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我的爸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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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晚,陆叔叔带着陆明义来我家了。
虽然说,陆叔叔家和我们家平日里也算是常走动的,但除夕夜来串门，倒是第一次。
陆叔叔来的时候,家里只有我和爸爸。家佣回家过年，妈妈昨日已结束出差,正从国外往家里赶。
厨房里只剩下爸爸一个人静静地忙碌着做年夜饭。
我出去开门的时候，只看见陆叔叔一个人，程阿姨没来,陆叔叔一手牵着陆明义，一手拎着一个不小的行李箱,两个人一人戴着一个口罩,神色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陆叔叔好！”
我赶紧向陆叔叔甜甜一笑,陆叔叔人高马大，我得仰着脖子看他。
“小姑娘，你爸爸在吗？帮我叫他出来一下，好吗？”
“嗯！”我连忙答应,眼睛瞥了一眼沮丧的陆明义,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叔叔，进来坐吧,我爸爸在烧饭。”
“不了,我们就在外头等吧。”
说罢，陆叔叔瞥了眼无精打采的陆明义，重重拍了怕他的背脊：“站直了,男孩子得拿出点精神气！”
看来陆叔叔是完全没有进门的意思，而陆明义这小子也完全不在状态，小小的包子脸正低着头看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必陆叔叔有什么急事在这个时间拜访，我只好赶快迈开腿向厨房跑去。
“爸爸，爸爸！”
我爸时下正穿着妈妈的小黄人围裙，专心致志在料理台前擀饺子皮。听到我在他背后突然吼了一声，还来不及做准备，下意识转过身来。
“哐——当——”，伴随着我爸的转身和异物突然落地的尖锐声响，我瞬间呆住。还没等我爸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被眼前一片狼藉的场面，吓哭了声。
“爸爸———哇———爸爸———”
“囡囡，囡囡！”
许是被我突然的哭声惊到，我爸瞬间没了平日里小心谨慎点模样。他梗着脖子，颤抖着声音，一脸焦急地呼唤我，“女儿你在哪？”
泪眼朦胧间，只见爸爸面朝着我的方向，急得两只手同时在空中毫无规律地一通摸索。他的下巴翘的老高，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眼，因为突然间的外部刺激，完全不受控地向上空高频率翻动着。
“爸，你别动，小心你的脚下。”
我抽泣地停不下来，又想起妈妈出差前的叮嘱，只好一边哭一边提醒，让他别踩到脚下的碎瓷片。
“囡囡，伤到你没有？”怕我受伤，爸爸探寻的双手一直没有放下，无奈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相差挺远。
“没有。”他看不见我的摇头，又想向前走，我出声赶紧止住他。
“那就好，”我爸肩头一松，长叹一口气，“没伤到你就好。”
只见他顿了一顿，上一秒还慌乱着的脸孔遂而平静下来，转为疑惑。
许是因为我的提醒，我爸不知道该如何下脚，有些为难地低下头，茫然无措地左右摆动着脸。
“爸爸，你在做什么呀？”
见我爸不说话，我也只好跟着闭嘴。不过，他人高马大一声不吭地蹲着身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我爸的视力极差，像这样摔成稀巴烂的细小碎片，他怕是完全看不见的。所以，恁是他如何近距离对着地板瞅，终究也是一脸无奈：“告诉爸爸，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妈妈最喜欢的那个粉兔子陶瓷碗。”
“......”
没想到平日里最注重仪态仪表，腰杆挺得直直的爸爸，也有垂头的一天。
“爸，趁我妈还没回来，我们赶快毁尸灭迹，怎样？”
“......”
此刻的爸爸一脸挫败，似乎并不想回应我的建议。他失神地望向远方的某一个点，原本漂亮的眼睛耷拉着眼皮，时而抽动几下。
终于，在一阵安静过后，我爸终于再次抬起头来，试图对准我的方位，“帮爸爸走出去好吗？需要一把扫帚。”
“好！”我爽快地答应道。
待我再回厨房时，我爸已经站直了身子，一手来回抚摸着料理台的延边，一手无措地遮掩着自己的大腿之间。
“爸，你尿裤子啦。”
刚才爸爸蹲着我没发现，如今他站直了，卡其布裤子上有一大片很明显的水迹，由于扩散迅速，水迹沿着爸爸的大长腿，直哗哗垂直而下，湿漉漉地渗入了鞋袜。
“......别乱说，爸爸没有。”
“呜——陆叔叔，我爸尿裤子啦，你快来帮他看病——”
原本只有些尴尬的爸爸，一听到陆叔叔就在附近，脸色立刻由红转黑，眉头皱成一团。
“囡囡，你刚说什么？陆展鹏什么时候来我们家了？！”
......
