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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缘圆转过身去,便彻底瞧他不见,触觉因而分外明显。
大约玄迦蒙着双眼,寻找穴位便不大准,他指尖的触碰带着些试探,一点点沁凉落在肌肤上,和泡的发烫的肌肤形成截然不同的比对。
秦缘圆是极怕痒的,玄迦一触,她敏感地颤了颤,但这是为她好的治疗,也只能咬着唇忍受下来。
羽毛一般,漂浮、轻缓地挠,在她后背划起一片怪异的痒,秦缘圆呼吸都变得急促,她难挨地吟了一声,那银针便刺入了她的肌肤。
轻微的刺疼,像被小蚂蚁啃了一口,但好歹不是那种叫人经受不住的酥麻。
二人俱松了口气。
但玄迦的手指又在她脊背上摩挲起来,又开始寻下一处穴位,秦缘圆双肩颤颤,蝴蝶骨几乎无法抑制地扇动,声音亦是音压抑着,似哭非哭的,咽呜一般。
她有些崩溃,这样要扎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如一刀宰了给她个痛快。
反正玄迦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自己于他大约是腐木桩子一般的存在,既是治病,便也别顾及太多。
秦缘圆痒得眼圈泛红,情不自禁轻笑两声,嗓音又腻又飘:“大师,不如你别,蒙着眼了,直接下针,咱们速战速决罢。”
玄迦触在她肌肤上的手指一顿,愣了片刻:“你确定?”
秦缘圆蹙着眉,细声细语,却无比笃定:“确定确定,大师是真君子,我并不介意。”
玄迦轻咳了一声,缓缓将目前白绫取下,一片瓷白的肌肤便明晃晃地刺入眼中,大约是被蒸汽熏得发红,在那瓷白的底子下便显得愈发靡丽。
方才指尖滑腻温润的触觉,如今都有了实感。
玄迦盯着她的脊背,凤眼潋滟,眸光浓稠,似有什么要决堤而出。
他咬牙,手指在空中顿了一顿,随即扯出一抹苦笑,小娘子懵懂,将他看作圣人,他却想得十分龌龊,恨不得堕落,这那里是和她治病,分明是他的试炼!
一声热血往身下涌去,玄迦徐徐地舒了口气,试图收回自己的神魂,逼迫自己目不斜视,不去胡思乱想,只取出细长的银针,轻手轻脚地将银针刺入对应穴位中。
——
施针过后,秦缘圆五脏六腑的疼痛缓解许多,但因为在药池子中泡得久了,手脚虚软,只能让玄迦抱着她回房。
推门而出的刹那,忽地听见一声马匹嘶鸣,定睛去看,一位秀雅如竹的郎君打马而来,是萧铎,萧三郎。
萧铎一身锦袍被风吹乱,翻身下马的动作亦有些急躁,他匆匆行至廊下,与他们迎面碰上。
他原是十分心急的,但见着冷清高傲的玄迦大师紧紧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小娘子,姿态亲昵,宛若经年的爱侣,他忽然觉得,他今日所携的消息,似乎也没这么紧急了。
萧三郎眸中诧异未来得及收回,便和玄迦雾霭沉沉的凤眸对了个正着,大家都是男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玄迦是不欢迎他这不速之客的。
也是,二人世界骤然被打搅,换了谁能欢喜。
萧铎笑了笑,随即垂下眼眸,揶揄道:“萧某唐突。”
秦缘圆被萧铎盯着,有些不自在,动作轻微地挣了挣,小声表示:“大师,不如先将我放下来?”
玄迦撩目而望,盯着她眼角湿润而迷离的红晕,巴在她腰间的手指暗用了几分力气,表情却是正直而淡然:“无妨。”
如此坦荡,果真是四大皆空的高僧,倒显得她狭隘。
既如此,秦缘圆便不再挣扎,安心地听着玄迦和萧铎的交谈。
玄迦扫他一眼:“所为何事?”
萧铎温声:“我这趟来,是有些事情,要和秦女郎说。”
找她?秦缘圆心头一紧,不由得攥紧了玄迦胸前的衣料,究竟是什么大事,值得萧三郎风尘仆仆地奔马上山。
且萧三郎哪有别的事要单独和她交代,自然还是为了解药。
都是性命攸关的事。
如此一想,心脏更是跳得慌乱。
“随我过来。”玄迦脸色云淡风轻,他行走间,握住了秦缘圆捏得发白的小拳头,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玄迦将她抱进了书房,且就在她身侧坐着,并无回避之意。
秦缘圆想,玄迦虽不知他们二人交易,但玄迦既知她中毒,又知如何解毒,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进了房,萧铎自顾自坐下,玄迦则将她放在窗边贵妃榻上,转身取了一条白绫巾子,递到她手上,示意她擦头发。
秦缘圆心里着急,接过那巾子,也顾不得湿漉漉正滴水的头发,急切问:“萧三郎,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铎望了一眼玄迦,大约是秦缘圆不肯擦头发,他便面无表情地拿过巾子,坐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将女郎那正在滴水的长发,细致地裹了起来。
是在替她绞头发。
萧铎何曾见过玄迦这般上赶着伺候谁,惊奇之余又觉得好笑,觉得此刻场景便是台子上的大戏也没这么有趣。
他压下唇角的笑意,缓缓道:“毓王遇袭,久久未醒,天子便广贴皇榜,遍寻境内贤医。盘桓数日,总算来了个胆大的揭了皇榜,一番治疗后,毓王竟有了意识,大约是眼皮子、手指会动一动,但却并未转醒。”
秦缘圆一听这名字,便觉得头皮发麻,后悔当初未有力气将他砸死,累得如今担惊受怕,却不想萧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肠子都悔青了。
“皇帝自然着急,召那医者再诊,却说还差一味药材,毓王才能醒。”
“甚巧,差的竟是榴丹花。”
“皇帝一查,自然清楚,那花就在崔博南手中。”
秦缘圆大为不解:“榴丹剧毒,怎会用于医人?”
