个方醒初存在的时间还没多久便远远离去了。当时身后还没有小索时，他偶然碰见商壹被他所救——虽说也没救过来,最后还是厌寒氏出的手。

可一种无法言喻的想要靠近便第二次突兀的长在了脑子里。

他想,如若是朋友的话，之间是不是便是如此相处。

所以多年来来往走动都不多，二人也从未说过对方是彼此的朋友，但厌灼华心下还是有些珍惜的。

而反看商壹，他亦是。

“说吧，还没死的死鬼。”商壹手指微动轻一挥手,正厅里数十盏软烛燃起，暖橘色的光霎时散在四周，把人的脸庞都映的温暖了。他对厌灼华指了下桌边示意他随意落座，自己则离得远远的坐在床沿，“先生我觉多,简明扼要速战速决，不然挖坑埋了你。”

厌灼华显然对他这副性冷淡的样子异常熟悉，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当真言简意赅的道明来意：“我想再看一次方醒初的死。”

伴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随之皱起的是商壹的眉头。

“你哪种毛病？”商壹蹙着眉，语气低沉：“都看三千次了还不死心？是不是嫁不出去太过空虚想受波虐？”

银发落在他脸颊旁，更是衬得他那张脸毫无瑕疵、白瓷如玉。

只有那颗绯色小痣点缀在他眼睛下方，营造了一种媚惑的假象。

众生都称商壹一声商先生是有原因的，他生来天资聪颖，琢磨自身法术特别快。

也不知他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这世的商壹有一个很奇怪的能力。

除了君主，妖族的每一方被划分好的地方都是有首领的，那时商壹便是其中的首领之一。

因为声望深重又得人心，各方首领都以他为主。

他有一本很厚的无字天书，听说是祖上留下的，本来那东西就是个镇族的物什，没成想后来商壹成了首领，无字天书落到他手里无意间被发掘特性。

后来还更是认他做了主，大抵便是命定之选。

别人寻到他对他大致描述自己想去的地方，未知已知的、梦里梦外的、抽象具体的都可——只不过除了之前发生过的，一般脑子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人过来请求，商壹都是直接忽视不理。描述过后，这些场景就会自主的出现在无字天书上，他看过后可以施法让那人过去走一遭。

不过前提也是建立在世上真的发生过、又或真的存在这种地方。

而对于真实发生过的事，当事者便是要被送回去再经历一次那时过往，无论好与不好。

好是重温，不好是记住。温馨或疼痛，都不能被忘却。

也是由此时间越久，商壹的名声便也越大，以至于后来他不胜其烦寻他的人越来越多，“吓得”都躲到深山老林打算提前养生深眠了，便是如此还能被人挖出来做这个妖族君主。

“近日有些事。”厌灼华摇头否认商壹说的受虐体质，道：“我想再看看确定一下。”

跟桃夭首次提起方醒初时，厌灼华说过他很多年再想过这个人了，那时候提也是第一次提，所以总会有些不习惯。

可实则不是，因为看的太多了，不愿再想到此事，所以猛然提起才会不适应。

就如商壹说的，看了三千次是真，而且只多不少。

但没了就是没了，死记也是徒劳，之后他便放过自己想通了，不去想不再看。

也许真的是刻意凑了效，以至于多年过去除了声音，他确实是已经记不太清方醒初的脸。

“这么多次我从未问过，”商壹双手抱怀语气不善：“听你描述过那时你也就三千岁，这么小便把人家睡了？”

鱼肚白翻新天边散出了亮光，本就仅不多的念旧情绪被这一句问的冷风直窜，厌灼华目光冷沉的盯着人，似是在想要不要把关在门外的小索放进来让她变姑娘。

商壹犹如天不怕地不怕似的，继续道：“没跟人睡觉，你这么记着别人作何？神识守寡？”

呵，不必问他们是不是朋友了，这个白眼狼妖压根儿便不知朋友是何物，不然不会满脑子污秽，三千岁的小朋友都不放过。

“你死了我也会这样念你。”厌灼华拿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面色不显语气却冰，“你身有隐疾还明白睡不睡觉？你知道和人睡觉如何吗？”

商壹：“……”

“你如今多大了？”厌灼华眼睛微弯，笑的善良，“十一万？啧。”

便是这一“啧”，把商壹啧出气来了，他起身整了整并无褶皱的衣服，纤长白皙的手指轻动，有两层青石砖叠加厚的书便出现在了手心，他扬手一推把无字天书推到厌灼华面前。

“年轻人欲望深，定是自己解决过不少，”商壹对他扬下巴点了点落在他眼前的书，脸色不变声调不变，“肾虚的年轻人，别磨叽，对它说你的过往场景吧。”

肾不肾虚又不能拿他做试验，厌灼华懒得搭理，抬手把书拢过来使其离自己更近一点。

“请其帮应，功德赠商。”厌灼华垂眸，盯着书先是低喃了这样一句。

话音刚落，哗啦啦的几页翻书响，犹如寝殿里有风，无字天书随意的翻到了其中一页。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盯着那完全空缺的一页纸，厌灼华抿唇，目光飘散似是飘去了远方，又许是在透过白纸看向那时情景。

“六合分还是未分记不清了，大抵是分了，”厌灼华轻声道：“那处地方死尸遍野，鲜血染的哪里都是，里面许是有面熟的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很乱……”

他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像是为了让自己有个缓冲的机会，一会儿也就不会那么在意特殊的场合。