......
......
虽然陆叔叔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我再一次回到大门口，他却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还是在原来的位置站着。倒是陆明义已经背对着我站在角落，不知道发什么脾气。
话说这位陆叔叔，虽然我爸嘴上总说这人滑头得很，但其实我们家每年出去旅游，都是和陆叔叔家一起去的。偶尔我们两家一起约着出去郊游聚餐，或者一起出去看个比赛，也都是一起的。我爸虽然看不见东西，平日里如非必要，也不太愿意出去参加群体性活动，但是但凡陆叔叔约他的活动，他总能抽出时间的。而且，我爸这人虽然讨厌近距离接触小朋友，但对陆叔叔的儿子陆明义却是实打实的好，每次出差总会记得给他带礼物，甚至有时候，陆明义拿的礼物比我的还大。
至于为什么，我也曾经问过妈妈。妈妈说的很轻巧，大体是说，如果当年没有陆叔叔和程阿姨的鼓励和一连串的帮忙，我爸我妈是不准备生小孩的，这世上自然不会有我的存在。从现在看来，我爸妈可能是十分感激陆叔叔家的，所以让他做我的干爹，程阿姨做我的干妈。而陆明义，甚至连我刚出生时，丑不拉几地被送进保温箱的一幕，都被他看了去。
“陆叔叔，你先进来坐，我爸在换裤子，让你稍微等一下下。”
“听说你爸爸刚才尿裤子了？”陆叔叔戏谑地看着我，原本严肃的表情松弛了下来，换成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你刚才喊的话，叔叔可都听到了哦。”
“陆展鹏，你今天是不是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才想起来提前拜年？”
没想到我爸换裤子的速度如此迅速，没一会就已经从房间里快步摸索过来。脱去小黄人的围裙，一扫刚才在厨房的落魄模样，他又恢复平日里帅气冷俊的姿态。
“爸爸，我们在这。”
“好，爸爸这就来。”听到我的声音提示，我爸的神色更是松快。他对家里的布局十分熟悉，平日里沿着墙壁来去自如，很快，他便准确找到门框的位置，立定。
“哎呦，你这条裤子挺好看的啊。”陆叔叔打趣地看了一眼爸爸刚换上的黑裤子。
“是吗？孩子妈妈的眼光，向来很好。”
我爸颇为自豪地抬了抬下巴，却不知道陆叔叔正在向我频繁眨眼，用手势暗示我别出声。
我爸那个视力，很难察觉自己的衣服上的污迹。新换的裤子虽然没了水迹，却因为深色面料，呈现出一只只明显的白面粉手印，乍一看，以为是嬉皮士来搞笑的。
“听说你刚才尿裤子了？”
“哪里有——”我爸脸上一窘，语气立刻不好了，“碗摔了，水洒出来了而已，你不要听小孩子乱说。”
“哦，好吧。”陆叔叔耸耸肩膀，转身把陆明义带到身前。“拜托你个事情，我把这臭小子寄存在你这儿一段日子，行吧？”
“嗯？”
什么？！
不仅是我爸，连我听了都十分震惊。
“你不会真被程方琪赶出家门了吧？”我爸嘴上不忘数落陆叔叔，同时，也把脸向我这边一侧，“乖女儿，先带明义哥哥进去坐，爸爸和陆叔叔聊会儿天。”
“好呀。”看着陆明义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心里更是升起一股逗弄他的心思，“陆明义，跟我走吧。”
“我不。”只见陆明义往后一缩，没让我抓住他，反而又退回陆叔叔身后。
“你作什么？！”
两父子随即在原地争执起来：“爸爸，让我和你一起去找妈妈！”
“停。这事爸爸已经和你分析了两次。你要是不同意，现在就回家坐着等外公外婆或者爷爷奶奶把你领走！”
陆叔叔话音刚落，陆明义居然就“哇哇”哭了起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连带着口罩都浸湿了。
显然陆明义无法争过陆叔叔，抽泣到最后就是沉默。
四个人大冬天站在我家门口吹着冷风，陆明义自己不愿意进屋，我和我爸也没办法强迫他。
半晌，还是陆叔叔先开了口，“快进去洗个手洗个脸，别用脏手摸眼睛，晨熙妹妹都在看着你呢！”
陆叔叔颇为尴尬地看了我爸一眼，又一次把陆明义往身前一推。
“明义要是不懂事，你们尽管批评。另外，明义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的联系方式，我已经发你的手机上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两夫妻都不在这个家......”
