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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景帝不敢再卖关子了,清了清嗓子,老老实实道:“陆司业的想法朕也思考过了,实行起来总归困难,且不能急于一时。延国之大,想要普及学堂并不容易,倒可以先在邻近的五省试点,一来不用花太多钱,二来也可以看看成效如何。”
傅茗渊听着只觉颇有道理,却忽然蹙了蹙眉:“这是慧王跟你说的吧?”
小皇帝干瞪眼。
“以陛下的才学应当想不到这一成。”她托着下巴道,“不过这个提议尚可,明日早朝之时陛下方可提出,看看礼部与吏部那边如何作答。”
她说着便转身要走,身后的景帝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不是小皇叔告诉朕的!”
他虽然神色急切,傅茗渊却没有会意。景帝到底年少,凡事也想争个面子,她便不再反驳,笑了笑便离开了御书房。
***
如果说夏氏全都是妖怪,那么夏笙寒大约是个做事循不着章法的奇特物种,而湘王则是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可怕物种,光是气势便可以让傅茗渊知难而退。
不行……这样的人,肯定要撵去藩地啊,怎么能还留在皇宫里?他往朝上一站说不准就有官员会俯首称臣了!
她想得焦头烂额也思考不出个对策。湘王年方二十九,自小智慧超群,对朝中的局势也是把握得一清二楚,若她真想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把人送走,对方定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即是说,除非她设下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棋局,否则湘王还得留在宫里。
以她的阅历……咳,还是洗洗睡吧。
这边的小皇帝对湘王怕的要死,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慧王府。今日倒是没有人在里面拔河,偌大的慧王府中安安静静,毕竟来了几次也算是常客,她遂在门口敲了一敲就迈步进去。
慧王府中一个人也没有,连时常在门口转悠的严吉公公也不知去了何处。她眼瞅着夏笙寒大约是不在,方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大大的笑脸,凑得极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眨着眼睛盯着她瞧。
“——鬼啊!!!”
傅茗渊“哇”地大叫出来,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夏笙寒立在她眼前,捂着眼睛喘着粗气,愤然叫道:“你……你有病啊!”
哦不对,他本来就有病。
夏笙寒扛着伞慢悠悠地在她身边绕了一圈,颇为无辜地问:“是傅大人不请自来,被吓到的可是我。”
“你哪里被吓到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傅茗渊没好气地向他吼了一句,手臂却忽地被他一拉,整个人被他拽进了别院的一座小屋子里,满是堆积着的稻草,还密不透风。
“这里……是哪里?”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下意识地抱住胳膊,“你想……干嘛?”
夏笙寒将紫伞置在一边,捋起袖子开始收拾这堆狼藉,不紧不慢道:“这里是王府的宰牲房。”
什么……
宰牲房?!
“你……你不会是想杀了我……”
他闻言回头笑笑:“傅大人什么时候承认自己是牲畜了?”
“你……”傅茗渊一口气没顺过来,惋惜道,“王爷,你赶紧去太医院领一些药吧,再不治治或许就没救了。”
他耸耸肩,“我不需要吃药。”
“疯子都这么说。”
“我就是疯子啊。”
“……”
夏笙寒边说边收拾起了这间屋子,也不问她的来意,拾了大约一刻后才将稻草清理干净,准备出屋寻找扫帚之时,瞧见傅茗渊正尴尬地站在门口,像是才见着她似的,好奇地问:“矮子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把我带进来的么?!”傅茗渊棱了他一眼,拍了拍胸口才平定下怒气,“其实我是想来问……关于湘王殿下的事。”
他似乎并不惊讶,转身取了扫帚来,“哦,你说王兄啊。”
偌大一个慧王府没个下人,倒是他一个王爷忙来忙去地在打扫,随后还为了方便而将头发高高束起,额上挂着些微汗珠,较之平时的懒散模样,此刻显得英气朗朗,一袭白衣如同一幅画卷,而他则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分明生得如此俊秀,怎么就疯了呢……真是太可惜了。
“看什么?”夏笙寒忽然转头望她,“你想来帮忙?”
她蓦地回神,怔怔地点头,走到门边拾起另一把扫帚,问:“你为何……要打扫这宰牲房啊?”
“我的马前些日子死了,就把这地方打扫一下。”他波澜不惊道。
原来是这样……
傅茗渊正想感叹,却忽觉哪里不对。
马死了不是应该埋起来么,为什么……要把宰牲房打扫得这么干净?
她不由猜测或许这慧王是因太过悲伤而弄错了地方,毕竟这对于一个疯子来说没什么不可能的,遂道:“你……很伤心么?”
