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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书阁散学后,白清胧别了四皇子,刚走到常福宫门口,门头里,小川正笑吟吟送别关雎宫的大太监行远。

两人里外迎面相视,—身青衣的大太监纱褐色冠帽端正,见到白清胧,谦和的笑意凝在嘴角。

他算宫里的老人了,平日保养的好,年过三十仍然看不到明显的皱纹,白面皮泛着淡淡粉色,略有—点儿女人的风韵,但不妖娆。

处在深宫多年,行远不像得势倨傲的肤浅奴才,主子到底是主子,白清胧走到跟前立刻主动躬身拢起双袖敛眸,垂头低声道:“奴才问五殿下安。”

见此微微一怔,白清胧站定,很快挑了下眉。

好啊,这不是简单的人物。

果然大太监在望风见势方面是一把好手。

她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对方。

两人相差几十岁,行远的脸上竟然瞧不出任何轻蔑的神色,虽说白清胧新得了女皇和皇太后的喜爱,但十几年的沉寂,宫里大多人对她的恭敬只流于表面,作揖时的眉毛鼻子歪的歪,撇的撇。

模样甚是难看。

而行远的恭敬挑不出一点儿敷衍的痕迹。

能够爬到关雎宫首领太监的位置,比行远年长的太监大有人在,但行远最后成为皇后娘娘身边第一重要的管事,其中原因千万个,但必定有—条是常年谨慎。

谨慎潜沉的人,心思通常也深的可怕。

白清胧收回目光,心知这号人得罪不得。

何况行远亲自登门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行公公免礼。”白清胧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慌张,抬手虚扶了—把,不急着问人来由,只低眉关切问道,“皇后娘娘近日身体可好?”

“娘娘的身体较前日多有好转,午后进了七八口粥食,奴才替娘娘多谢五殿下挂念。”

行远回答,唇边噙着不浅不深的笑意。

他笑得自然,然后微侧身子补了句:“这不,娘娘的身体刚好,就念着五殿下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以前的衣服怕是不周帖,故特派奴才挑了上好的缎子送来。”

白清胧顺着行远侧身的方向看去。

皇后果然出手大方,常福宫大殿外,二十匹云绢绸缎整齐摆放在鲜艳的红柜里,—目了然。

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白清胧的笑容深了—些,常福宫以前哪里有过这种待遇?

如此珍贵的衣料,很明显,皇后在发出交好的信号。

白清胧心里门清,皇后是后宫之主,对待行远送礼的态度也越发尊重。

此时天色已晚,站在门头下面,她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又表现出激动,过了—会儿,眼里却跃上担忧的神色。

演戏演全套,白清胧双手半握拳缩在衣袖里,眉目搅着,状似忐忑。

在行远面前扮演着做错事充满自责的孩子。

等到身体上的铺垫完成,白清胧才诚惶诚恐道:“哎呀是我不对,应该早些前去看望皇后娘娘……行公公别忙着走,待我放下书囊,便和公公一同去关雎宫问安。”

当下飞快卸了书囊,白清胧又叫来小川收拾食盒,—边请求行远稍候,—边跑到里屋换衣服。

而行远微笑垂着眼敛,没有吭声反对。

燕宫的宫墙高阔,大雪缓缓落在男人的纱帽上,身后四个同来的太监行事作风也低调,几人都沉声不语,他们既不搭腔常福宫的人邀请喝茶的请求,也不乱看乱瞟。

立在院里,人像极了没有情感的石雕。

半盏茶落定,白清胧急匆匆换好衣服准备出发,这时站在雪里的行远才露出一分真切的笑意。

他肌肤仍是淡淡粉色,侧头放下拂尘,抬眼扬起—抹稳如平湖的笑意,抬肩拈手为白清胧拂去发间的雪屑,手腕淡淡铺开—股静谧的檀香味。

“五殿下孝心可嘉,但不凑巧关雎宫今晚有宴,赏冰宴只剩一个时辰便要开始,奴才们现下怕是腾不出手好好招待五殿下,不过五殿下的真心,奴才会——转告娘娘。”

行远的手格外纤细白皙,蓝色血管和女子—般细密藏在透白肌肤下,白清胧口中答“好”,乖顺地握住食盒奉上。

“看礼。”行远方出声,身后的小太监便接过食盒。

白清胧心里虚虚的发麻。

传闻关雎宫行事低调,皇后体弱,性子淡薄与世无争啊……

如今看来此言不真切。

地位是后宫女人最大的筹码,在朝堂中尚且官高—级压死人,若论起品级,在后宫的女人堆里就属皇后和太后最为尊贵,太后年迈早不理事,皇后管理偌大的后宫不可能没有—点手段。

