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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航行了两日。

若有西风在场,小影子便会安静许多。逐远号并不庞大,可是小影子总也看不到倾夜的身影,她渐渐焦躁起来,常会莫名其妙地大哭,歇斯底里。

每当看到小影子可怜兮兮地找寻倾夜的时候,玲珑都不禁摇头,这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对伊心慈道:“花倾夜实在狠心,舒月影一心恋着她,而她却对小影子理不睬,她打算再也不管小影子了么?”

伊心慈道:“她在管呢。这就是她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玲珑道:“面都不见,就任由舒月影焦虑、哭闹,这叫什么方式?”

“可是小影子现在没有任何危险啊。”

“那倒也是。除了西风,大家都默默地照顾着她。唔,花倾夜也曾特意叮嘱过,舒月影喜食酸甜,不沾辛辣。”

“倾夜的处理方式,便是绝不当面照顾她。”伊心慈道,“我听说,在很久以前,小影子就远远地倾慕着倾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倾夜庇护了她,那是她们最初的相见。”伊心慈虽不知晓早年间倾夜与小影子那一场荒唐“桃事”的始末,却也对后来生的事件震惊不已,她叹息道,“小影子爱倾夜爱得深切而极端,没有失去记忆的她城府很深,甚至想利用锦瑟将巫美逼死。如今,对小影子而言,一切都回到了她与倾夜初见的时刻,可是倾夜却绝不会重蹈覆辙。你还看不出来么?她要让这一次相遇变成擦肩而过。”

玲珑若有所悟:“那时的花倾夜自然不会料知后来的舒月影。倘若不曾彼此靠近,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了罢?”她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小影子在西风身侧可怜巴巴地扁着小嘴,一副拼命忍哭的模样,西风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她,而她却十分畏缩、小心,眼睛直盯着西风。

玲珑忽然一个激灵,道:“可是,舒月影会不会对西风……小伊,你看西风,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不也颇有几分仙姝风姿么?而每当西风出手,舒月影则是既害怕又敬畏。我甚至觉得今日她的这番哭闹,明明就是为了引起西风的注意。”

玲珑正说着,小影子突然作起来,也不知她几时藏了一把匕,举起来便向西风刺去。她虽失去记忆,但体质仍有武功高手的修为,因此这一起势,可谓敏捷无比。

“小心!”玲珑惊叫。

话音还未传到,西风却已身形飘忽切至小影子近前。小影子正在惊愕那匕怎会突然断裂,便现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哎呀!”玲珑赶紧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

只听噗通一声,小影子又一次被西风扔进了海里。她不会游泳,在海里浮浮沉沉,喊着救命。西风便丢下去一截绳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自生自灭。小影子吞了好几口海水,拼了小命才抓到那条绳子,待爬回船上时,早已连惊带冷,抖个不住。

“下回,便连绳子也没有了。”西风漠然道。

玲珑悄悄吐了吐舌,对伊心慈道:“我放心了。虽然听东方姑娘说,舒月影更喜欢倾夜打她的时候,不过如西风这般魔鬼,舒月影一定只有害怕的份。”

奇怪的是,这两天目睹了西风对待小影子的作风,雪千寻和冥儿都比小影子乖巧了十倍。雪千寻一向对西风百依百顺,众人倒是不觉有甚奇怪。而冥儿素来好摆冥王的威严,最近突然这般俯帖耳,则显得分外突出。

每当小影子骂西风“混蛋”时,后果都十分惨烈。冥儿曾一度把“混蛋”二字当做昵称一般用在西风身上,如今不仅不敢用这个词,连“随从”也不敢再叫了。

第三日清晨。

雪千寻琴兴大,拖西风到船尾一角,要为她弹奏一曲新作的《潮歌》。在徐徐的海浪声中,归凰琴的醇厚音色仿佛从遥远的时光之河缓缓流到近前。尔后渐缥渐缈,或如月皎波澄,或如白浪翻空。

两人一琴,对坐相望。西风听得入神,对眼前的弹琴之人更是如痴如醉。

一曲尚未终了,冥儿闻声而来,她一下子便被那曼妙的乐音深深攫住,浑然忘我。待弦止音绝,冥儿激动地扑到雪千寻身边,叫嚷着要学弹琴。

雪千寻道:“跟我学琴可以,你得先叫我一声师父。”

冥儿仔细忖了忖,很担心叫了雪千寻“师父”,以后就很难在她面前逞威风,开始犹豫不决。

雪千寻正是想要冥儿不再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见冥儿迟疑,便淡淡一笑,气定神闲地继续抚琴。这一次,琴声婉转轻,音律华丽,冥儿望着雪千寻灵动的素指,惊叹不已,只觉得女儿家的白皙玉指在琴弦上舞动的时候,可爱极了,优美极了。而且,在她听来,这一支活泼的曲子比先前的那支要好听十倍,当即再不耽搁,一连唤出五六声“师父”。

西风也不禁莞尔,道:“冥儿,你要拜师父,先过来给我这位师祖见个礼。”

冥儿道:“你怎么会是她的师父?”