“嗯。”他默默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角落出神。
傅茗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望着满眼的狼藉,叹口气道:“你就……别难过了罢。你既然这么喜欢它,纵然是只马,它也会很高兴的。”
听罢,夏笙寒侧目注视着她,暖暖一笑:“嗯。严吉说,它走的那天……煮了一大锅。”
一大锅……
“你……”把她的悲伤和怜悯还回来啊!
傅茗渊再也受不了,狠狠摔下扫帚坐在他对面,不自觉地将心中的想法道出了口:“要不是陛下什么都不愿说,我才不会来问你。”
他悟了悟,抱起一堆稻草往她坐的地方一丢,令她逼不得已站了起来,“你是想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把王兄撵去藩地?”
“你……你怎么知道?”
夏笙寒不答,续道:“王兄八年前成的亲,五年前死了王妃,此后毫无弱点。陛下就算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不能随便将人撵走,发了兵可就惨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傅茗渊皱着眉道,“说起来,是不是你提出要让陛下在五省进行国子监那边的试点的?”
“什么?”他动作一顿,不解地望着她,“五省试点?”
看来……真的不是他告诉小皇帝的?
傅茗渊简短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谁知夏笙寒却难得露出了几分慌意,喃喃道:“所以他才会……”他没说完,反问:“……怎么会是我说的?”
“我以为王爷你……”
傅茗渊说到一半,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夏笙寒虽是个疯子,但至少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王爷,脑子不至于蠢,这从他先前的种种举动便可以看出。
但这才是最令她着急的地方。
若是又疯又傻倒还好,偏偏是个有智慧的疯子,说不准哪天发明个东西出来炸了皇宫都有可能。某种意义上,他可是比湘王还要危险的存在呐……
她自是没将这个想法说出口,道别之后便独自回了博书斋。不多时,前去办事的严吉从外面回来,将一小包东西递到夏笙寒面前,神色凝重道:“王爷,查到是什么毒了。”
从宰牲房里走出的夏笙寒伸手接过,问:“是什么?”
“这药叫‘箭毒木’,又名‘见血封喉’,来自檀国疆域。”严吉道,“毒死一匹成年宝马,也不过一瞬。”
夏笙寒悟了悟,却未接话,只道:“把它葬了罢。”
***
次日,景帝在早朝之中提出的关于五省试点的方法得到了大多数官员的认同,连左右二相也对此赞许有加,只可惜那最初提出此事的陆子期还远在疆域,若是知晓了此事,恐怕做梦都会笑醒罢。
关于这五省的地点,大致上是在京城周围。傅茗渊根据当地的情况草拟出三省,其余二省便是交给小皇帝自己选,本意是为了让他调查民情,摸清局势,考察一下他的分析能力。
当天,景帝便与夏笙寒一同做了个抓阄的罐子,抓出了其余两省。
同一晚上,傅茗渊把那个罐子拿出去烧了。
小皇帝当场哭了出来:“臭老师又欺负人!”
夏笙寒微笑:“没事我们再做一个。”
“还是小皇叔好!”
三个月后,前往五省的施工队伍回朝,终于将五座学堂建好。士族对这一兴办的教育体系各持己见,有的认为好,有的却不愿让自己孩子与庶民同处;但无论如何,这第一期办学就招满了人,前景甚好。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毕竟是第一个办成的项目,景帝在百忙之余总是会向国子监打听五省试点的情况,听闻学生越来越多,老师的数量倒是明显不足。景帝有意加派人手,被傅茗渊断然驳回:不可能。
又过了一个多月,腊八将至,休假也即将来到。檀国的争端已经几乎完全解决,难民留的留,走的走,眼看着那定襄侯就要回朝,云太师高兴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小皇帝仍对五省试点一事念念不忘,终于在一个雨夜之后下定决心:“老师,朕要去视察,微服私访!”
早晓得对方会来这一出,傅茗渊阴阴地笑道:“微臣已经为陛下安排了亲卫军,若是陛下想趁着休沐去视察,他们必定会随同。”
“你……”景帝气得牙痒痒。本就是为了出去玩,怎么能跟着这么一大帮人?遂跺脚道,“你不让朕快活,朕也不让你快活!来人——把首辅大人和慧王一起带过去!”
是以,当景帝的视察队伍从京城浩浩荡荡出发之时,一辆载着夏笙寒与傅茗渊的马车也避开官道朝着同一方向进发。
傅茗渊对此恨不得将小皇帝拽过来抽两巴掌,可针对视察这件事有左丞相撑腰,景帝断不会听她一人,故而不得不上了贼船。
方一上马车,便瞧见夏笙寒执伞坐在里面,笑眯眯地望着她;身旁则是一个看起来与景帝差不多年纪,连平时打扮的习惯也极为相似的黄衫少年,冲她腼腆一笑。
“……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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