“到底出什么事？”我爸不由皱起两根粗眉，纵使他看不见，也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劲。“程方琪去哪了？”
“她......"陆叔叔看了我们两小孩，颇为为难，但见我和陆明义都不肯进屋，也只好坦白，“方琪她前些日子去华中地区参加一个培训，现在，现在......”
“你是想过去找她？”我爸的脸色跟着严肃起来，“你现在怎么进去？新闻说前天那边已经被封锁了！”
“我是医生，自然有我的方法！”随着我爸说话大声起来，陆叔叔也不并不示弱，“我过去，也不止是为了程方琪，还有更多的人等着我救，那边现在很缺医生。”
待陆叔叔说完，陆明义反身抱住他爸的大长腿：“老爸，带上我！”
“臭屁儿子，”陆叔叔呵呵一笑，蹲下身，单手轻轻搂了楼陆明义。“你就乖乖留在许叔叔家过年吧。你不是最喜欢和晨熙妹妹玩吗？”
......
......
......
后来，陆叔叔又在外头和爸爸交代了许多事情，等爸爸进屋时，眼睛居然红红的。
而我，并不太能理解陆叔叔的话，只知道这个新年，天天都会见到陆明义这个臭小子了！
说起陆明义，虽说他爸爸是我干爹，他妈妈是我干妈，可这混小子是从来没把我当干妹妹看的。小时候他最喜欢揪我的辫子玩，气得我和我妈要求，从此只剪短发。可待我剪了短发，陆明义又来抢我的玩具，我的拼图总是少一块，我的乐高又总会缺一个角。
这个人，搞破坏他是最在行，以至于我每次看到他，就会条件反射想和他较量较量。
这次，自然也是。
“哎，陆明义，你刚怎么哭鼻子了？羞羞哦。”
看着趴在角落里，正在用酒精湿巾仔仔细细擦拭行李箱的陆明义，我的好奇心彪到了高点。
“哎，你这箱子里有什么宝贝啊，需要你擦得这么仔细？”
“特殊时期，会有细菌和病毒。我看你刚才洗手方法和步骤也不太对，来，我来带你再洗一遍。”
“......”
洗手还有步骤，他莫不是疯了吗？
天色很快就黑了，除了我爸一个人还在厨房忙碌，陆明义和我都窝在沙发上玩乐高，一句话都不说。
“你家过年怎么这么安静？都不看春晚的？”
“嘘——“我赶紧朝他做手势，让他说话小声点。
“没看到我爸正在切菜吗？那可是要动刀子的。千万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否则，摔碎碗筷盘子是小，要是让我爸分心切到手，我妈回来非宰了我不可。
说起我妈，我偷偷瞄了眼客厅的时钟。也是奇怪，妈妈之前明明说好下午就能到家的。
时间很快过了六点，我和陆明义肚子饿的实在不行，纷纷探头跑去厨房看我爸在干嘛。
只见我爸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料理台的边，一手举着手机一遍遍听语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爸，我妈怎么还不回来？”
见我爸不响，似乎走神了，我凑近，又重复了一遍。
“老爸，你怎么了？”
”嗯？”
被我的小手碰了一下，我爸下意识缩了下手，看来是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是我，便反应过来：“你和明义饿了吧，爸爸现在就把菜下锅，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说完，就把我赶出了厨房。
这个除夕夜可真是奇怪，陆叔叔奇怪，陆明义也奇怪，连我爸都好像被他们传染了，三个男人神神秘秘的。
过了晚上九点，我妈还是没有回来，饭菜已经凉透了。
陆明义长得比我高许多，帮我把桌子收拾干净，便回到沙发上坐着。
他完全不像平日里，没什么精神，丧丧地低着头玩我的乐高。
而我爸，把年夜饭做好，招呼我们去吃之后，便急匆匆进了书房。一待便是一晚，连自己做的饭都没吃上一口。
“哎，陆明义，你害怕吗？”
“怕什么？”
“怕一个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啊。”
“我不怕。”
“那你怎么闷闷不乐？”
“我在担心我爸爸和妈妈。”
“陆叔叔和程阿姨是医生，医生都是救人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是因为有太多人需要他们救，我才担心。”
“.......”
“陆明义，你今天很奇怪哎。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哎。”
“不懂，也是一种幸福的一种方式啊。”
今晚真是一个奇怪的除夕夜，家里冷冷清清的，妈妈不在家，身边的人都怪怪的。
很多年后，我偶尔会回想那个夜里陆明义的眼角，明明委屈到眼眶含着眼泪，也没让它流下来。
......
......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家过的还好吗?
本章内容其实确实是在今年除夕当晚写的，但因为各种原因，我没发。
很多时候，人们寻求一个真相，可当真的知道了以后，反而只能感受到自身的无力。
愿大家身体健康，迎接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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