西风道:“千寻不论是弹琴还是画画还是认字,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往后,她的武功也必出自我亲传,你说我算不算是她的师父?”

冥儿坚决不信:“除了武功,她样样胜过了你。”

西风道:“你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冥儿撇嘴:“可是你们明明一样大,她十岁的时候你也才十岁,她凭什么服你的?”

西风悠悠道:“最初,她自然是叛逆得很,好像随时都会咬人的小狼。后来便乖巧得像小绵羊一样了。你师父的优良品质,你当好好继承才是。”

三人正在谈笑,忽有一人飞一般地奔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冥儿。

“殿下,我是小影子,你还记得我么?”小影子仰着脸,泪汪汪地看着冥儿。

冥儿很想声明自己不是花倾夜,却被西风示意不要说破。

冥儿便用力推开小影子,道:“好好好,我记得你了。你自己去玩耍罢。”

小影子道:“我只认识您一个人。”说着,幽幽瞥了西风一眼,道,“我害怕。”

冥儿道:“你不认识谁,我给你介绍一下。”

小影子望着冥儿春光灿烂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指了指雪千寻,道:“她是谁?”她刚才就看见冥儿与雪千寻十分亲热。

冥儿道:“她是雪千寻。”

小影子道:“她也是殿下喜欢的人么?”

冥儿想了想,道:“现在我很喜欢她。就说这几天罢,好几次我被风吹跑,我明明喊着‘西风救救我’,可每一次都是雪千寻当其冲地把我救下来。”说着,拍了拍雪千寻的脑袋,赞许道:“她对本王最忠心了。”

雪千寻道:“冥儿,我现在是你师父。”

冥儿忙把手拿开,对雪千寻吐了吐舌。

小影子愣愣看着冥儿,待冥儿转回头来向她微微一笑,她才再次为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所着迷。

“殿下,”小影子可怜巴巴地埋在冥儿胸前,幽幽道,“不论你身边有多少人,我都不在乎,请您收留我,我愿意终生侍奉您。”

冥儿脆生生道:“我不用你侍奉,你若是再粘着我,我便用鬼火烧了你。”

小影子素知天赐公主仁慈,当然不会害怕,她好不容易抓到心里的支柱,哪里肯放手?当即声泪俱下,倾诉道:“殿下,求求您不要厌弃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我,就连母亲也只会利用我。不久前,我才终于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给我下的药。可是明明我每一次头痛欲裂,母亲都哭得最凶,我原以为她也有心疼我的时候。而只有我‘犯病’的时候,父亲才会来看望我们母女……我知道父亲并不喜欢母亲,纳她原只是为了生下一个纯血的儿子。可惜我不是儿子……如今父亲有了新宠,母亲给我下毒的事又败落,父亲便毫不犹豫地杀了母亲。我忘不了母亲临死前望着我的眼神——没有内疚,更没有眷恋。她只怨恨我不是男孩……母亲死了,我以为父亲会更加怜悯我,却没想到他看了看剩余的毒粉,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孩子已经废了。然后当着我的面,就把毒粉尽数倒进我的饭菜里。他真的把我当作傻子了。”

三个人听到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两天,小影子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遭遇,她只信任倾夜,也只肯对倾夜讲自己的痛苦。数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对她唯一崇拜的天赐公主倾诉的罢?而那个连她生父都懒得替她医治的剧毒,也必定是由于倾夜不遗余力地寻医问药,才得以彻底清除。

冥儿心里酸酸的,一时不忍心推开小影子。

小影子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可是我凭什么死?他们要我死,我偏不肯死!”

冥儿吓了一跳,道:“你不要突然大吼大叫,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小影子便小声道:“那个人,她很可怕。”

冥儿知道小影子说的是西风,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安慰道:“别怕。那是因为你不乖,你乖乖的,她就很温柔了。”

小影子怯怯地偷眼望了西风一眼。

西风淡淡道:“以后不许吵闹。”

小影子下意识地使劲点头,然后又对冥儿告状:“那个医师不好,她说我疯了。殿下,我真的没有疯。我从前会哭喊、会杀人、会拿刀子割自己的手臂,都只是因为我的头太痛了。父亲和他请的医师总是说我已经疯了。他们几次想除掉我,都是企图造成我自杀的假象。我便只能逃出来。殿下,那个医师莫不是父亲派来的?您千万别信她。”

冥儿望着小影子布满血丝的双眼,道:“小伊是好人,你别错怪她。她为你费了很多心,给你精心熬制了安神之药,却都被你打翻,多可惜呢。”

小影子见“天赐公主”都这样说了,便乖乖道:“下次我一定好好喝药。”

冥儿道:“还有,小伊说,你身体没有任何病症,更没有什么毒素残留。这几天不是没有头痛过么?”