这些字眼随着话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出现在纸张上，泛着金光，等到一页纸将近，他才静默一会儿，低声说：“用尸体堆积而成的草木屋里，只有两个小男孩儿还活着，其中一个跪坐在地上，另一个……”

他近乎忘神的自说自话，商壹也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侧，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向厌灼华眉心，只是离得极近虚虚挨着，并没有真正的挨到皮肉。下一瞬，他指腹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凝出了一滴小血珠，那鲜血似有灵识一般，便这样微颤却不挪动分毫的待在厌灼华眉心前。

待弄完这一切，商壹收了手与厌灼华相对而坐，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黑色细绳，绳子三尺左右，一端自己握着，另一端被他扔到了厌灼华手上。

任谁回到过去再走一遭，商壹都是要跟着的，防止他们深陷其中。

四周真的是血流成河，入目之处皆是血红，商壹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查看情况以备不时之需，而厌灼华已经魂识缩小与那时的自己融为一体了。

自此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还原场景，他扮演的依旧是那时的小灼华，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草木屋周围少说堆积了也有三层的尸体，可厌灼华实在记不清这里为何会这样，此时他只是跪坐在木屋里仅有的一张床边，看着床上躺着一个一身白衣如今却满是污秽血迹的男孩儿。他眉眼如画宛若明月，左耳垂处有个缺了米粒月牙似的小缺口。

正是方醒初。

“月亮……”小厌灼华被他身上没伤却满是血的样子吓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凑近床边去看，颤着声喊：“月亮哥哥。”

方醒初面色苍白，嘴唇还在微微翕动，听见声音他眼睫轻颤，极缓极缓的睁开了眼睛。

“灼儿。”待失神过久的眼睛重新聚焦，他沙哑着声音喊。

小厌灼华又凑近了些，眼睛里满是惊惧不解：“你怎么了呀？”

闻言方醒初先是摇了摇头，正待继续开口，本先只落在小厌灼华脸上的目光随即透过他看向了木屋地上的众多死尸，一瞬间他脸色都变得更苍白了。

小厌灼华明白什么意思，立马出声道：“你害怕吗？那我把他们都扔出去好不好？”

这样说着小小的身体当真起来了，看来是真的想大干一场。

可他刚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一声剧烈的“扑通！”方醒初猛地从床上掉了下来，他伸长胳膊想拉住小厌灼华，却因为不知哪里的疼痛而一下子摔跌在地起不来。

“你怎么了？！”小厌灼华忙回身跪地扶他，眼眶突地就红了，忍了多时的泪珠子也忽而断了线一样的落下来。

见人又到了身边，怕他再走方醒初立马扣住了小厌灼华的手腕，对方滚烫的眼泪砸在自己手背上，方醒初的手被烫的一颤。

二人挨得极近相对坐着半晌，方醒初才缓慢的揉了揉小厌灼华的头，“不哭。”

“灼儿……”他抬手去擦小朋友的眼泪，哑声铺垫：“我娘出远门没能回来死在了半路，我爹是个好人，可他也被那些坏人杀了，我爹的剑我只给你耍过一次，现在也不知道是被谁捡了去、还是又认他人为主了。”

小厌灼华隐忍着哭的无声，哽咽害怕的说不出话。

“我娘死了，我爹死了……我爹的剑没有了，”方醒初松了小厌灼华的手腕，伸手轻却费力的把人搂进怀抱里，不让他看自己也在害怕的神色，话却很狠，“如今我也要死了。”

闻言小厌灼华全身一僵，丝毫动弹不得。

方醒初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可我害怕……不是害怕会死，是害怕你只有我一个，我要是也没了你怎么办啊？你还那么小。”

小厌灼华不吭声。

“可我没有办法，”方醒初声音微弱了些，呼吸都在颤抖着：“我就快死了……我很疼，全身都疼。”

三千岁的小厌灼华未遇方醒初之前常年自己一个，知道孤独是什么，知没朋友是什么，也知死是什么。

听到他说自己要死了，他很想哭着说让他别死，可再听到他说自己很疼，他又什么都不会说了。

最后他强行放松身体，尽量让对方感知到他没事，他哽咽着声调极轻极轻的道：“嗯。”

“没有我，”方醒初的声音更加细微，把人搂进怀里的力度却仍紧，“你会好好活着吗？”

静默半晌，小厌灼华用力点头，怕动作无分量，他开口：“我会。”

一个人会好好活着。

“你能……好好保护自己吗？”

“我能。”

自小都过来了，能好好护着自己。

“你是不是会活很久、很久？”

“嗯……很久。”

“……”

言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方醒初闭上眼睛，很累了一样把下巴放在对方太过瘦小的肩膀上。

“九万万……”彻底没力气了，方醒初在他耳边很轻很柔的说：“你要乖啊。”

不多时，微弱的呼吸声没有了，抱着自己的力度没有了，方醒初就这样把全身重量交给了小厌灼华，后者倔强的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直至最后胳膊都麻了他仍旧没有放手。

睁着懵懂的眼睛茫然看了好久，小厌灼华才一点一点的抱着方醒初把耳朵贴到了他心口上。

月亮说过，他说保护他时心是跳着的，他夸他好看心是跳着的，他说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心是跳着的，他说心跳着的时候，里面总会装着一个九万万。

可现在，心不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我存稿箱存错时间了，我去跪榴莲了

感谢支持，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