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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的躯体在他眼中如一张无垢的白纸，而他就是那画师，以手为笔，在这张白纸上按着他的心意肆意作画。

一夜过后，这张本来毫无瑕疵的白纸上被他涂满了青紫斑驳的颜料，清风拂过，白纸在他手中细微颤抖，惹得他更加爱不释手。

他沉迷在这温香软玉中，忘了戒律清规，忘了经文佛像，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现在，他终于从那沉暗的幻境中挣脱苏醒，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瑰丽如画的风景，身子暖洋洋浸润在这双色的湖泊中，无妄又开始不确定他是不是跌入另一个幻境中了。

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很不舒服，体内的灵力流动滞塞，一催动灵力就有一种针扎的刺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无妄皱起眉头，沉下心神想内视丹田，却惶然发现他的神识如被封印般完全用不了，更别说内视。

他心中骤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想从水中站起，又发现自己身无寸缕忙坐回去。

水声晃动惊动了褒姒，她回神，就见无妄坐在水中，垂着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然虚弱的身体导致他的脸色毫无血色，透过苍白的肌肤她可以清晰看见淡青色的细长血管，如交缠的奇异纹路攀附在他脸上。

尤其面对她的左半边脸颊，外翻的伤口经过灵泉水的一夜浸泡，终于开始结疤，横陈在他俊秀的脸上，触目惊心。

褒姒见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跪坐在无妄身后，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将下颌靠在他坚硬的肩上，软声喊。

“无妄哥哥。”

感觉到身后贴上一样软物时，无妄悚然一惊，下意识要转头，眼睛却看到倒映在湖面上的女子面容，恰是他前一刻还心心念念的那人。

他喘了口气，以为这果然又是一个幻境，正欲将挂在脖颈上的双臂甩开，就听见她软糯糯的喊声。

他倏地睁大眼，想转过去看看她是否真实，又惧怕她不是真实。

三年来的遍地寻找，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无妄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她和他一同进入的秘境，为什么寻便此处都没有她的踪迹。

裴煜指责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果然天生就该六根清净，不惹俗事，甚至几次三番欲与他动手，他却只能沉默以对，唇瓣几次开合，却找不到辩解的话语。

阿姒不见了，他的担忧不比裴煜少，他日夜自责愧疚，可是这无济于事。阿姒仿佛一进入秘境就人间蒸发，让他有时不由得怀疑秘境外那段和阿姒朝夕相处的日子都是假象。

可是现在她出现了，她就在他身后，像初识那天一样，喊他‘无妄哥哥’。

他害怕这是幻觉，却又希望即使是幻觉也不要太快消散。

褒姒凑过去吻了一下无妄脸上的伤疤，手肘环着他的脖子晃了晃，“你干嘛不说话？”

无妄转身，一双慈悲凤目通红，眸中情绪复杂，视线落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有波光闪烁，衬得他的黑眸愈发明亮。

他开口，嗓子哑得不行，“……阿姒？”

褒姒不知他心中想了许多，她看见他终于醒来，状态还不错，心情也随之变好。

“无妄哥哥，你昨晚可吓死我了。”

无妄身子一僵，昨夜？昨夜发生了什么？不期然地，他脑海中浮现一幅幅香艳画面，阿姒在他怀中婉转轻吟，香汗淋漓地挂在他身上……

难道那些画面不是幻境，而是真的？

他真的对阿姒做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无妄哥哥？”褒姒疑惑地看着脸染薄红的无妄，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她伸出手来覆上他的额头，却见他‘嗖’地往后退，像是她的碰触有多令人难以忍受似的。

褒姒眯眼，神情微冷，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无妄，透过一望到底的湖水，她能看到他身上细碎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在眼前，她舔了舔唇瓣，直接转身走到一旁，“快出来罢，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无妄脑中‘嗡嗡’作响，如浆糊一样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听从褒姒的指挥，从湖中爬出，在储物袋中取出干净衣裳穿上。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四周环境景色，就见褒姒头都不回地往越过花圃前方走去。

莫名地，无妄就觉得褒姒现在心情不太高兴，他摒弃脑中诸多疑问，忙追上前去，“阿姒，你怎么了？”

褒姒斜睨他一眼，本不欲搭理他，可看着他脸上碍眼的疤痕，再想到他糟糕透了的身体，她叹了口气，罢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干嘛还和这蠢和尚计较？

“我没事。倒是你，这几天你去哪了？”

无妄一怔，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我不是一直在秘境么？”

他想到什么，下意识拉着褒姒皓白的手腕，“这三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褒姒直接翻了个白眼，她睡了三年才醒来，险些就把正事给搞砸了，一醒来就出谷寻他，谁知道却带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傻和尚？

三年前一进秘境遇到不可控事件，就把她的计划完全打破了，若不然她现在早就去下一个世界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蹉跎？

一想到这儿，褒姒就想起那缩头乌龟似的沐辰，恨不得现在就赶过去废了他，然后离开这个世界，至于无妄，到时候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

她懒洋洋敷衍：“我还能去哪，在秘境里呗。”

无妄抿了抿唇：“那……”他想问‘那你为何不来寻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这么去质问她。

两人一路沉默着出了山谷，无妄看着出口竟是一片峭壁时，不由得惊叹：“好高深的幻境结界。”

一离开结界包围的范围，褒姒就察觉到了碧霞的气息，同时她也发现了与碧霞对峙着的沐辰。

她看了看无妄，“小和尚，你是和我一道，还是要去寻你师门师兄弟？”

若和她一道，那倒好办，若不与她一道，便就此别过。

无妄惊讶地看向她，脸上神情恍惚，褒姒不知道他是因为她对他称呼的改变而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体内的伤势是你遏制的？”一路安静走来，无妄已经彻底理清思路，也记起意识模糊前发生的种种，对之后的事亦有个大概推断。

褒姒扬眉，“嗯哼。”

无妄神情更复杂了，他虽不知道失去意识后他做了些什么，但从此时他的身体糟糕的状况来看，他也知道与阿姒相遇时他定然危在旦夕。

毕竟妖兽大能的内丹不是说吞就能吞的，尤其还是与他的修炼心法相斥的内丹。

可是现在他虽然身体状况依然不佳，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之前醒来时脑中昏沉，神思不明，现在细细想来，那片奇异湖泊分明是古籍记载中早已消失在修真界的灵泉水。

因为灵力充裕到化水才成为灵泉，一滴水便可抵寻常数日修炼所需灵力，何况那么大一片湖泊？

而且那处山谷外有高深阵法幻化的幻境结界阻挡，阿姒却如入无人之境。无妄到这一刻才恍然发现他似乎从来没认真了解过阿姒。

她从出现他身边时就一直神神秘秘，他根本不知道她与他说的话中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又或许这些早在认识她时，他就心知肚明的，毕竟她从未遮掩过。只是那时候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于情于理也不好过多纠结。

而之后朝夕相处下他下意识将这些残酷的事实抛在脑后，直到现在被残忍掀开那层表象，露出里面残酷的真实。

想通一切的无妄心中酸涩，他干巴巴道：“谢谢……”

褒姒轻描淡写揭过，只字不提她付出的代价：“这有什么好道谢的。你不也救过我么？”

无妄沉默地点点头，凤目黯淡，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

像是沉默了百年，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去做你的事罢。我……去寻师弟们。”

这三年来，他从未想过再与阿姒重逢时，恰是真正分别时。他只能一遍遍告诫自己：

人生相遇，自是有时，与君相识，终有一别。

褒姒仍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闻言她拍了拍无妄瘦削的肩膀，毫不留恋地转身。

无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走远，变小，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怔在那里，阳光披身，却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