小影子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谢谢殿下。”

冥儿想说“不必谢”,可是转念一想,小影子的身体的确是花倾夜帮她医好的,那么以花倾夜的身份受她衷心一谢,也算天经地义。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冥儿把小影子推得远远的。

小影子看了一眼西风,对冥儿道:“殿下,她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您喜欢的人么?”

冥儿笑容灿烂:“我最喜欢她了。”

小影子看着冥儿的笑颜,狠狠地愣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西风道:“还不走?”

小影子不愿离开“天赐公主”,站着不动。

冥儿蹙眉道:“你这样不乖,小心西风又把你扔到海里。”

小影子打了个哆嗦,怯怯地问:“殿下,我还能见到您吗?”

冥儿歪着脑袋思索,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总让她躲着不被小影子看到,她也很辛苦。

西风道:“当然能。”

冥儿也忙道:“能的能的,你去罢。”

小影子恋恋地望着冥儿,直到她一蹦一跳地凑到雪千寻面前又说又笑,小影子才落寞转身离开。

雪千寻道:“西风,为什么让小影子可以见冥儿呢?”

西风道:“让她多见见冥儿,说不定是好事。”

自从冥儿安抚了小影子一次,小影子便再也没有哭闹过。她对众人的戒心也渐渐放松,尤其对伊心慈,竟然向她说过一个“谢”字。小影子始终没有见到真正的倾夜,每当面对冥儿,她也十分欢喜,只不过常常会为“天赐公主”的异常举动惊诧不已。

更多时候,小影子会独自呆在角落,望着无垠的大海出神,甚至还会敲自己的脑袋。

逐远号乘风破浪,一路都畅通无阻。玲珑说,顺利的话,第四日便能抵达昆陵。

第四日的凌晨,天还没亮。

小影子睡不着,对于玲珑所说的昆陵她一无所知,便起床走到船头,想知道能否早早看到昆陵的样子。

意外的是,却有另一个人比她更期待抵达昆陵,早已立在船头多时。

小影子认得这个人的身影,尽管这段时间鲜少见到她。

“阿姚。”小影子冲那个人叫了一声。

“为什么总是把我认作阿姚?”那人没有回头,淡淡反问了一句。

小影子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知道你就是那个舞姬。”

“难道我与她有相似之处?”她依然没有转身,平静的语调却令小影子莫名敬畏。

“难道你不是那个舞姬?”小影子诧异道。

“我在问你,我与那个人可有相似之处?”

这一次,小影子隐约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伤痛。

小影子道:“我没见过阿姚。只是听闻她容颜妖娆、舞姿惊艳。更重要的是,殿下对她十分迷恋,宠溺无比。前些天,我见殿下看着你的眼神与对待别人很不一样,所以才错认你就是她。”

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淡淡望着小影子。暗光中,她的面容显得不甚清晰,但仍是难掩妖娆明丽、潇洒风华。

“你对我摔杯子的那天,说的话,我没听清楚,现在再说一遍。”锦瑟静静道。

小影子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道:“我以为你是阿姚,才那么说的。”

“知道。我叫你再说一遍。”

小影子道:“我说,她既然想在南宫敖面前求宠,就不要肆意践踏殿下的真心!”

“南宫敖是谁?”那一天,锦瑟注意到的正是这个名字。

“他是皇后的内侄,也是殿下未来的驸马。怎么?你连他也不知道?”小影子仔细看着锦瑟,却看不透她的心绪。

“南宫敖和萧姚又是什么关系?”锦瑟的声音十分冷静。

小影子道:“阿姚便是南宫敖养的舞姬。她是南宫敖的奴,能为南宫敖做任何事。喂,你既然是殿下的女人,为什么会连这些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与你无关。”锦瑟淡淡道,再不理会小影子,向船舱走去。

第一道曙光从海平面射了出来,刹那间变得夺目。云也突然有了光彩。天空与海面皆是一片璀璨的亮光,几乎分不出彼此。便在那绚烂的晨曦之中,小影子忽然现了云朵之上的绮丽浮城,她惊奇地张大双眼,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空中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瑟瑟别难过。

倾夜的过去定会让你全部看到。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对她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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