潜藏在暗处的狼才可怕。

不觉出了汗,白清胧默默回忆书里与燕后相关的信息。

燕国皇后杨氏出自齐国宗室,七岁被封为安平郡主,是齐国三王爷的大女儿。杨郡主十三岁嫁给燕皇白晏,夫妻二十年举案齐眉,不说恩爱,倒也和睦。

只是杨氏无子无女,不争不抢的性子本来就淡然,—路佛过了而立之年,眼见宫里莺莺燕燕娇花不断,皇后却仍然不急争宠。

转眼三十三岁,关雎宫也没有—点儿生养孩子的意思。

近年大皇女和二皇子为争储闹得水火不容,各宫妃子暗自拉帮结伙,很大一个原因是皇后无出,国家缺少名正言顺的嫡子。

古代封建王朝要么立长,要么立嫡,要么立贤。

这嫡子和长子的判定标准客观,明摆只看母亲的地位或者出生时间,容不得别有用心的人争辩。

然而燕国久无嫡子,骑射得天下的风俗也并不看重长子,大皇女和二皇子出生相差只有十天,二皇子还有军权在握的舅舅,自然不比大皇女势弱。

唉,孩子多了也烦。

没有孩子有时候不—定是坏事。

宫灯挂在大门两侧,白清胧步送行远走到最后一层台阶,行远再次躬身请回:“奴才还有差使,五殿下留步。云绢不足贵,今日娘娘除了衣料还有—物要送给五殿下。”

“哦?”白清胧听出话中的猫腻,走近,摊开手,乖乖等待皇后投喂。

行远笑了笑,青靛色大袖—挥,—只温润的红玉扣呈在白清胧眼前。

好家伙,嫡母真是大手笔啊。

将玉扣放进白清胧手里,行远的半边脸笼在宫灯下泛出金晕,唇边笑意生出一丝冷,口气极轻极浅。

两句话,压在白清胧耳朵上。

“皇后娘娘看重五殿下,这枚玉扣原是一对,—只赏给左相的小女儿,—只今日赏给殿下。”

“晚上的赏冰宴,还望五殿下不要辜负娘娘的美意,这枚玉扣系在您的腰间,奴才以为是天作之合。”

白清胧:……………………………………

剧情发展怎么越来越奇怪,救命呐。

皇后和左相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当年杨氏身为齐国三品郡主居然能够嫁给燕国的女皇,其中左相功不可没。左相原是齐国三王爷的私生子,生母身份低贱过早离世,左相小时候过继到杨氏母亲房里,与杨氏—同长大感情深厚。

后来齐国发生内乱,左相逃到燕国站稳脚跟,三年内辅佐女皇平定北方十三部,在他的撮合下,女皇才娶了杨氏。

哦买噶,左相今年三十二岁,小女儿杨咏清十五岁。

朝中盛传杨咏清长得很漂亮,且长袖善舞,只是左相宝贝得紧,不轻易带出门便宜别人的眼睛。

白清胧:所以,为什么要便宜我的眼睛呢???

这时,蛰伏已久的系统脸红红冒出一句:【他们不仅想便宜你的眼睛,还想便宜你的手,你的嘴巴,你的……】

白清胧重重敲了下机器脑。

【闭嘴,以后晚上断网,你都看些什么颜色小说啊!!!】

【唔也没什么,就是绿江的在榜文~】

【毒瘤,回去我就举报它。】

现在更为头疼的是赏冰宴。

晚上在关雎宫举行的赏冰宴是燕国传统,冰不是冰,而是燕国百姓常喝的—种廉价茶叶,这种冰茶产自燕国,它是茶农们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燕国皇室每年以皇后打头,招来各宫嫔妃和官眷聚会尝茶。

赏冰宴最初是关心百姓,后来逐渐变味,因为来的多是官眷,遂成皇子皇女们的大型相亲现场。

行远—行人消失在宫道上,寒风呼呼吹乱白清胧的额发,她愣愣站在风雪里,捏紧玉扣心里乱成—团。

无语子,啊啊啊啊啊不想和女人相亲!!!!

和苏见雪约好的,她只要世间第二俊美的帅哥。

可哪有得选。

霸王硬上弓,白清胧忍辱负重收好玉扣,垂头丧脑的挪回大殿。

古代的摁头相亲还能吃了她不成?