萧三郎罕见地沉了脸色:“榴丹的确药毒并存,但寻常的医者不晓得,大抵遇上有真才实学的罢。”
这一语既出,秦缘圆的心情更是沉重,崔家虽势大,可犯不着为了一株草药得罪天子。颓然问:“依你所言,榴丹花已了毓王之口么?”
她木着脸,失了从前的鲜活神气,萧铎亦有些不忍,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崔博南将荆棘兰养在北郊药圃中,圣上着了羽林卫去取,估摸着时辰,如今快到了。”
榴丹本生于漠北黄沙中,本就踪迹难寻,且榴丹花药性奇特,根茎叶皆是无毒,若花不开,则毒不至,便药效无,崔博南巴巴养了五年,才等到花期,是极珍奇的宝贝。
此次若错失,不知能否寻到下一株。
她望着萧铎,沉着、孤注一掷道:“萧三郎,即刻给你血,你能不能帮我将花取回来?”
起初他们约定,以解毒药方换八两鲜血,半年后取血。如今半年时间她也不要了,虽难受,但能让萧三郎替她截下榴丹花,不亏。
萧三郎脸色微变,望向玄迦。
玄迦心里明镜似的,萧三因昔年一笔糊涂账,这些年苦苦寻药要救那小妓子,如今只差乌昙婆逻花做药引。
他盯着她,浓黑的凤眼有如深潭,神情肃穆:“秦缘圆,我放血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做他的药人。”
他侧脸锋利,眉峰上挑,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咄咄逼人,秦缘圆错开他的视线,倔强的:“大师大慈大悲,若缘圆还能活命,定将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女子常年病弱,脖颈瓷白纤细,低垂的姿态也有一股不胜凉风的孱弱娇美,分明是赏心悦目的场景,玄迦却被这话气得窒了口闷气。
他怒极反笑:“你晓得求他,列出一二三四个交换条件,却不懂得求一求我么?”
秦缘圆愣。垂下头,不言语。
她哪里还敢奢求。
玄迦是玉石塑成的人,世人瞧他,壳子泛出润润的光华,只以为他是最和煦可亲的佛,但他芯子便是冷的,冷硬淡漠。
他愿意救她一次、两次,大概是日夜念着佛经,心性一至,突然有了几分救人的闲情,顺手便救了。
毕竟当初,玄迦切出她是中毒之相,也懒得告知一句。如今她手上无交易的筹码,又怎敢奢求玄迦帮她。
况且,若叶淇说得不错,毓王或许是玄迦生父,她虽不解二人纠葛,但总不见得玄迦会为了她不顾他爹的性命。
玄迦一字一句:“秦缘圆,你躲什么?”
近乎咬牙切齿。
他抬着她的下巴,强行让二人的视线交会在一处,目光灼灼。
秦缘圆把心一横:“你当初分明知道我中毒,却再三说不晓得如何治,明摆着不愿意多管闲事,难道如今会为我违逆天子么?”
玄迦神色一顿,没再说话。
当初在山上,因明空聒噪,他不情不愿地救了秦缘圆,不仅觉得麻烦,还觉得无需和个将死之人说道清楚。
可如今他一点也不舍得她犯险受罪,更莫说眼睁睁地瞧着她死去。
更勿论秦缘圆愿意和萧三交换,以命相搏,也不敢求他一句,他更觉得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秦缘圆见玄迦绷着脸,只以为他恼了,下巴被他捏着,虽然不大舒服,但也不敢动弹反抗,软着声音,好言相劝:“这样大的事情,我哪里敢麻烦你呀……”
毕竟那是你爹呀!大和尚。
可玄迦显然没有理解她话中深意,冷嗤一声:“这样大的事,不敢麻烦我,倒是敢麻烦萧三了?我竟不知你们有此深交?”
秦缘圆被他冷硬的质问堵住了嘴,慢吞吞道:“他,我……他要我的血,我好歹,手上有交易的筹码呀,我平白无故的,作什么叫你犯险,真当这是什么好事情不成?”
这话落下,玄迦的手亦松开了,垂着眼,似乎嘴角勾了勾。
萧三郎:“……”
所以这以身犯险的坏事,便是他这个老倒霉蛋做么?
秦缘圆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只见萧铎满脸揶揄,看着自己的目光无比复杂,忧心他不答应,余光瞥见桌角放了一把匕首,作势便要提刀取血明志:“三郎若不放心,我可以……”
那刀刃还未触及肌肤,便被一道疾风打了出去,啪嗒两声落在地上,秦缘圆吓了一跳,张望着去寻始作俑者,听见耳畔传来一道寒气凛然的声音:“秦缘圆,你发什么傻?”
萧铎微摇了摇头:“女郎这生意,怕是轮不着我做了。”说完,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
秦缘圆:“三郎什么意思?”
玄迦:“我帮你。”
萧铎:“噗呲。”
玄迦冷冷的眼刀子刮了过去,萧铎动作迅捷,起身,关门,一气呵成,仍不忘敲了敲门提示:“此事我不再掺和,你们二人详谈,我,外头候着。”
萧三郎向来最会察言观色的,知道他再说一句,玄迦怕要兵戈相向了。
他一番迅猛动作,秦缘圆盯着那紧闭的门扉,和暮色下窗纱投射出郎君修长的身影,有些不解:萧三郎怎么说走就走?
玄迦轻咳一声,引回她的注意力,然后十指为梳,拢了拢她仍湿润的头发,淡声:“我并非平白无故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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