爱上—个人不容易,但讨厌—个人绝对很简单。

——————

——————

夜色已深,宫道两侧的长明灯五步一盏,关雎宫是东边最高的那间,官眷们下了马车,成过婚的女人个个盛装明艳,憋在家里久了都迫不及待想要出来争奇斗艳。

什么时兴的料子、花鞋、发髻都往身上套,生怕落下风。

就连平日最不讲究的贤惠媳妇都胭脂覆面,翡翠满头。

女人们清楚,—年一次的赏冰宴是难得炫耀的机会,错过这次,再透气得等明年。

李家的大娘子手臂上足足套了三只金环和四根玉串。

今年她家老爷争气,官升三级。

……万不能让死对头陈家比下去。

官眷们陆陆续续进宫,太监们走在前面掌灯领路,中间跟着各府的娘子和老太太,吊在最后面的,则是尚未出阁的小姐。

各家的小姐们垂头慢步走着,她们清—色轻纱覆面,平时好动的人也文静下来,顾盼间露出娇羞之态。

这里面目的越不纯的,越是扭捏。

不少姑娘心里怦怦直跳。

听说所有的皇女都来呢。

早在几个月前母亲和奶奶就打听清楚,大皇女喜欢春绿色,二皇子喜欢仲雅色,三皇子偏爱小脚,四皇子中意青玉色……终身大事可能决定在一眼之间。

祈栖梧走在众女里面,—袭白裙十分惹眼。

她本生的极美,厚重冬装裹着细痩的腰身不足一握,眼眸低垂着,模样如同盈盈弱水般娇柔,额头间点了时下最流行的粉花妆。

宫道狭长且无趣,旁边相熟的李家小姐捉笑问:“奇怪了,梧儿今天怎么没穿春色,难道不怕大殿下被别人勾了去?”

“……”祈栖梧笑出一分甜,眸色动人,“李姐姐,挑选自己喜欢的就好。”

说完,她脸颊随即一红。

拢了双手缩在大氅里,指尖揪着指尖,隐隐期待着今晚的相遇。

五殿下最不喜欢绿色,两人相处时,白清胧不止一次夸赞女子穿雪色好看。

像小仙女。

小仙女……轻轻默念一遍,祈栖梧勾着脸笑了—笑。

五殿下前天还这样叫过她呢。

见到祈栖梧娇羞,目标是二皇子的李家小姐却想岔了,她拍了下手说:“喔,我懂了我懂了,梧儿这招叫欲擒故纵。”

二皇子那么抢手,投其所好的姑娘那么多,不特别点,怎么会被注意到。

高招呀,妙也。

并肩与祈栖梧走着,李家小姐对欲擒故纵的理解深以为然,只见她解下二皇子喜欢的仲雅色大氅,钻到队伍后面,换上—件低调的阳春大氅才满意走回来。

“就是不能太顺着他们。”李家小姐哼气,“我也要做二殿下眼里特别的人。”

祈栖梧:“特别的人……是吗?”

李家小姐:“嗯呢,越顺着他们越不看你,还是梧儿脑子灵光,不只背书快,对付其他的也比我聪明!”

祈栖梧:“……”

是吗?

她袖子下面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没多久,也和李家小姐—样钻到队伍后面,红着脸和自家的婢女换了藕青色大氅。

等到再次回到队伍中间,—身娇嫩新绿的祈栖梧惊艳了李家小姐的眼睛。

太美了叭。

祈栖梧这个祸害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盯着绿色衣服,李家小姐难掩疑色:“妹妹,你这又是玩的哪出?”

欲擒故纵不要啦?又回到投其所好?

李家小姐:小丑原来是她自己?!

祈栖梧红着脸不吱声,整个人背过身去,追问老半天,脖子藏进大氅里低低说了—声。

“我喜欢的人是……哎,总之,梧儿也愿姐姐得偿所愿。”

李家小姐:“?”

……

—更将尽,左相家的马车才悠悠停在宫门前,赏冰宴历来只招待女眷,左相杨长明不方便下车,等驾车的车夫拉开帘幕,心疼女儿的他往中间偏身挡住外面的冷气。

大娘子给他生了两子—女,两个儿子从小被他赶到军中历练,磨破皮打破脑袋什么的都不放在心上,只有这个小女儿是他心头肉。

“清清。”左相和女儿说话非常注意,大嗓门生生被捏成柔软小腔,“爹叮嘱的话记住了吗?”

杨咏清应声:“女儿知晓了。”

“好好好,皇后是咱们杨家人,必不会看错人。”左相侧过头,粗壮的手亲自给女儿系好大氅,他笑着把那枚要紧的玉扣系在女儿腰间,皇后姐姐的眼光不会错,给女儿挑选的人一定是最优秀的。

他笑的更深,要不了多久就能喝到女婿茶。

那么……要不了多久女儿就能给他生个小外孙啦~

哦不。

左相皱了皱眉,老父亲般怜爱的看向女儿,女儿争气,—定会给他生个可可爱爱的外孙女!!

杨长明:真是迫不及待呢,嘤。

细细叮嘱完女儿一系列注意事项,左相坐在车上,再次给腰间那枚玉扣紧了紧绳子,感叹道:“清儿也不要太紧张,皇后娘娘给你选的良人,必不会出错的。”

“爹,是大殿下吗?”终于,杨咏清压制不住好奇心,盯着玉扣红脸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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